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次日,紐約時間,早上九點半。

大理石餐桌上,接連幾聲輕響。

好一會兒,便被擺得滿滿當當。

一碟色澤金黃的荷包蛋。

一盤淋上些許蛋黃醬的鮮嫩羅馬生菜。

兩杯牛奶,兩片火腿。

房間裏的陳昭原本睡得迷迷糊糊,驀地聞見香氣,肚子裏的饞蟲……很不客氣的,就這樣先于睡意而清醒。

她閉着眼睛,撇撇嘴,在床上磨叽了好幾個滾,任頭發亂的像個鳥窩,纖長白淨的手臂,方才慢騰騰伸出被窩,四下摸索。

——昨晚實在累得太狠。

鬧到淩晨三點多,她原本早想倒頭就睡,可非是被摟着洗完澡擦了身子,又耐着性子吹幹頭發,才得了“大赦”而入眠,以至于,睡到日上三竿,依舊眼皮耷拉,沒半點力氣。

好不容易摸到床邊不知何時備好的睡裙,躲在被子裏換完,她揉着朦胧睡眼下了床,依舊是哈欠連連。

光是在主卧衛生間裏洗臉刷牙就耗去十來分鐘,等到好不容易順着香氣小步挪出門,腳步停在餐桌邊,鐘紹齊恰好從廚房出來。

一身家居服,難得休閑。

她沒來得及咕哝說聲早安,眼皮子底下,又多了一盅湯。

玉白色的湯盅一旁,是通電的面包機,伴随着“叮”一聲響,熱乎乎的面包片也跟着出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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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昭瞥了一眼,轉過視線。

她像個沒骨頭的笨熊,先是扒着鐘紹齊的肩膀,被人捧着臉揉了兩下,又負氣地拍開他手,一扭頭,一落座,臉貼着桌面,總也睜不開眼的樣子。

“可沒人告訴我這麽累的,小電影都是騙人的——”她控訴,“鐘生,我昨天、我昨天……”

昨天至少喊過七八次“不來了,睡覺吧”。

雖然确實是嗚嗚咽咽喊的自己都聽不清楚。

但是!

她右手捂着眼睛,嘴裏嘟嘟囔囔:“下流,無恥,鐘同學,你假正經。”

鐘紹齊:“……”

他耳根通紅。

默不作聲地,只給她做了個三明治,對半切開,配上牛奶。

指尖抵住盤邊,往她面前推了推。

“先吃早飯吧,”他話音低沉,還真帶了些許能聽出的愧疚歉意,“下次……不這樣了。”

他話說的這樣真摯,陳昭卻沒憋住。

遮住了眼睛,沒遮住嘴角,唇畔一勾,幾聲悶笑便傾瀉而出。

“還有下次啊?”她一邊裝模作樣地兇人,一邊,卻直起身子,把餐盤扒拉到面前。抿了口牛奶,又咬下一大口三明治。

頓了頓,揚起臉看他時,分明素面朝天,偏帶三分天生嬌俏,連得寸進尺也可愛,“哼,你得親親我才有下次。”

無論什麽年歲,自覺被人愛時,總像個刁蠻又驕縱小孩。

好在即便如此,也能換來他俯下身、蜻蜓點水的一個吻,一頓平靜溫馨的早餐。

如尋常愛侶。

“我不吃生菜,也不吃——诶,等等,鐘生,你熬的湯?那我喝吧……我可喜歡喝這個了。”

“你要不要也嘗兩口?你不試我也不吃了,要一起才覺得好吃啊,要胖也得一起胖。”

餐桌上,鐘紹齊聽得她這“無賴”嘀嘀咕咕,說得頭頭是道。

苦笑一聲,無奈,經不住她纏,便也微微低頭,就着她的勺子喝一口魚湯。

喝了湯,似乎有些淡,他又起身,到廚房裏拿鹽盅。

陳昭也不攔着他動作,只撐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瞧着他難得多了絲“煙火氣”,忙前忙後,雖不如商場上姿态從容,可莫名的,她更喜歡這樣子的鐘生。

