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陳昭記得,在2015年1月27日那一天,在自己失力昏迷後醒來的那個晚上,她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倚在自己病床邊,頂着兩個黑眼圈刷手機的宋致寧。
她還在适應略顯刺眼的白熾燈光,伴着一陣窸窸窣窣動靜,宋致寧已把他那不安分的兩條竹竿腿從床邊一放,湊上前來。
男人難得正經了神色,伸手,摸摸她額頭。
“喂,死不了吧?”他問,“你這也太吓人了,我差點以為你要死在我懷裏——當這是演偶像劇呢?”
她直至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為他那些微妙态度而感到無端迷茫。
如果宋致寧作為宋家人,真的和這起車禍有着直接的關系,而鐘邵奇相對于他的威脅又已經直接接近于無,為什麽宋致寧還要守住這個“臨危托孤”,寸步不離地守在這?
他明明沒有一定非要幫自己一把的理由。
是故,陳昭也并沒接他的話。
只是睜大着眼,一邊瞪着天花板,一邊聽着宋致寧絮絮叨叨,好半天,又伸手,拂開他久久停留在自己額頭上的手指。
宋致寧:“……切,不識好人心。”
他飛也似地縮回手指。
發顫的手背到身後,臉上表情一如往常,卻到底有些難以發現、悻悻的落寞。
沒了他的多嘴多舌,室內一時靜了半晌。
“宋致寧,”而後,卻是她先開了口,輕聲地,問得沒頭沒尾,“一個人努力往上爬,往上走,走到最高點,然後,把腳底下馬上要登頂的第二個人踢下去,這就是你們向往的豪門嗎?哪怕那個很快跟上的人,是你的兒子,孫子,跟你血脈相連,但是一旦有威脅,就是找不像話的替代品,也要把他踩死在土裏,是不是?”
與其說是一個虛弱的病人和痛徹心扉的“死者家屬”,不若說,是藏在心裏許多年,終于爆發的、平靜而尖銳的質問。
只可惜,以她這時候的身份,能夠問的,也不過是一個世人皆知的纨绔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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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這次,換宋致寧沉默無言。
不知多久的僵滞過後。
他說了句:“我們這樣的人,生下來就過得比別人好,從來不缺錢花,不缺女人,所以——命運比較坎坷一點,受的苦多一點,也很公平,不是嗎?”
說完,他吹了個口哨,吊兒郎當地聳聳肩膀。
“看在你昨天生日的份上,可以,我體諒你傷心幾天,等你什麽時候冷靜了,再跟我一起回上海。得了,你好好呆在這,至于我呢,就先去蘭桂坊玩幾天。”
他不願意再多和她聊起關于家庭的話題,找了個借口就打算遁走。不等陳昭回答,便急匆匆地、邊說邊往外走了兩步。
手都按上門把。
視線,卻倏而瞥過這間VIP病房進門處的儲物櫃上,那個孤零零包裝好的小蛋糕。
他視線與腳步同時頓了頓,回頭,看了病床上面色蒼白的女人一眼。
默然地,又轉而伸手拎起蛋糕,往回幾步,掉了個頭,放到陳昭病床的小桌子上。
“喂,反正我也不急着去玩,看你都睡一天了,吃點吧,給你買的生日蛋糕,鐘……咳,別人跟我說你最喜歡芒果,我買了你最喜歡那家店的芒果慕斯,特意讓他們放了很多芒果。”
芒果……?
陳昭眼皮一抽,沒吭聲。
她打小一吃芒果就滿身發紅疹,究竟是什麽不實消息,說得這麽繪聲繪色。
陳昭眉心一蹙,剛要反駁,一個“你從哪裏……”說到一半,卻突然想起鐘邵奇最後留言裏那句——
【生日快樂,不要等我太久,先吃蛋糕】。
擡頭一看,桌上的蛋糕包裝盒上,是家名叫“Memory”的西餅屋精致的logo标志。
這家西餅屋就在她和鐘邵奇住的單位樓下,宣傳語貼的整個樓道到處都是:“吃下‘memory’蛋糕,忘掉所有不美好的‘memory’。”
為此,她曾經不止一次地私下裏和鐘邵奇笑那位老板,都忘了‘memory’了,蛋糕又做的難吃,怎麽會有回頭客?
“……”
忘掉memory?過敏的芒果?有心人提供的“不實消息”?
