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感覺到死亡危機的駱駝在沙漠中狂奔,任憑楚殣如何拉動缰繩也不停下。

天邊晨光微熹,茫茫黃沙在空中飛舞,楚殣低聲咒罵着拉低風帽阻擋刀割一樣的沙子。忽然一陣狂風吹來,隆隆聲由遠及近,駱駝原本不要命一樣向前奔跑的步伐猝然停住,直接跪倒在地上。

楚殣把頭埋進駱駝頸間松軟的毛裏,幾秒之後背上便仿佛壓上了一座山,無情且沉重。周圍昏黃的世界逐漸化作黑暗,無數的沙子将周遭的空氣擠得無處容身,只有駱駝不時抖動一下才能換取少許氧氣湧進來。

不知過了多久,轟鳴聲漸漸停息,世界重歸寧靜。駱駝發出粗重的喘息聲,奮力站起來,抖落一地黃沙。楚殣被阿普從沙子裏拉出來,久違的空氣争先恐後地鑽進肺部,令他不自覺地躺在沙地上大口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觀察周圍的景象。

廣漠的世界只有陌生而熟悉的黃沙。

楚殣嘆了口氣,在駱駝背上的挂墊裏摸了摸,找出一張地圖來。

地圖上用小字做了标記和備注,字跡有些狂狷,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在曼達勒敖包處有一個紅筆畫的圈,一旁寫着會合二字。

環顧四周,沙丘大都因為剛剛的沙塵暴而移動了位置,要想順利找到曼達勒敖包可不容易。

楚殣把那張浸透了血的符紙取出來,從自己包裏拿出楚家趕屍的銀鈴和五彩絲線,将八根線系在鈴铛上,然後放在了浸血的黃符上。

楚家的追蹤術可以覓人行蹤,而準确性則視媒介而定。一般而言,頭發、衣物等都可以用作媒介,而血媒則是最高級的一種。

這張符紙是用來鎖住媒介的,上邊紋路繁複深奧,由楚老爺子親自繪制,整個湘西也找不到幾張。這樣的鎖靈符,一旦沾上了人血,除了能夠追蹤人的方位,還能夠用來進行許多湘西秘術,并且不能輕易被損毀。

楚殣情急之下沒多想就把這張符拿了出來,現在回想起來倒也有些詫異。楚家的鎖靈符可不是一般的符,齊淮遠竟然就真敢把自己的血抹在了這張上面。

這等東西,一旦到了巫蠱之家的手裏,大可以對他下一些惡咒或者毒蠱……

“蠢貨。”楚殣嘀咕了一聲,尋思着回去該好好把這張符藏起來,要是弄丢了被齊家的仇人尋去,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随着施法進程,銀鈴無人搖動卻發出了空靈悠遠的聲音,在沒有障礙的沙漠上遠遠傳播開去。閉上眼集中精力,眼前似乎又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涿……”突然傳來的聲音讓楚殣心中一驚,白霧險些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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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術時出現人聲,這種情況在典籍裏沒有記載,他也不知道該作何處理,只得凝神繼續。

攝魂鈴的聲音忽然像失控一樣響起來,白霧翻騰,東方隐約傳來鼓聲,瞬間又消失了。

“烈山!!榆罔!!”突如其來的嘶吼令楚殣徹底失去了對銀鈴的控制,腦中一陣刺痛,猛地睜開眼來。

阿普扶住楚殣,困惑地看向符紙上擺的攝魂鈴。

八根代表方位的絲線已經盡數斷開,散落在沙地裏。

楚殣恍惚了一會才回過神。

烈山榆罔?

炎帝八世聖主,至榆罔而止,這是中國歷史上最後一位有炎帝封號之人,神農氏部落的最後一位統治者。帝哀之孫,帝克之子。

這位炎帝親歷了阪泉之戰與涿鹿之戰,早年事跡史書多有記載,涿鹿之戰結束後事跡卻語焉不詳,只知他是炎帝部族最後一代首領,不受黃帝之封徙居南方,族人也大多流散加入黃帝部族,成為了華夏民族之始祖。

楚殣不知道那是誰的聲音,也不知道為何會有人喊出榆罔的名字,現在對他來說最關鍵的問題在于,線斷了,他無法探知要找的人在哪裏。

追蹤失敗可能有很多原因,可能是他修為不濟,可能是媒介不夠,距離又太遠,也可能……是人已經死了。

可就算是個死人,只要死去時間不長,都可以找得到才對。

楚殣只能認為是自己的學藝不精。可他自己有幾分本事心裏又很清楚,按理說應該找得到才對。

“媽的,什麽玩意兒……”楚殣不願多想,煩躁地收起符紙和攝魂鈴,猶猶豫豫地看了東方一眼。他剛才似乎聽到了那邊有鼓聲,如今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去那邊碰碰運氣。

沙漠之中沒人說話,駱駝慢悠悠向前邁動着步伐,屍奴阿普照例沉默不語地跟在後面。楚殣這個話痨此時很想有人和他扯皮,可駱駝不會說話,阿普又半天蹦不出一個字來,氣得他只能在心裏罵。

他奶奶的,老子還不如和齊淮遠那個混球一起,好歹能說上幾句。

白天的沙漠酷熱難耐,空氣似乎都因為高溫而扭曲了,一片刺眼的白光明晃晃地浮動着。

楚殣有氣無力地四下張望,忽然隐約看到一個黑點向自己靠近,心中頓時激動興奮不已,踩着腳蹬站起來。

“毛線!”楚殣扯着嗓子吼了一聲,遠處的人停下來,朝這邊跑過來。

“小四!”毛線的聲音氣急敗壞卻又掩不住欣喜,“我了個擦,小爺再也不來這種鬼地方了!我還以為自己要被喂蟲子!”

