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2014年12月11日,在鐘家大宅舉辦的訂婚宴臨時取消,宋家諸長輩匆匆離席,媒體圖上,無人言笑,皆是沉默凝重。

三天後,鐘老爺子在新樓盤落成發布會上露面,膽大的媒體問起個中因由,老爺子難得黑臉以對,表示“無可奉告”。

一如來時的輕描淡寫、百般猜測,鐘宋兩家世紀聯姻,由此宣告破滅,終成一場空。

沿路的雜志攤上,花邊新聞頭版頭條,無一例外是吓人的白底紅字,誇張的口徑訴說着天馬行空的豪門秘辛,更有甚者,寫上一兩句不負責任的“鐘少罹患重症?”、“金屋藏嬌感情破裂!”,就能成為當日銷售一空的八卦雜志冠首。

哪怕在遠離香港繁華地帶的西貢,這樁波折橫生的聯姻大事,依舊是街頭巷尾多日來的談資。

“……”

陳昭耳聽八方,一時無言。

彼時,她手腕上挎着個購物籃,正在超市蔬菜區裏挑挑揀揀着今晚的菜色,耳邊,不遠處的挂屏電視,新聞上正播到財經新聞頭條,來來回回,又講到這場聯姻失敗帶來的恐怖連鎖反應,譬如鐘氏集團股票又一次跌到金融危機後的瀕危點,市值蒸發接近三百億港幣。

也有財經專家針鋒相對,說損失更大的理應是宋家,畢竟大陸的項目,鐘氏的投資更多只是從旁協助,本土的資源并沒受到任何根本性的影響。

她默然不語,一邊聽,一邊選,選完了,便提着稱好的蔬菜,扭頭直走,放到鮮奶冰櫃前、久久停靠不動的購物車裏。

那購物車一旁,站着的瘦高個兒青年,雖戴着眼鏡,裹着個口罩,仍看得出面色凝重,正對着滿櫃的酸奶思索着什麽。

她問:“又在想草莓味還是朱古力味?”

青年側過頭來,見是她,霎時間和緩了眼神,隐約帶笑的話音裏,應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昭昭,在超市挑酸奶,好像也算是種樂趣。”

所以每天都想拖着自己來超市,樂此不疲的在冰櫃前頭糾結半小時?

陳昭嘆了口氣,彎腰,從冰櫃裏把兩種口味各挑出了一打,放進購物車筐裏。

“鐘生,我們暫時還沒窮到買不起你喜歡的酸奶。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往往選擇——全都要,underst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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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聳着肩膀,滿臉無奈。

鐘邵奇被她逗笑。伸手,揉揉她頭發。

末了,男人推起購物車,與她并肩而去,只低聲,說一句:“Understand,madam.”

兩人就這樣,像一對再普通不過的男女朋友,在超市購物,然後拎着購物袋回家,全然不曾理會,自己正是最近這新聞八卦裏的風雲人物和始作俑者,更在無限放大細節的信息化時代被人剝皮拆骨。

這是訂婚取消後事件持續發酵的第五天。

也是綁架事件後的一周。

陳昭和鐘邵奇“隐居”在香港西貢區的一角,用鐘生的話來說,這叫“走一步看三步”。在被鐘老爺子勒令不準離港的情況下,選擇在鐘家勢力相對滲透最少的西貢區入住,為求長遠,是為數不多的最優選項。

不如外界預測的坐立難安,他們倆倒是在最初的談心過後,心緒相當平靜。

一個坦誠以對:“我在上海的時候,想着的是一定要去見你,所以和宋靜和商量好了不結婚;後來出了很多事,我們協議一場合約婚姻,對不起,這是我第一次想瞞着你——因為我從心裏不認為這是結婚,只是交易。”

一個如實相告:“原本只是想來看看你當新郎是什麽樣子,想問問你為什麽什麽都不跟我說,結果就被綁架了……貌似還把你的計劃搞砸了,鐘同學,對不起。”

話說完,心裏的郁結沒了,再加上鐘老爺子的威脅馬不停蹄又殺到,有了一致對外的切入口,兩人之間,似乎又沒了那些似有若無的嫌隙。

……好吧。

如果忽略陳昭嘴唇上三四天才養好的、他狠狠一口留下的小傷口的話,那段時間,确實是陳昭因禍得福換來的,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住的,是鐘邵奇名下的一座公寓單位,四室兩廳兩衛,一百八十多個平方,對他們倆來說綽綽有餘,

至于吃的,他們一天去樓下超市兩回,食材總要買最新鮮的,然後等着鐘邵奇難得孩子氣的糾結個半小時,買下些鮮奶零食。

回來了,陳昭就咋咋呼呼開始做飯,而後不一會兒,又扒在廚房門上,清清嗓子,喊一句:“那個,鐘生,要不你也過來一下?”

