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你為什麽就不能對他好點兒?”希恩一走,哈利就問。
克薩看着弟弟,抿緊嘴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當然知道別人是怎麽看的。他心知肚明,只要牽扯到希恩,他就表現得像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他這麽做有幾分是故意的,有幾分真是被那熊孩子給氣的,還有幾分是破罐子破摔——他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他們之間的狀況。
總之,一言難盡。
他們之間一向如此——盡管最初并非這樣。那時希恩即将與克薩結契,克薩對這個初臨人世的小嬰兒沒有絲毫的敵意;當時他整天疼痛、惡心,昏昏沉沉,只盼着這痛苦能早日結束。靈士們堅信重新結契能夠讓他上一段契絆留下的創傷平複下來。
他們想得沒錯,至少療效是實實在在的。和希恩結契後,克薩不再感到痛苦。雖然靈士們沒注意到他們的契絆是單向的,克薩卻很快就發現事情不太對。八歲的他不太樂意跟一個聽不懂人話、還整天哭個沒完的小毛頭結契,但克薩還是負起了一個契侶的責任,當希恩通過稚嫩的感應來找他的時候,他竭盡全力想要安撫對方;可他從沒成功過:那小毛頭對他的努力永遠沒有一點兒反應。
他意識到那孩子根本無法感知他,而他自己的感應力變得空前強大。從此,他名義上的契侶,那個孩子,對他而言只是個惱人的負擔——還總讓他懷着一種負罪感。
克薩當時雖然才八歲,但他心裏明白,要是把單向契絆的事說出去,靈士肯定要想辦法修複它——這樣一來,那個整天在他潛意識裏哭哭啼啼的小毛頭就不會那麽凄慘、那麽懵了。可當時的克薩已經弄清了童契對人的精神和感應的影響,他不願意重新結契。
所以,他沒告訴任何人。
他專注于控制自己的感應,增強了自己的靈盾,盡量不去理會潛意識裏那個鬧着求他關注的小聲音。(你在嗎?你在哪兒?求你跟我說話。)只不過,要忽略那個聲音并不容易,他決定用靈盾把那個聯結徹底屏蔽掉。當時他自己也還是孩子,控制力遠不如現在這麽強,所以他不得不用靈盾把所有的感應聯結一并屏蔽,包括他的親緣感應。
盡管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卻因此度過了孤獨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他覺得是這鬧個沒完的小嬰兒逼他屏蔽了自己的親緣感應。他把一切都怪在希恩頭上。
負罪感是個古怪的東西,一不小心就會化身成不講理的怨恨與厭惡。
他使出渾身解數回避年幼的希恩王子,也算是成功了——十四年間,他們從沒碰過面。
頭一回與希恩面對面的感覺并不愉快。他不得不正視一個事實:那個在他潛意識裏不停求索卻總是受挫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那個少年仍在乞求他的關注,那雙大大的綠眼睛裏除了怨恨,還有期待。
太氣人了。克薩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已經跟負罪感絕緣,卻為這伶牙俐齒的小子破了例,實在讓他惱得不行。他向來不喜歡負罪感。
但他并不是因為惱火才對那小壞蛋不客氣,他那副無禮的做派全是精心算計出來的。他絕不能讓希恩發現他們的契絆出了問題,所以這些年來克薩只能讓他以為自己是故意冷落他們的契絆——和希恩本人。他裝出一副混蛋相就是為了讓希恩主動躲着他,免得希恩看穿真相。
事情的發展如他所料。希恩恨極了他那種降尊纡貴、輕描淡寫的無禮态度,不願意跟他有半點交集,也就一直沒發現他們的契絆有何不妥。
只不過,克薩千算萬算,終有一失。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随着希恩漸漸長大,他自己再也沒法随便無視對方。
克薩心浮氣躁地看着他的契侶從一個叽叽喳喳的小家夥漸漸長成活潑又美麗的年輕人。這一切真是天大的諷刺:那個對他厭惡至極、可能會毀掉他的人生與事業的小屁孩希恩,他命中的魔星,居然出落成了他夢寐以求的完美對象——但希恩不可能屬于他,即便知道真相,希恩看向的他的目光中也永遠只有憎恨和憤怒。