以至于,越看越覺得好看,越看,也越覺得歡喜。

她少年時曾幻想過許多關于轟轟烈烈動人又斷腸的感情,什麽豪門恩怨,什麽愛恨情仇,遠走他鄉和溫柔糾纏。

不過,在這樣的一個平凡早晨,她想,自己好像得到了遠勝于那些經歷的,更珍貴的東西了。

準确來說。

如果不是手機鈴聲恰好吵人響起,且有綿延不休的趨勢,她這份圓滿或許能來得更久一些,寫篇文章洋洋灑灑也不為過。

那電話鈴聲仿佛催命,哪怕兩人最初都有十足默契的準備忽視過去,響的久了,也不得不齊齊看向那頭。

“我幫你去拿。”

鐘紹齊終究還是停下手中幫她攪勻湯水的動作。

抽了張紙巾擦淨手指,複又到沙發邊,幫她拿來不依不撓響了大半天也不見停的手機。

陳昭接過手機,眼見着屏幕上是個十足陌生的電話號碼——甚至連歸屬地都是自己久未接觸的香港,心下一時疑惑。

卻還是劃開綠色的接聽按鈕,湊近耳邊。

那頭,是一陣信號不好似的沙沙聲,夾雜着隐隐聽清、令人不住蹙眉的痛罵,和小女孩的抽泣。

“喂?”半晌,沒聽到有人說句直白明了的話,陳昭不得不先開了口,“找誰?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家、家姐……”

或許是她這句質問驚動了對方。終于,電話裏傳來一句抽抽噎噎的回應。

女孩用結巴的粵語,稱呼她一聲姐姐。

幾乎是瞬間,陳昭握住手機的五指猛的攥緊。

她默然半晌,拿起牛奶灌一口,末了,又冷冰冰反問一句:“你是誰,憑什麽叫我姐姐?”

哪怕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但讓人回憶其當年的不堪和種種郁卒,實在有些太殘忍,她寧可——

對方卻并沒給她細想和選擇的機會。

女孩“哇”的一聲,在電話裏痛哭失聲。

“家姐,阿爸就嚟死,佢想見你,嗚,你返嚟一趟好唔好?”

(姐姐,爸爸快死了,他想見你,你回來一趟好不好?)

她沒回答。

撂下這句話過後,電話反倒叫那頭挂斷。

“……”

手中的玻璃杯,被重重磕上餐桌。

陳昭有一百萬種理由拒絕這個充分無理的要求。

因為她的父親自她五歲之後,再也沒有履行過任何做父親的責任,甚至于,她可以理直氣壯的說,不給任何理由而逃去香港的“父親”,某種程度上,正是把她拖入生活深淵的始作俑者。

就連當年她為了爺爺,也為了保住父親在香港的生計,不得不簽下協議,在香港摸爬滾打的那六年,多少次上門——不僅是為了“讨債”過生活,而是希望見他一面,都被拒之門外。

如果說充滿暴力和謾罵的原生家庭,不負責任的生母和繼父,是她無論走多遠、過得多幸福,都在午夜夢回,無法避免想起而感到遺憾痛心的經歷。

那麽父親,之于她而言,就是一個英雄的坍塌,一個幻夢的重擊。

所以,作為一個絲毫不曾稱職為之的父親,他有什麽資格,要求她在他臨終時予以絲毫的善意?

為此。

一直到坐上車,倚着窗,在微信上打字對Joy說明完情況——“Joy,我的設計方案都在房間裏,房卡已經托人交給你,有任何問題,随時保持聯系。順帶一提,明天不跟你們一起回上海了,我家裏有件急事,麻煩你幫我把行李寄回,之後轉賬給你。如果方便,也幫我轉告一下洛一珩,謝謝。”

她依然還在迷茫于自己果斷決定返港之後的內心糾結。

幾乎在五秒之內,她就做出了返回香港的決定。

而後,剩餘的所有清醒時間,都在質疑自己。

事實上,她更想像複仇逆襲電視劇裏演的那樣,高昂着頭,滿臉驕傲,對那些過去抛棄過自己的所謂家人嗤之以鼻,恨不得踩上一腳以表憎恨。

但在那份快意到來之前,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卻是自己孩提時,幼兒園門口,有關父親的、那個撐着傘等待自己放學的剪影。