仿佛恍恍惚惚,組成一條線索的長線。
宋致寧倒沒想那麽多。
見她起身,便兀自打開包裝,将裏頭的慕斯蛋糕端出。一邊把蛋糕擺好,又從兜裏掏出打火機——
想給人插上蠟燭點火的動作,卻生生停在半路。
他想起昨天沖天的火光,和陳昭駭人的嚎啕,以及最後暈倒在自己懷裏的慘敗。
他不願把這種情緒稱作可笑的憐惜,只撇了撇嘴,找了個蹩腳的理由:“算了,生日都過了,不點火了,你就吃兩口墊墊肚子得了。”
說話間,又不由分說,切出一塊小蛋糕放進紙盤,遞到她面前。
“別裝虛弱了,吃兩口。不知道是誰在外面亂說話,現在很多香港小報媒體都想拍你,你最好養足精神,吃飽喝足睡一覺,可別這麽頹廢了,還有,如果有人問你認不認識鐘邵奇,一定要說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我靠,我感覺我跟個老媽子一樣。”
一邊說,他又一邊抖了抖手裏的蛋糕,示意她接過,“吃點呗?你難道一點不餓?”
任由他喋喋不休。
她腦子裏突然浮現的,卻是在某個尋常的午後,長沙發上,自己倚在鐘邵奇的肩膀,兩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
——鐘先生,什麽叫“走一步,看三步”?
——打個比方,田忌賽馬,布局謀篇,不只關注一局的勝敗,争一顆棋子的得失,只要最後能贏,暫時的劣勢也算是優勢了。
那時她皺皺鼻子,只問一句,“所以意思是,偶爾示弱輸一局沒關系嗎,因為你總會贏回來?”說是這麽說,又忍不住嘆口氣,“啊,但我怎麽分清楚,這是第一局,還是最後一局?”
他纖長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聞聲,側過臉來,伸手揉揉她頭發。
“我不在的時候,是第一局。我回來的時候,是最後一局,你只要平平安安,等我回來,我們總會贏的。”
仿佛是霍然之間的清醒。
她推開宋致寧手裏那小塊的蛋糕,直接扒過那個八寸的大蛋糕,一口一口,專選裏頭的新鮮芒果,送進嘴裏,到末了,連嚼也不嚼,一并咽下肚。
直至某種粘膩的感覺從喉口反到唇齒,肉眼可見地紅斑爬上她側臉,她忍住那股不适感,依舊在麻木地重複吞咽的動作,直至連宋致寧也發覺不對,一把攔住她動作。
“陳昭!你的臉!”
她感覺到肺裏幾乎有什麽灼燒起來,呼吸緊跟着急促,卻還繼續捂住口鼻,将最後那塊堵在喉口的芒果,死命咽進腹中——
末了。
死死地,陳昭用最後的力氣,騰出一只手,攥住宋致寧的胳膊。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賣慘,演上一出貪吃過敏的好戲。
他卻吓得,臉比她還白,當即猛按病床邊的呼叫鈴,伸手把那蛋糕一把拂開。
扯起嗓子,就是一陣大吼:“我靠,不要命了,喂!醫生,醫生!——”
……!
那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過敏,給陳昭帶來了一系列呼吸急促和徹夜高燒的連鎖反應,又因當季香港季節性流感高發,而兩者“恰巧”症狀相似,她便這樣“迷迷糊糊”,被醫院勒令住院觀察,隔離了一周。
等到隔離診治結束,許多早早蹲守的八卦記者早已耐心耗盡,娛樂版的頭條更新換代,又轉向哪家的貴公子新歡靓麗,哪家的掌上明珠所托非人。
有關鐘家的種種議論,在長達一周的時間裏,也早已悄無聲息間,被鐘老爺子一手壓下。
香港烽煙稍稍一散,陳昭便和宋致寧一起,裹着嚴嚴實實的醫用口罩,混在擁擠的就診人群中離開醫院,趕赴機場,宋三少雷厲風行,安排回返上海。
一路通行無阻。
以至于,就連宋致寧,也不得不感嘆那一招險棋下得精妙,又掩不住好奇。
忍了一路,終于還是在抵達上海、離開機場的路上,在兩人難得同乘一車,平靜無言的當口,悄悄問一句:“陳昭,對自己這麽狠——你這是和鐘邵奇商量好了?”
問這話時,他小心謹慎,尤其對某個人名諱莫如深。
陳昭拖着個小小的行李箱,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邊,聞聲,卻只疑惑地擡眼。
在心底預演過千百萬次的這一眼。
“鐘邵奇?”她摸了摸鼻子,略一蹙眉,“那是誰?”