時光荏苒,離希恩二十五歲生日越來越近,事情也越來越棘手——到了舉行完婚儀式的時候該怎麽辦?克薩無法再回避這個問題。他一直都清楚,可選的解決方案很少。事實上,只有一個:攪亂希恩的腦子——還有主持結契儀式的靈士的腦子——讓希恩以為他們的婚契一切正常。
但是,每次想到這兒,克薩就會變得很暴躁。他從來沒說過自己是什麽好人,為了實現政治目的也幹過操縱他人的事,但他從來都不想操縱希恩的腦子,所以他也一直沒把這個方案放在心上。他不是不能操縱希恩的記憶,讓希恩覺得他一直是個完美的和善又貼心的契侶——這是條捷徑,可他怎麽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兒。他向希恩傳達的拒絕讓那孩子覺得自己被冷落,已經很不好受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徹底搞亂希恩的腦子。
克薩絕對不希望事情走到那個地步:強迫希恩相信他們已經結下婚契——同時也意味着強迫他跟克薩同床共枕。他也許算不上好人,有時候可能還特別特別想用自己的屌堵住那聒噪的臭孩子的嘴,但他不是個天殺的強奸犯。而要是他那麽做了,原則上就是強奸。強奸加洗腦。性幻想就是性幻想,跟現實是兩碼事。
而現實是:無論是他對希恩做過的事,還是他将要對希恩做的事,或者他的身體想要對希恩做出的那些事,都讓他覺得自己是個變态的壞蛋,更別提每次希恩出現在他附近,他就會感覺既矛盾又暴躁。
但現在希恩已經知道了真相,契絆也已經被切斷,他再也用不着給他洗腦了——因為不會再有什麽婚契了。
他應該覺得解脫,他也确實有這種感覺;但同時他也依舊感到沉重。
克薩甩開這個念頭,壓抑住心中的沮喪和惱怒。希恩的契絆已經消失了,他應該不再矛盾了才對,但事情卻在另一種意義上變得比以前更複雜了。
可眼下的時機與場合,他不能再想着希恩,也不能再想剛剛希恩看着他的眼神:令人惡心的信任,仿佛只要克薩只要打定了主意,就沒有辦不到的事。也許希恩自己意識不到他對克薩抱有這樣的信念,但那信念是真實存在的。希恩怎麽能一邊嚷嚷着“等不及趕緊甩掉克薩好跟真心想要的人性交”一邊用那樣的眼神看着他?要是希恩真像他自己說的那麽憎惡克薩,又怎麽能對克薩抱有那麽強烈的信心,認為他能創造奇跡?
要解決哈赫特的問題,不啻于創造奇跡。
“別提這些不相幹的,”克薩說。“咱們有更重要的事要談。”
“什麽重要的事?”哈赫特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喃喃地問。他的手在發抖,抖得很厲害,即使他握緊雙手也依然抖着。
克薩微微皺眉,打量着他。哈赫特看起來心不在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渾身散發着悲傷的氣息。克薩用不着再鑽進他的腦子就能抓到他的某些思維片段,不一會兒克薩就發現,哈赫特驚恐發作了——他呼吸得越來越吃力,目光迷茫渙散。
“哈赫特,”克薩厲聲說道。“呼吸,哈利!”
哈赫特瑟縮了一下,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在努力呼吸,但失敗了。
該死的。
克薩大步走到哈赫特身邊,把他拉進懷裏。哈赫特依偎着他,緊緊地閉着眼,整個人抖個不停。克薩抱着弟弟,嗓子緊得難受。他失神地盯着對面的牆壁。
他很多年沒抱過這孩子了。他最後一次抱哈赫特的時候,哈赫特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家夥,大大的紫色眼睛裏全是對哥哥的信任和崇拜。哥哥就是他的大英雄,哥哥永遠不會犯錯。
他讓哈赫特失望了。
克薩帶着堅定的表情退開,用指尖擡起哈赫特的下巴,望着哈赫特的眼睛。
“我不敢向你保證一切順利,哈利,”他特意叫了哈赫特自己選擇的地球名字。哈利微微睜大了眼睛,看來他也聽出來了。
“肯定會遇到困難,”克薩說。“但我向你保證,我會找到解決辦法的。”他思考着他将不得不做的事,抿緊了嘴唇,看上去兇惡又苦澀。“不擇手段。”
* * *
顯而易見,面對哈赫特的狀況,女王情緒不佳。但她什麽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站着,看着王夫撫慰他們最小的兒子。
她和克薩對視了一眼。她面無表情,但她的眼神中閃着怒火。
克薩搖了搖頭,低聲說:“我能解決。”
塔米爾斯女王謹慎地打量了他一番,帶着高深莫測的表情說:“是嗎?”
