32

倘使要回憶2015年那一場震驚全港的惡性事件,陳昭想,或許應該從更遠的地方溯源,才能把那起事件背後真正的前因後果說個分明。

2014年,對于香港而言,是一個充滿政治敏感事件的多災之年。

盤踞數十載的商業帝國人人自危,紛紛借機表态,站對立場,唯恐被風雲詭谲的輿論民意殃及。

年底,香港鐘氏集團率先宣布,與大陸恒成地産十五項重大合作案,兩家一時之間被外界視為“一條繩上的螞蚱”,恒成地産,也成為了鐘氏進軍大陸的重要橋梁。

媒體的長/槍短/炮由是争先恐後地對準了兩家的私下聯系,追尋着蛛絲馬跡。

終于,在2014年的12月5日,有官方媒體披露,鐘氏集團太子爺鐘邵奇與宋氏一衆子弟一起,出現在北京八/寶/山,祭拜宋老爺子宋達——那位曾經在革命時期屢立奇功,後受封開國上将的響當當人物。

新聞一出,兩岸嘩然。

雖未明示,但這樣的待遇,似乎已将坊間盛傳的鐘宋兩家聯姻一錘定音。就連有隐退之勢的鐘氏集團董事長鐘業斌,也多次有意無意在公開場合喊話媒體,暗示又一場世紀婚禮舉辦在即。

消息傳來的時候,陳昭正在一板一眼地畫着設計圖。

彼時她已經從恒成地産辭職,更多的時候,是跟着洛一珩的團隊到處跑,在狹窄的化妝間裏忙活。

窮追不舍送來“前線消息”的宋三少明明已經如約給了工資,給李阿婆大筆拆遷款,和她算是一幹二淨,卻仿佛依舊跟她杠上,不見她傷痛欲絕的表情誓不罷休,

簡而言之,一如既往有着張欠扁的嘴臉。

詭計得逞,小人得志。

宋致寧叩叩她桌面,“陳昭,你怎麽這反應?鐘邵奇要是成了我姐夫,你就不失落?”

“知道了,那你說,我該怎麽表現,”她手裏的鉛筆劃在紙頁上,窸窸窣窣一陣響,“又不是拍戲,難道還哭給你看?”

宋三少一臉自讨沒趣的無語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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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電話狂響,又有另外的美人邀約,他聳聳肩膀,難得不再糾纏她,拍拍屁股走人。

而她,也不過只是看似認真無匹。

一回神,紙頁上那些個寫寫畫畫,實際上卻也不過只是毫無章法的亂塗。

陳昭:“……”

把筆一放。

她的心比那些烏漆抹黑的鉛筆印更亂。

自個兒愣了好半天,末了,方才從牛仔褲兜裏掏出手機。

裏頭的通信記錄最後一條,也不過是昨天晚上睡前,鐘邵奇一如既往淡淡一句:“晚安。”

自從他返回香港,兩人之間的交流似乎就局限于這雷打不動的早午晚安裏,他并不像小說裏的男主角一去無蹤,也沒有旁人想象中的對她事無巨細,唯獨能夠解釋的,大概是他既不懂太肉麻的表達,又把和她保持聯系當成了一種習慣。

可他從沒有一個字提及鐘氏與宋家的利益交涉,以及那一樁很有可能成行的婚姻。

正躊躇間,手機倏而一震,陌生的號碼撥進電話,看到歸屬地在上海,她沒多再想,以為是新的客戶,當即接起,“你好,這裏是……”

“你好啊,陳昭小姐,我是宋靜和,”電話那頭的人先一步搶去她話音,言笑晏晏,“我們應該見過一兩次的,還有印象嗎?聽說你最近開始涉獵時尚界了,恭喜啊。”

宋靜和說自己是被宋致寧介紹來,約她這周末在香港幫忙挑選訂婚要用的小禮服。

陳昭呆愣在原地,讷讷半晌,問了句愚蠢無比的:“和……鐘邵奇嗎?正式訂婚?”

“哈哈,陳小姐,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不知為何,陳昭莫名從她的語氣裏聽出了些許咬牙切齒的意味,“除了他這麽精打細算的貴、公、子,還能有誰。”

陳昭:“……?”

她緊攥手機的手臂微微有些發顫。

“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這可是你們造型師千載難逢出名的好機會,如果造型我滿意,錢不是問題,這周末,12月10號,你提前一天過來吧——時間OK嗎?”