楚殣忍不住跳下駱駝大笑起來:“哈哈哈,連蟲子都不願意吃你。”

“你小子居然還有代步工具,”毛線憂郁地與那只駱駝對視,對方噗地打了個響鼻,伸出舌頭在毛線滿是黃沙的臉上舔了一下,“我去,這家夥幾天沒刷牙了。”

楚殣想起這只駱駝的來處,不由又一臉的愁容,把自己找不到齊淮遠的事情告訴了毛線。

“哼,随他去死好了。”毛線小聲嘟哝一句。

“說什麽呢,”楚殣不悅地瞪了他一眼,煩惱地把那張符紙對着太陽端詳,“老頭子的破玩意兒到底靠不靠譜,給我吹得那麽厲害,結果屁用都沒有。”

毛線不情不願地哼哼:“放心吧,惡人活千年,我看那小子命硬得很,死不了。”

“可……”

“你把這給我看看。”毛線去拿楚殣手上的鎖靈符。

“幹嗎?”楚殣下意識躲過去,又覺得不太好,遂把符紙疊起來塞回衣服內兜裏,開玩笑一樣地說,“這東西,事關重大,我可不能對人家不負責,得收好了。”

毛線酸溜溜地嗤道:“切,誰要這玩意兒。咱們先去曼達勒敖包。”

楚殣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牽着駱駝繼續上路。

那張地圖非常潦草,只是大致标志了一些沙丘和目的地方位,盡管楚殣已經翻來覆去地看了很多遍,可在變化莫測的戈壁之中,實在是難以确定方向和位置。

“咱們是不是在轉圈?”毛線皺着眉觀察周圍景象。

“可能吧。”

“那咱怎麽辦?”

“先走着看看。”

毛線扭頭看了眼他心神不寧的樣子,不由嘆了口氣,停下腳步。楚殣滿腹心事地低着頭,壓根沒注意到。

“喂。”毛線十分不爽地喊了一聲。

楚殣這才像被驚醒一樣,疑惑地回過頭看向站着不動的毛線:“幹嗎呢?走啊。”

“你是不是喜歡齊淮遠那家夥了。”毛線直截了當地問。

“說什麽呢?”楚殣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反駁,但反駁完之後似乎自己也不大信,猶猶豫豫地踢了一腳沙子。

毛線一看他那熊樣兒就明白地七七八八了,恨鐵不成鋼地快步走上前扳住了他的肩膀:“我和你說,不行,知道嗎?”

楚殣被他突然的舉動吓了一跳,煩躁地把人推開:“為什麽?”

“和齊家人在一起能有什麽好結果,他們家的人都是瘋子,”毛線壓低了聲音道,“你和他不是一種人,清醒點行不行?別的不說,楚爺爺就不會同意。”

“我自己的事,和老頭子有什麽關系?”

“楚殣!你別胡鬧了行不行?”毛線似乎有些生氣了,“你了解齊家人嗎?了解齊淮遠嗎?別被一點小手段就給騙了,你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楚殣脾氣也上來了:“你拿我當三歲小孩?我該幹什麽我不清楚?”

毛線被他頂了這麽一句,也冷靜下來,放緩了語氣:“你知不知道楚家和齊家是世仇?就算不提性別,楚爺爺也絕對不可能同意你和齊家人在一起的。”

“世仇?”楚殣皺眉,“我怎麽沒聽過?”

“齊家人眼裏只有權勢,他們的掌控欲是刻進骨子裏的,你這種不受管束的性子和齊淮遠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毛線繼續勸道,“這些人都是偏執狂、瘋子……”

“等等,你說清楚了,什麽世仇?”

毛線不想談及這件事,可楚殣又逼得緊,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幾千年前的事情了。”

這樣的信息量太大,楚殣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而且他并不在乎這麽久遠的故事,在他看來那種陳年爛芝麻的事情不會對現在有什麽影響,倒是毛線的态度令他奇怪:“你為什麽這麽反對?還有,你怎麽知道這麽多?連我都不知道我家的事,你知道?你是不是有什麽瞞着我的?”

一連串的問題讓毛線有些頭疼,揪着自己的頭發不想說話:“我反正還不都是為了你好!”

屍奴阿普在一旁看着兩人沉默對峙,自覺地保持了空氣一樣不存在的狀态。

“先走吧,以後再說。”楚殣并不想在這種險境裏起什麽沖突,終于深深嘆了口氣,牽着駱駝繼續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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