克薩活動了一肩膀,點點頭。
女王皺起眉:“小心行事。”
克薩向她投去銳利的目光。有時候他懷疑自己已經被她看穿了,但他并沒有試圖去弄清真相。如果她想要裝作不知道,那就由她去好了。也許這樣更安全。
克薩點了下頭,離開了女王的辦公室。他慶幸自己用不着對父母的腦子動什麽手腳來讓他們更……更開明地接納哈利的狀況。看來,這孩子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心頭肉。克薩不覺得女王會剝奪哈利的繼承權——那是她最偏愛的孩子——但他不确定她對哈赫特的愛是否能戰勝她對“下等族群”的偏見。當然,女王對幺兒要與前TNIT文明的野蠻人結為伴侶的消息并不喜聞樂見,但總體而言,事情比克薩預想的要順利。眼下的形勢固然令人揪心,但父母更擔心哈赫特。克薩打算着手解決哈利與蕾倫’希尼’古爾之間的契絆,還有哈利與地球人在一起所面臨的法律問題;在這期間,哈利需要父母的無條件支持。
克薩抿住嘴唇。哈利那樣依賴那個地球人——這個事實仍然讓他覺得很不爽。一開始,他對博格’貢的評估報告持懷疑态度,直到他親自檢查了哈利的腦子。
檢查結果不容樂觀。哈利的意識向來溫暖而明亮,充滿了快樂——或者說天真——的想法。現在,那裏陰沉空寂,了無生趣。他的思維一片混亂,反應遲鈍,他的靈核湧動着強烈的原始欲望,讓克薩幾欲作嘔。哈利還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但他的大腦似乎無法正常運轉,因而他只能感受到一部分。包裹着他靈核的契絆也沒能減緩他的痛苦,反而給他備受煎熬的精神與肉體雪上加霜。他覺得哈利撐不了多久了,他會發瘋,或者,他的腦子會完全停止運作。
所以,無論他自己對這件事抱持何種态度,他只能把哈利需要的東西給他:他那個地球人。
克薩咬牙切齒地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眼下的狀況讓他惱火。“惱火”可能不太準确,應該是冰冷的憤怒。他想殺了那個地球人。哈赫特還是個孩子。問題倒不在于哈赫特的年紀——克薩去過幾百個行星,他很清楚,以大多數種族的标準,卡魯維亞人的“成年”标準訂得太高了。哈赫特二十三歲了,這個年紀的人完全有能力做出自己的決定。歸根結底,問題不是哈赫特的年齡,是他的天真和輕信。哈赫特一直被保護得太好,他甚至沒像大多數卡魯維亞王子一樣到外星求學。父母總是把哈赫特當成小寶寶寵着,結果他就養成了這副脾氣——天真友善到了令人生厭的地步。
克薩沒機會深入觀察亞當·克勞福德這個人,但他了解這種人:長得帥,臉皮厚,到處沾花惹草。這種人配不上哈赫特。
可事已至此,還能怎麽樣?
克薩把手按在掃描儀上,打開辦公室的門。
“博格’貢,我要的情報。”他在辦公桌後坐下。
他面前出現了激光全息投影。
博格’貢答道:“數據尚不完整;但初步調查顯示,跨星系事務管理部的大法官中,有百分之二十三支持放寬關于前TNIT種族的限制法案,百分之四十六無傾向性,百分之三十一是現有法案的堅定擁護者。”
克薩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百分之二十三,情況好于預期,還有周旋的餘地。
“第六氏族王後接受我的邀請了?”