陳昭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

末了,方才眼睫低垂,答一句:“好,宋小姐,我知道了。”

2014年,12月9日,陳昭自滬抵港。

當晚,她卻并沒有一如心裏隐秘期望的那樣,見到傳聞中的新郎,只陪着宋靜和與其他造型團隊工作人員一起,一遍又一遍試着後天訂婚宴要用的造型。

鐘家特意為宋家一行人的到來,準備中環四季酒店七間豪華海景房,琳琅滿目的珠寶和高定禮服鋪陳一室,而宋靜和左挑右撿,總也不滿意。

就連随行送嫁觀禮的宋笙和宋致寧都點了頭,宋靜和依舊不依不撓,末了,宋致寧臉一黑,把忙前忙後的陳昭拽出房間。

走廊裏,宋三少抱了手臂,眼神在她一如往常的平靜神色上一頓,問了句:“你這是真瘋了還是假賣慘?”

陳昭言簡意赅:“拿錢做事而已,沒事的話,我進去了。”

她當然不會向宋致寧透露自己的半點想法。

可宋致寧又一次拽住她,不顧四周路過工作人員的訝異眼光,壓低聲音:“我總感覺宋靜和這次不太對勁,一點風聲也不透,那天先把我調走,又特意瞞着所有人把你約來香港……我告訴你,這場聯姻,兩個當事人都不同意,但的的确确是兩家大家長都點過頭了的,宋靜和巴不得出點事——但要是你負了這個責,你能不能活着離開香港,你想明白了沒?”

這确實是她一時沖動答應之後沒有考慮到的可能。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有蜉蝣撼大樹的本領,來這裏的本意,不過只是想真正把這場鐘邵奇不願對自己提起一星半點的婚姻,看個清楚。

卻不待她反應。

宋致寧往她手裏塞了張機票,猛地将人往樓梯口推了一把。

“去樓下拿了行李,坐電梯,走大路,回上海,”他說,“這裏我可管不着,但那裏是老子的地盤……只要你別在這裏礙事。”

陳昭:“……”

她攥住那張機票,側過頭,看了一眼套房裏的景況。

一切如常,不過是個愛刁難的顧客而已。但是宋致寧——

“走啊,聽不懂嗎?!”宋致寧又推了她一把,“老子跟這群人争肉吃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你以為你玩得過宋靜和?”

這本不過是句警告。

卻一不小心,又一語成谶。

2014年12月11日,鐘家淺水灣大宅,訂婚儀式如常舉行。

原也只是為了世紀婚禮預熱,再加上訂婚儀式安排稍顯倉促,陰差陽錯,正逢鐘家已過世的孫少爺鐘邵坤的生祭,因此并未大辦,只以家宴的形式,邀請了兩岸三地多有往來的商業夥伴,一衆媒體則盡數被攔阻在外。

至于宋家那各懷鬼胎的一行人——

不過是悄悄少了一個從來沒有對外公布過的造型師,而最愛挑刺的宋三少,也對她的消失心知肚明,大家自然也就如此一頁揭過,無人多言。

唯獨前兩天還百般挑剔的準新娘,今天倒是心情燦爛。

在鐘家特意為之準備的新婚房內妝扮完畢,一擡頭,正看到一身雪白西裝筆挺的鐘家太子爺推門而入,更是笑顏如花,溫聲喊了句:“鐘少,這可真是好久不見了。”

一衆造型師都識相的離開,鐘邵奇背手阖門,聞聲,微微颔首,“是好久不見了,宋小姐,辛苦你這麽遠來一趟。”

全然沒有半點未來夫妻的親昵。

室內只剩下氣氛尴尬的兩人,宋靜和輕哼一聲,又從梳妝臺前拿起眉筆,描摹着刻意和緩的眉尾。

“又是來跟我說那份合約的事情吧?鐘少,大家都是這種家庭出來的,你能這麽給我面子,我還真是很感激,”放下眉筆,她攬鏡自照,不時又在自己臉上補上那麽多餘的幾筆,嘴上依舊話裏有話,“但是,不管怎麽想,都到這種時候了,我總覺得自己還是在吃虧啊。”

他話音淡淡:“宋小姐,事實上,如果我不給你任何的讓步,這場婚姻,你還是沒有拒絕的權利,而我跟你,無論有沒有這份合約,都不會發生任何事。”

言下之意,婚前合約裏他願意分給宋靜和一部分的財産已經是仁至義盡。

宋靜和聳了聳肩膀。

“你說的沒錯,”她回過頭,面上笑容愈發動人,“所以,能讓我體面又可憐的留在宋家,而不是在你們鐘家做個毫無話語權的傀儡的——就只有你,鐘少,只有你逃婚了,我才是最大獲利者啊。”