陳昭用了很長時間,讓周圍人都放心自己是真的因為連日的高燒而觸發選擇性失憶。
她在每一個人問起“鐘邵奇”時,露出滿臉疑惑,似乎在她的記憶裏,自己和鐘邵奇這個“富家子弟”是真的毫無瓜葛,連宋致寧是如何找到自己做秘書,洛一珩是因為什麽樣的因由把自己帶入行,都一并用“一想到就頭疼”敷衍過去。
多虧了宋致寧這個冤大頭。
他一相信了,就是真的相信,也偏要全世界都相信,陳昭是真的從此和鐘家沒了瓜葛。
似乎比誰都開心,一切能夠這樣剛剛好的回到原點。
也和她插科打诨,比任何人都積極的,不再提起絲毫初遇的故事。
那段時間,陳昭經常在洛一珩的化妝間,等到人群散盡,自己在那孤零零收拾化妝品和衣服的時候,撞見“恰巧來訪”的宋致寧。
她看着對方,有點手足無措地跟自己演示他印象裏兩人的初遇,看着對方裝腔作勢地表演,說自己那一夜遇見醉酒的宋靜和時,是怎樣毅然決然地挺身而出,讓他突然地感到稀奇。
“我那時候只覺得你有點有趣,”他說,“後來嘛,後來你在我身邊工作,你好像一點也不怕我,總是頂嘴,我覺得你是個野丫頭,但又有人告訴我了,你小時候的故事,我更覺得稀奇了,你這麽個打不死的小強,原來也會那麽喜歡——不是,原來也有蠻讓人欣賞的一面嘛。”
他的眼裏有亮晶晶的星星。
幾乎差一點,就要讓僞裝的天衣無縫的她,也要相信,兩人的初遇,并不開始于蘭桂坊那一夜,銀行卡扇在臉上,那冷冰冰的觸感。
“陳昭,”在那個狹窄又悶熱的小化妝室裏,格格不入、一身名牌的宋三少,曾經那樣對她說,“其實現在來看,我也不錯,是不是?”
似乎沒了鐘邵奇的珠玉在前。
沒了那天晚上我對你的蔑視,我也并不是個多壞的人,是不是?
陳昭“噗嗤”一聲,笑了。
她說宋三少,我覺得你這個樣子像是在……
“怎麽說呢,好像小孩子在攀比玩具一樣,你看你看,我本來覺得你這個玩具不怎麽樣,後來發現原來別人家的小孩都喜歡你,那我也要有一個,我覺得你稀奇,那我就一定要有一個限量版。”
宋致寧愣了愣。
“我還很忙呢,”她卻先一步下了逐客令,“宋少,今天卓小姐不是約你在觀景臺吃燭光晚餐?別遲到了。”
不得不承認。
有的時候,無論是有記憶的陳昭,還是“失憶”的陳昭,似乎都比旁人看得清楚,對于宋致寧而言,需要的是“稀奇”,而不是恒久的愛。
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什麽樣的女人,哪怕可以從玩物變成戀人,卻永遠不會成為妻子;
什麽樣的女人,也許永遠只不過是相敬如賓,卻能夠好好利用,成為穩固地位的墊腳石。
所以,在那樣無數個疑似表白又總是無疾而終的場合,最終的結局,也不過是四兩撥千斤,你我心知肚明。
她就這樣仰起頭,耀眼自在地活了兩年半。
直到有一天,在養老院,在一個尋常的探望日,她看見熟悉的,龍飛鳳舞的筆記,寫六個字,名字身份,都是她心上歡喜。
直到有一天,在狹窄的樓道口,一個對視,一個擡眼,一個娃娃,她就明白過來,等待的人,雖然遲到,卻還是歸來。
就像她生悶氣,把娃娃塞給旁人,還是會在不多不少的一夜過後,回到她手中。
2014年。
他曾經為了找到一個合适的出現在她身邊的理由,斥資并購爺爺所工作過的“上海寶林高級成衣定制公司”。
于是,2017年。
在那座屬于寶林的陳舊寫字樓,在陌生的辦公室,他俯身擁抱她,一切命運,仿佛一個回轉的圓。
他說:“昭昭,沒事了。”
她環着他的脖子,三十歲了,卻還像個大孩子,鼻涕眼淚全蹭上他西裝,好半晌,才自己抹抹眼淚,微微抵住他肩膀,隔開一點點距離。
為了看清方才自己一巴掌在他臉上留下的紅印,還有他眉間,那個陌生的,橫亘眉尾的疤痕。
一咬牙,一撇嘴,眼淚又噼裏啪啦往下掉。
不再問這失卻的兩年,也不再怪罪這兩年尋覓不到的某位鐘先生。
她只是摸了摸他臉,手指蹭過凹凸不平的疤痕,漚紅着眼,問一句:“疼不疼啊?”
鐘紹齊瞧着她又哭又笑的表情。
雙手捧住她的臉,微微弓下腰。
視線與她平齊。
鐘先生莊而重之地,沖她搖了搖頭,“……好了昭昭,”他哄她,用最溫柔的語調,“不哭……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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