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刺客

紀王府的婚房很大,東面有雕花木門,推門進去,是寬敞的外間,外間裏頭又有內間,乃是徐南風和紀王現在所處的卧房。因卧房格局大,西面便有一扇雕花窗戶,正對着樹影婆娑的後-庭。

徐南風聽到了瓦楞上的細響,像是野貓踩上般,待她仔細去聽,四周又湮于寂靜。

猝不及防的,一支泛着寒光的物件破窗而入,沖破床榻周圍懸挂的帷幔,直直地朝紀王刺去!

“小心!”變故發生在須臾瞬間,徐南風來不及細想,一把将紀王按倒在床榻上,整個兒用身體覆住他。

那東西幾乎是擦着紀王的鬓角飛過,唰地一聲釘在床榻上。紀王蒙眼的紅綢布被割斷,随風飄落,露出他一雙深邃而沒有焦距的眼來,空氣中氤氲着淡淡的藥香。

徐南風有那麽一瞬的恍神,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到紀王那被隐藏在綢緞下的風光。

劍眉之下,是一雙清冷而深邃的眸,給他溫潤俊美的面頰平添了不少陽剛之氣。可惜這雙眼睛美則美矣,卻是渙散而沒有焦點的,徐南風甚至可以想象出來,若是這雙眼睛完好,他認真看一個人的時候,眼底該有怎樣深不見底的波瀾。

“南風!”紀王渙散的瞳仁中滿是擔憂,連聲音都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伸出手,茫然地摩挲着匍匐在他身上的徐南風,焦急道,“你怎樣了,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徐南風這才回神,有些狼狽地從紀王身上爬起來。她朝破損的窗戶望了一眼,戒備道,“一擊不中,他定是逃了,也不知道是什麽人這麽大膽子。”

紀王從榻上坐直身子,下意識用手摸了摸鬓角,沉聲道:“方才刺客是用的什麽暗器?”

徐南風的視線落在榻上,将那支柳葉形的暗器拔了出來,仔細觀摩了一番,道:“有點像飛镖,但比飛镖更薄更鋒利,長約一指,上頭刻有亡靈圖騰……”

似乎想到了什麽,徐南風眉頭一皺:“想起來了,我在一本兵器圖鑒上見過這玩意,好像是東瀛刺客常用的一種暗器,因其薄如紙片,平日可夾帶在手指縫之間而不被人看出,故而被稱為‘指刀’。這刺客能遠距離将輕薄的指刀甩出這麽遠,還這般精準,可見功力不淺。”

徐南風越說越不安,霍地起身道:“不成,我得出去看看!”

紀王卻是面色稍霁,一把攥住了徐南風的手腕。

徐南風回身:“怎麽了?”

紀王仰首望着她的方向:“別去,外面危險。”

徐南風語氣堅定:“可是,若是這隐患不拔除,你便時時刻刻都有危險。”

“我大概猜到了那人是誰,相信我,不會有事的。”紀王語氣輕松,朝徐南風展顏一笑,“何況你此時追出去,那刺客也定是早逃了。”

“我知道,但總要出去解決才行,偌大的王府,刺客如入無人之境,實在是太危險了。”

見到徐南風一臉正色的樣子,紀王實在不忍告訴她這只是某人無聊的惡作劇而已,便攥着她的手輕聲道:“你走了,若是刺客去而複返又該如何?”

“……”徐南風心想,一般刺客也不會這麽笨,在暗殺一次失敗後又緊接着來第二次。

不過紀王好像很害怕?

唉,認識了他這麽久,一直被他的美色所迷惑,差點忘了傳聞中的紀王是個怯懦又軟弱的男人了。

罷了,既然他這麽怕死,便陪在他身邊罷。何況他眼睛有疾,讓他一人呆在屋中,确然不放心。

想到此,徐南風打消了追出門的想法,轉而坐在紀王身邊,安撫他道:“好,我不走,你別害怕。”

并不害怕的紀王有點想笑,心裏又有些溫暖。他緊緊地握住徐南風的手,貪戀地汲取着她指尖的溫度。

徐南風反手拍了拍紀王的手背,心中嘆道:瞧把我們家王爺吓成了什麽樣,攥着手都不敢放開了。

她清了清嗓子,朝門外喊道:“來人!”

門吱呀打開一條縫,八寶紅着臉探進腦袋,發現屋內并無她想象中的旖旎風情,不由一愣,問:“夫人,有何吩咐?”

徐南風心有餘悸道:“讓府中侍衛加強戒備,方才又刺客混進來了知不知道?”

“啊,刺客?!”八寶一張臉由紅轉白,忙打開門沖進來,“您和王爺沒受傷吧?”