鐘邵奇眉心一蹙。

垂眼,看向說話間,她向他展開的手心。

那白淨掌心中,不知何時,已躺着一把銅色鑰匙。

“其實,我到這來,還請了另外一位姓陳的造型師,陳昭小姐,但據說她身體不太舒服,她是說要回上海啦,可我不太放心,又怕她傳染給別人,就讓她在我香港一個朋友家裏住兩天。”

分明沒人搭話,沒人來接這把鑰匙。

但她很明顯的感覺到鐘邵奇那副金絲眼鏡後頭微微眯起的雙眼,瞬息萬變的情緒。

很危險。

宋靜和咽了口水,依舊強撐笑臉,“鑰匙在這裏,至于地址,鐘少,只要你一離開鐘家,我立刻讓人發給你啦……你放心,不要這樣看着我,我不會蠢到做什麽違法犯罪的事引火燒身的,我只是提醒鐘少你,油尖旺那邊很亂的,我只把人放在那,發生什麽,我不負責的。”

看着他,她面上平靜無波,心裏突突直跳。

她在賭。

賭,雖然這場婚姻已經幾乎是既成事實,但是在鐘邵奇心裏,那個女人的一席之地,遠勝于他這半年多來為這場聯姻讨好鐘老爺子的苦心經營。

也賭,目睹着黑白兩道通吃的鐘家逐漸轉白,鐘邵奇心裏很明白,她特意提到油尖旺這個鐘家過去的“領區”,有什麽言下之意。

不知過了多久,她冷汗直冒,幾乎要放棄這個不得已的下下之策而另尋他法的時候,鐘邵奇忽而扶了扶眼鏡。

下一秒,男人一步步走近她。

纖細的手指與她掌心相觸,那鑰匙掉了個個兒,落入他掌心,死死攥緊。

她聽見他的嗓音嘶啞,不複平常的沉穩冷靜,與萬年不改的疏離。

“你最好不要耍多餘的花招,宋小姐。”

宋靜和心裏松了口氣。

到這個時候,他還客客氣氣,稱呼她一句宋——

“砰——!”

卻在她一口氣緩過來之前,猛地一聲巨響,響在耳邊!

随即,是“噼裏啪啦”,玻璃往下崩碎。

整面化妝鏡一瞬間開裂破碎,正坐在化妝臺前的宋靜和駭然驚叫一聲,幾乎原地跳起,四散的玻璃碎依舊劃破她露在外頭的手臂和小腿外側,一陣清涼過後,霎時間見了血色。

她幾乎下意識地霍然擡頭,怒目而視。

“你……!”

後話卻因為眼前所見,盡數咽回腹中。

宋靜和死死盯着鐘邵奇沾滿了玻璃渣而鮮血淋漓的左手手背,幾乎分不清哪裏是傷口,唯有鮮血,仍争先恐後地往外汩汩流出。

無法想象是怎麽讓人背後發毛的疼痛,可這個男人依舊面無表情。

宋靜和後退兩步。

眼睜睜地,看着鐘邵奇微微弓腰,拾起地上一片尚算完整的鏡片。

毫不猶豫地,往掌心到手腕——!

皮和肉和骨。

和并不噴灑,卻浸濕他整個白色西服袖口的血。

白與紅,紮眼的恐怖。

他流了那麽多的血,卻還仍嫌不夠,緊攥掌心,加深着傷口。

而後,微微偏頭,看了她一眼。

“宋小姐,”他額角青筋直跳,“——還不叫人?!”

這天下午。

準新娘房間裏的一聲巨響,和宋靜和的驚恐尖叫,把整個鐘宅上下的家仆都召集到一處。

迎接他們的,是幾乎讓人暈厥的狼藉和血跡,以及少爺手上讓家庭醫生連連搖頭的傷口。

鐘老爺子正在大廳與到會的賓客朗聲談笑,聞訊上樓時,自家孫兒那張因失血而略顯發白的臉上,寫滿了似是而非的“預謀”。

他看着他。

不明白個中氛圍詭谲的家庭醫生還在一邊嘟嘟嚷嚷,一邊給人做着簡單的包紮:“要去醫院,這個傷口絕對要去醫院,不然少爺的手……”

直至鐘老爺子手中的龍頭拐杖猛一頓地,四周皆靜。

鐘邵奇仰起頭,看向須發皆白的老人。

“對唔住,阿爺,”他說,“呢場世紀婚禮,受咗傷嘅新郎,好似唔太好參加。”

(對不住,爺爺,這場世紀婚禮,負了傷的新郎,好像不好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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