客廳裏,鐘生把膝上的筆記本電腦放下,一臉“早有準備”的神色,跟進廚房。

——實話實說,陳昭雖有基本的生活技能,煲湯尤其是一絕,但做出來的飯只能說是一般、尚且能吃,鐘邵奇不過對着食譜學了兩回,不知何時,就默默接替了家裏大廚的位置。

除了吃飯以外,大多數的時間,兩個人并不頻繁交流。

不是你在書房裏畫設計圖、我在客廳做奇奇怪怪看不懂的報表,就是這個在沙發上小憩一會兒,那個從書房裏出來瞧見了,給人蓋上點毛毯,在茶幾上,放一杯泡好的咖啡。

總之,在鐘邵奇的視頻會議裏,偶爾出現一個打着哈欠從書房裏出來的陳昭,對他的員工們而言,已經成了件不再稀奇的事。

吃完晚飯,方才是真正的休閑時間,在樓下繞着街心花園散兩圈步,羨慕羨慕人家的貓貓狗狗,上了樓,兩人窩在長沙發上看看電視,偶爾看到精彩的美劇,一時興起,她還會央他一個一個單詞教她英語。

跟牙牙學語的嬰兒一樣,你一句,我一句,樂在其中。

每每這時,陳昭總愛仰起頭,看向一本正經、讓她觀摩吐字發音的鐘先生,眉眼一彎,咧嘴一笑,笑出頰邊兩個深深酒窩。

她說:“其實,我大概是這世界上最想嫁給你的人了,鐘先生。”

他啞然,扶一扶眼鏡,标準的英音戛然而止。

唯有不着痕跡地低頭應允,微妙泛紅的耳根,洩露他心裏半點并不直言的漣漪微動。

無論是成年前還是成年後,她總最愛看他無措神态。

于是又恬不知恥,又湊到跟前來,“所以要親一下。”

鐘邵奇:“……”

她眨巴眨巴眼,點點臉頰,又點點嘴唇。

好半天,閉上眼,等來輕輕一下。

——“啾。”

某種程度上,在他不生氣的情況下,陳昭想,鐘先生啊,真是個純情仔。

世界上最最好最最可愛到不自知的純情仔。

至少,退一萬步說,也得算是個笨蛋。

連晚上睡覺都要死守底線,然後緊張到頻頻起身去浴室沖涼結果第二天感冒的……笨蛋。

可她依舊很喜歡那段時光。

至少,在那個意外暖洋洋的冬天裏,在無須為外人道也的默契中,他們之間,除卻男女的暧昧以外,似乎更多的,像是早就在心裏排演過無數次有對方相伴的人生。

熟悉到無需出聲感應。

在有他的空間裏,都總覺得安心。

如果不是某天醒來,整個房間裏再沒有半點他的蹤跡,她甚至以為,這樣的日子,總能長長久久過下去。

至于不想看見的人,倒是有一個——

“陳昭,終于醒了?我以為你能睡到下午起床。”

大大咧咧躺在沙發上,一邊翻着時尚雜志、一邊啃着薯片的宋致寧,對着她怔愣的表情,驀地笑出聲來。

她滿面防備,問一句:“宋致寧,你來這幹嘛?”

而他撐起半邊身子,那一如往日輕佻的神色裏,莫名摻雜三分冷峻。

倒也不提那天他是怎麽仁至義盡,本打算“救她一命”。

也不打算明說,自己在宋家的處境,做出這樣的讓步,已是退無可退。

只說一句。

“好久不見,走了,你那位鐘先生可是臨危托孤,讓我送你回上海的。”

“臨危托孤”。

這四個字實在用的有些過分微妙又精确。

她晃神間,拿起手機,劃拉開屏幕,方才在朦胧的睡意未消時,看清那一天,是2015年,1月26日。

是前一天她還在和鐘邵奇讨論要怎麽過的28歲生日。

陳昭至今依然記得,那天所有的經過。

看到鐘邵奇留在電腦裏言簡意赅的囑咐,之後,收拾好行李,離開“家”,跟在宋致寧身後,坐在車後排,而後盯着窗外綿密的人流,腦子裏一團亂。

她還沒想清楚,除了“跟他走,安全離開香港以外”,鐘邵奇留言裏那句:“生日快樂,不要等我太久,先吃蛋糕”,究竟有着怎樣沉重的表意。

正左右不得其解,開車的宋致寧,倒是一路上總在絮絮叨叨,不住打斷她思路。

“鐘邵奇這家夥,膽子也太大了,我以為逃婚就是極限了,結果這一個多月,他從內網轉移了鐘家共同署名下三成的公司股權,我姐說,不查不知道,一查,他接管鐘氏的這幾年,私下裏用自己的名義,還并購了好幾家IT公司和物流,注資給大陸的一些新興行業,靠,就連阿裏巴巴和——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總之那小子這次算是一口吞了個西瓜,吃不了兜着走了。”

“什麽意思?”