“無礙,還好夫人敏捷,及時護住了本王。”紀王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對八寶道,“你去告訴姚遙一聲,今晚不許他睡覺,即刻去姚管家那兒領罰。”

毫不知情的徐南風在一旁點頭附和:“居然粗心到讓刺客潛入的地步,是該受罰。”

紀王嘴角彎了彎,幾乎快要繃不住笑意,猶疑了一會,還是沒有揭穿姚遙那試探性的惡作劇。

既然紀王和王妃發了話,八寶便也不再多說,依言退了出去。

随着門扉的掩上,屋內又恢複了寂靜。

徐南風怕紀王受驚難眠,便打破沉寂,輕松道:“你府中侍婢的名字很獨特,桂圓,八寶,再加一樣蓮子就可以湊齊一鍋粥了。”

誰料話音剛落,門外就探進來一張圓而豐腴的臉,眨巴着月牙眼道:“夫人,您叫我?”

徐南風:“……”

還真有個叫‘蓮子’的侍婢?

紀王側過頭去,肩膀還一顫一顫的,顯然是在忍笑,片刻才對蓮子揮揮手:“出去吧,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來。”

蓮子‘哦’了一聲,悄咪咪又溜出去了。

徐南風将手從紀王掌心抽回,生硬地轉移話題:“不會有危險的,你別擔心,早些睡吧。”

紀王五指虛握,乖巧點頭:“好。”

燭火映着滿堂紅綢,打在他的側顏上,連睫毛都仿佛在發光,那樣漂亮的一雙眼,仿佛倒映着世間最璀璨的日月星辰,怎麽偏偏就瞎了呢。

俊顏當前,徐南風不禁有些心猿意馬。她低咳一聲,側過臉對紀王道:“不早了,睡吧。”

紀王依舊點頭,聲音低而溫暖:“好。”

經歷了方才遇刺一事,徐南風神經高度緊繃,并無心睡眠,便打定主意要守夜一晚,免得再出意外。畢竟紀王是花費了那麽多錢財将她娶進王府的,她總不能幹吃白飯不幹活罷。

胡思亂想着,紀王已經開始寬衣解帶了。

他眼睛看不見,只能摸索着去解衣裳系帶,偏生今日穿的是婚袍,暗帶頗多,比平常的衣裳更為繁瑣複雜。徐南風看着他修長的手指跟一個暗扣較勁,怎麽解都解不開,不禁心生不忍,開口道:“我幫你。”

說着,她的手已經和紀王的觸碰到了一起。

一觸即分。

徐南風有些為難,臉上也不知為何泛起燥熱。頓了頓,她道:“你先将手拿開。”

紀王依言放開了手,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奇怪,這哪裏像是個瞎子的眼神?

徐南風指尖輕挑,解去他衣裳的第一處暗扣,又嫌此刻氣氛過于古怪,只好沒話找話道:“一直好奇你為何要蒙着眼睛。”

啊,糟糕透了。

無端揭人傷疤,這個話題真是糟糕透了!徐南風,你到底能否正常地與人閑聊?

她在心中唾棄自己,紀王卻是絲毫不介意,微笑着解釋:“一來眼睛受損,不能見強光。二來,那遮眼的緞帶上熏有藥香,可助眼睛康複。”

原來如此,怪不得方才那把指刀隔斷他蒙眼紅緞帶時,她确實聞到了一絲苦香的藥味。

徐南風幫他脫下外袍和中衣,将绛紅色的袍子捋清楚挂在一旁的木質架上,問道:“眼睛能治好麽?”

“不知。”紀王坦然道,“但總得試試,目前已能隐約覺察到些許光點了。”

“哦。”徐南風很想問問,他的眼睛究竟是不是太子毒瞎的,但話到了嘴邊,還是沒能說出口。

不急,以後有的是時間了解內幕。

紀王穿着一身潔白的裏衣坐在榻上,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徐南風有動靜,便問道:“南風,你不來睡麽?”

徐南風尋聲望去,好像在紀王眼中看到一絲期待的光芒,又好像沒有。

她幹咳一聲,道:“你先睡吧,我過會兒。”

紀王垂下眼睑,颀長的睫毛抖了抖,半晌試探問:“夫人,不想與我同榻而眠?”

噗——

如果嘴裏有一口茶,徐南風絕對會噴出來。

紀王又道:“南風放心,床榻很寬,躺兩個人綽綽有餘,我不會冒犯于你。”

徐南風解釋道:“并非如此,我擔心夜裏會有變故,想守一會兒再睡。”

“那你坐在我身邊守着便是。”紀王脫靴上榻,往牆裏頭那面挪了挪,拍拍身邊大片空地,期許道,“南風,過來。感受到你在身邊,我才能安然入睡。”

“……”徐南風:紀王的畫風……不太對?

罷了,自己嫁的人,便是哭着也要哄下去。

她脫了繡鞋,合衣上塌,在紀王身邊躺好,道:“好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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