“是的,殿下。她很快就到。”
“好。”克薩靠進椅背,合上眼。他腦中不停滾動着各種可能性,他飛快地思考着,排除掉其中一部分。
他原希望自己不必走政治這條路。
有那麽一會兒,他重新考慮了希恩的建議:幹脆把哈赫特偷渡到地球去,這樣可能會省去一些麻煩。但他再次否定了這個方案。那樣做的話,他需要完全控制傳輸技師的意志,一遍又一遍地清除他們的記憶——他們會一次又一次地在傳輸日志上看到哈赫特去過地球的傳輸記錄。即使他能做到上述兩點——事實上,他根本沒空這麽做——他也不可能将技師們的契侶隔絕于他們的意識之外;他們的契侶會立即發現有什麽不對勁。
不,政治途徑風險更低,長遠來看更為穩妥。
他的決定沒有錯。
“殿下,第六氏族王後到了。”博格’貢報告。
克薩睜開眼,坐直。“讓她進來。”
門開了,澤奈’希尼’瓦阿利王後優雅自若地走了進來。
克薩沒有起身。盡管那樣會顯得更有禮貌,但對他來說并沒有必要。作為第二氏族的王儲和未來的君主,他的社會地位高于澤奈王後,他們彼此心知肚明。眼下,澤奈王後既非友人亦非盟軍,任何不合時宜的舉止都會引起她的懷疑。他不能表現得太急切。
“克薩’恩赫’查阿利,”她微笑着說。“聽聞你有意支持我上次的提案,真是令人驚喜。”
“是嗎?”克薩低聲說着,盯着她的眼睛。他匆匆浏覽了她的想法,全在他意料之中:她很好奇,并急于抓住這次機會來實現自己的政治訴求。她對他仍頗為提防,并不信任。
很好。她倒不是個蠢貨。他不需要愚蠢的盟友。
“其實,我提出這次會面也是為了這件事。”克薩說。“我樂于重新考慮自己的立場。”
澤奈偏了偏頭。“是什麽改變了你的想法?”
克薩對她露出微笑。
她有些不安地調整了站姿。
“您的養兄是齊烏非星的大法官,”他說。“我聽說他在部裏的下次聯會上會提出一項動議。”
她皺起眉頭,看上去有些困惑,但顯然已經被他吊起了胃口。克薩知道她對跨星系的政治議題并不太關心。
“關于什麽?”她問。
“廢除第156號法案。”克薩回答。
她盯着他。“這一定是訛傳,”她語氣慎重。“這麽做無異于自斷前程,自毀名聲。那是不可能通過的。”
“你向議會提交的議案也差不多。”克薩和善地指出。“但政治總是瞬息萬變,一切皆有可能。”
她眯起眼,用揣測的眼神看了他好一會兒。
“也許吧。”她終于說道。“也許咱們應該開門見山,以免造成誤解。”
克薩笑着靠在椅背上。“如果你的養兄在部裏的下次聯會上提出那項動議,你準備在下次會議上遞交給議會的提案将會得到我母親的支持。”
她的鼻翼微微扇動。克薩用不着讀她的腦子也知道她對此很感興趣。
“您的母親很有影響力,”澤奈王後字斟句酌地說。“但仍不足以令議案獲得通過。議會裏的無感議員太多了。”
克薩淡定地望着她。“這個由我來解決。”
她審視着他,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他。但她頗識時務,并沒有當面置疑。如果他露出馬腳,她就有機會圓滑地推脫掉。而她太渴望那項議案通過了。這算不上什麽秘密。澤奈王後已經花了數年時間推動修訂《契絆法》。她的動機顯而易見:為了她的兒子。她兒子的契侶是第五氏族的前任王儲,他們的契絆具有完整的法律效力,只不過對方已經失蹤了數十年。人們懷疑他遭到了罔法者的綁架,但一切都未得到證實。盡管這位王子的識別芯片已經失效,但他們的契絆仍在,這意味着他還活着……只是蹤跡成謎。澤奈王後之子若想與他人成婚,則必須解除現有的契絆。他在外星求學期間結識了西柯星的君主,對方已經追求了他許多年,為社會大衆提供了源源不絕的八卦素材。好在西柯星的君主是位黃金單身漢,否則這樁緋聞恐怕就要變成醜聞了——畢竟澤奈王後之子仍有契絆在身。毫無疑問,澤奈王後打算解除兒子與那位失蹤王子的契絆,好讓他與那位尊貴的追求者成婚。換成克薩,他也會這樣做。
所以他耐心地等待她接受他的條件。她不會拒絕的。
終于,澤奈王後點頭,起身。“非常好。我會跟我哥哥聯系的。期待你的好消息。”
“不會讓你失望。”克薩說,出于禮貌站起身。
她對他嫣然一笑,翩然離去。
門在她身後合攏,克薩再次坐下。他閉上眼,讓感應延伸至那位女士身上。她身邊沒有旁人,也不擔心遭到感應窺探,所以她并未豎起靈盾,她的思維完全展現在克薩眼前。
他似乎對廢除第156號法案過于熱衷了。我可以把握住這個弱點。也許我應該利用我哥哥的支持來從克薩身上多交換些東西。嗯。
即使克薩心裏尚存疑慮——其實并沒有——只要他完成了接下來這件事,事情也就十拿九穩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個想法植入了她的腦海。順勢而為,不着痕跡。她不會注意到,也不會覺得這想法來得突兀。只是個建議:她應當暫時順着克薩的意思,但她仍可見機行事,轉頭對付他——但那将是在很久很久之後。
她什麽也沒發覺。
但話說回來,人人都知道植入想法必須經過眼神接觸,她又怎會想得到?