宋致寧從前視鏡裏瞥她一眼,“什麽什麽意思?打個比方,像鐘業斌那個死老頭子,那種控制狂,你不聽話不訂婚也就算了,還打算另起爐竈,默不作聲吞了鐘家一半家産。雖說那本來就是鐘邵奇的吧……但他們那種家庭,就跟太子篡位似的。這次,連我姐還有姐夫他們,遠在海那頭,都被驚動了,你說這能是小事嗎?”

他說話的語速很快,活像是有人追着趕着背臺詞,也像,是在刻意隐瞞着什麽似的。

陳昭默默低垂了眼。

背後發寒的預感裏,她隐隐約約意識到,如果鐘邵奇出事,一定和宋家脫不了幹系,很有可能,是宋家從訂婚被廢這件事上要來了不少好處,作為交換,跟着站在了鐘老爺子這邊。

宋致寧見到她表情莫測,一手扶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

好半天,方才聲音發虛,追問一句:“怎麽不說話了?平時不是伶牙俐齒的,今天都不跟我多說兩句?”

存心在拖時間轉移注意力。

陳昭不理睬他,別過臉去。

驀地,又蹙眉,轉回來,看着前方擁堵的車流。

車窗外,行人們的臉色是如出一轍的驚悚,随即,是你拍拍我,我看看你的争先讨論。

正前方,隐約有火光沖天,疏散群衆的警/察從街尾匆匆趕到,一個一個拍着車窗,要求車輛分流離開。

“……”宋致寧顫巍巍擡眼,顯然也發現了異常,末了,低聲罵了句,“他/娘的,怎麽走到這條——”

陳昭霍然推開車門。

沒等宋致寧反應,大抵是某種第六感作祟,她不顧阻攔,毅然決然逆着人流,向嘈雜處飛奔而去。

耳畔是亂哄哄的高聲呼喊,和由遠及近的救護車鳴笛聲。

幾次鞋跟卡住,又被面不改色地拔出,崴了腳,繼續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宋致寧很快跟了上來,一把拽住她手肘。

他同樣跑得氣喘籲籲:“陳昭,你他/媽想折騰死老子是不是?讓你走你就走,不走你在這能幹嘛?……看什麽看!我拽我、我拽我女朋……我拽我朋友!”

還不忘對圍觀群衆怒目而視。

快門聲,争先恐後地響起。

後腳趕到的媒體,将長/槍短/炮對準那數輛汽車連環追尾相撞而引發的爆炸火光,十來個血淋淋的傷員被擡上擔架,還有被車壓住不停呼救的,滿身大火肆虐後連喊聲都細不可聞、奄奄一息的……

那頭,是傷者與家屬的呻/吟哭泣。

這頭,是媒體們幾近就在耳邊的竊竊私語。

“死了多少人?誇張點寫,等會兒再核實。”

“鐘邵奇是不是也在裏頭?油麻地那群人瘋了,在大馬路口砍人,追到搞成這樣,送上門的大新聞!”

“最近鐘家不太平啊,鐘邵奇這麽一死,誰當太子爺?寫!趕快發啊,財經版也跟上一份——等等,順便幫我把鐘氏的股票賣了!這下還不狂跌!”

陳昭呆呆看着這一切。

而宋致寧看着她。

沒有預料之中的痛哭失聲,熱淚橫流,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她就那樣死死盯着人間慘狀,看着警燈長鳴。

終于,他試圖把她拉走,輕輕一扯,說一句:“我先帶你……”

這麽一動。

卻像是驚動了她僅剩的半點理智和咬牙逞強。

下一秒,他聽見一聲尖利刺耳的嚎啕。

沒有名字,沒有用詞,只是一聲無助又壓抑,竭盡全力的嚎啕。

她拉住一個途徑的警/察,如果不是宋致寧竭力抱住她腰,幾乎要跪下,緊攥的五指,不受控制地簌簌發抖。

“sir,我先生!我先生未出嚟——救救他……”

只是不斷地,不斷哽咽着重複。

“求你——求你,我跪下來求你,救救他,我先生還未出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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