曾有多麽盼望過被拯救。

如今就有多麽唾棄着自己的軟弱。

“……”

陳昭終于還是閉上眼,伸手,輕而又輕,揉了揉太陽穴。

默然間,又苦笑着,她望向駕駛座上的鐘先生。

“我是不是有點太心軟了,鐘生,其實我不應該回去的。他對我,比蘇慧琴好不到哪裏去。”

無論态度,起碼蘇慧琴還養了她十二年。

鐘紹齊正調試着導航。

聞聲,側頭來看她,半晌無話間,既沒說什麽安慰,也無意與她做些表面上的“同仇敵忾”。

他只是伸手,幫她理了理出門匆忙而疊進頸間的衣領。

“睡一覺吧,十二點半的飛機,”末了,他說,“我們都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孩了,昭昭,已經有自己思考和選擇的能力,如果想回去是你馬上就決定的,那就回去一趟——我把這邊的事處理完,過兩天也會回香港,別給自己那麽大壓力,如果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就當只是提前回香港等我吧。”

午間的紐約擁堵不堪,為此,直至十一點半,兩人方才抵達同樣位于曼哈頓區的肯尼迪機場。

匆匆換完登機牌,她此行輕便,遂略過了行李托運的環節,直接往安檢通道走。

鐘紹齊将她送到通道口。

末了,也不忘低聲叮囑一句:“在香港如果遇到問題,随時,”他加重這字音,“随時給我電話,如果有特殊情況,就去找鐘氏的人,他們會幫你,記住了嗎?”

陳昭點頭。

眼見着登記時間将近,後頭排隊的人已逐漸成群,她只得再沖他擺擺手,“好,我先走了,鐘生,你也注意安……”

話還沒說完,便被隊伍推擠着往前。

大抵是時間緊促,這天的安檢效率格外快,沒等她頻頻回望,安檢儀已然近在咫尺。

和昨天公寓裏那座簡直一模一樣。

陳昭輕車熟路地在一旁的傳送帶上放下随身的小包,和負責檢查的女工作人員颔首微笑,正要穿過那眼熟的安檢儀,腳步一邁——

卻驀地,耳邊警鈴大作,她霍然擡頭,眼見安檢儀頂端紅燈急劇閃爍,霎時之間,便被三兩個機場工作人員四下圍住!

剛才還友善示意她配合檢查的安檢員,此刻面向她,滿臉嚴肅指向安檢儀,要求她再次過機檢查。

陳昭依言照辦。

而後,在同樣的警鈴聲裏,她被拉到一邊,身體緊繃,任由金屬探測儀又一次掃過自己全身上下,末了,在頸後的位置堪堪停住。

無論反複多少次,都是脖頸附近。

那想動,引來無數逡巡警惕的視線。

她正要開口申辯,可能是用于裝飾的項鏈引發警報,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陣流利的英語,扭過頭,是鐘紹齊正在向負責安保的巡視人員解釋着什麽。

不多時,安保人員放他通行。

而後,他走到陳昭身邊,堪堪扣住她手腕、無聲安撫過後,便往她頸後仔細拂過摸索。

她并沒任何感覺。

可當他收回手,攤開面前,卻當真看見一個圓圓的微型電子儀器——從她蝴蝶領襯衫後,被“連根拔起”,還綿連着隐約的線路。

不知為何,第一時間,陳昭想起的,竟然那天在化妝室,某位大明星在自己頸後輕拍的動作。

還有突發的沖突新聞,他和宋家的不合,所謂的“打亂計劃”。

“洛一珩他……”

鐘紹齊将那儀器攥緊。

“是個竊聽器。”

眉心緊蹙,沉默片刻,他複又扭頭,向安檢員低聲解釋過後,對方同意讓陳昭重新過機。

警報果然不再長鳴。

但陳昭心裏的大石,卻愈懸愈高。

鐘紹齊拍拍她肩膀,指了指前方。

“昨天在我家的時候沒有被檢查出來,今天又恢複功能,他那邊應該有變化”他低聲,“去吧,別耽誤登機,這邊我會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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