克薩面露笑容。
過于強大的力量必将堕落。他的潛意識中冒出了一個嚴厲的聲音。聽起來也太像希恩了,真奇怪。
克薩皺起眉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靈盾,但它們堅不可摧,一如既往。只是他的想象罷了。
又或者,是他那久違的良知在說話。
他抿着嘴唇,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可沒空瞎想。他今天還有許多事務要處理。他還需要說服很多人。
“說服”是個好詞。它的涵義頗為寬泛。
克薩的手指敲擊着座椅扶手。
但在投身政治談判之前,他還有一個特殊人物要見。
“博格’貢,蕾倫’希尼’古爾小姐到了嗎?”
“是的,殿下。”
門再度打開,克薩把表情調整為和藹模式,迎接哈赫特的契侶。
克薩将她審視了一番。她風姿宜人,舉止與外表都令人愉悅。哈赫特是個幸運兒。她肯定不像希恩那麽煩人。
他居然又想起了那小子。這讓他心裏直冒火,他的笑臉就快撐不住了。
“蕾倫’希尼’古爾小姐,”他招呼道。“請坐。”
她臉上微微泛紅,依言落座。“殿下。您召我觐見,想來事出有因?”
“确實。”克薩垂下視線。他考慮了一會兒是否要用感應逼她從命,但還是放棄了。這太冒險了。資深靈士會發現她的大腦受到了影響——如果他的計劃能順利展開,那麽一定會有這麽一位靈士出于某個具體原因來檢驗她的大腦。
“我恐怕沒時間和你長談,我就直說吧。”克薩放柔了嗓音。“一項《契絆法》修正案會在幾個月後通過,從那以後,所有達到法定年齡的人都可以請求解除契絆。再過三個月,你就要到法定年齡了。”
她盯着他。他看得出她在思考。她不笨。“您想讓我提出請求,解除我和您弟弟的契絆?”她緩緩說道。“可我為什麽要那樣做?我對我的契絆非常滿意。”
她當然滿意。她雖然出身貴族,她家還擁有其中一處最大規模的钶儲備——钶是跨星系傳輸所必需的化學元素,極為珍貴——但她家的社會地位并不算很高。她算是高攀了哈赫特,她絕不會願意解除契絆。
一個念頭再次浮現在克薩心中腦海:如果事情能簡單點,只需要他親手解除哈赫特和這女孩的契絆就好了。這對他來說易如反掌,但并不能解決哈赫特的問題,無法免除他的法律責任。
如果能等到哈赫特達到法定年齡,由他自己提出解除契絆的請求也好。但他了解弟弟現在的狀況,他不覺得哈赫特能撐到那個時候。克薩當然也可以更激進一些,提出徹底廢除《契絆法》,但氏族議會絕不會将這種議案提上表決議程,而如果所有人都突然改變想法,也過于可疑了。
所以,跟蕾倫’希尼’古爾談判就成了唯一的選擇。所幸,克薩有足夠的砝碼吸引她放棄自己的契絆。
克薩對上她的眼睛。“如果由我來替代我弟弟呢?”
她瞪大了眼睛,臉紅了。“我……我恐怕不明白您的意思,殿下。我以為您已經跟希恩’恩赫’威赫利王子結契了。”
克薩心裏又湧起一股怒意。他克制住情緒,擺出一副愉悅的表情。“很快就不是了。”
她笑了。
她走了,門在她身後合攏。克薩倒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牆壁。
對所有人來說,這都是個完美的解決方案。哈利将重獲自由,廢除前TNIT法案之後,他就能跟他的地球人團聚了。希恩也能得償所願——擺脫克薩——而克薩……他只不過是換了另一個他并不想要的契侶,而且遠不像前一個那麽煩人。再說,要操控某個人的腦子的話,他對蕾倫的負罪感比對希恩要輕得多。
這真是個完美的解決方案。
毫無疑問。
他心裏那股糾結不安完全是莫名其妙,所以他也無須理會。
“博格’貢,通知希恩’恩赫’威赫利王子,讓他一有空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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