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沈不言離開明松堂後便步履匆匆地趕向了廚房,盡管早有預料,可是看到自己熬了半個時辰的藥被撤掉,改放了個砂鍋炖煮骨頭湯時,沈不言仍舊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可縱然再氣她也沒法子,在這個沈家,她的身份還不如掌勺的廚娘高貴,她根本沒有資格發脾氣。
沈不言只得攢起個笑,問一個向來和軟的婆子:“婆婆,我的藥吊子呢?”
那婆子面露為難,還不等她回答,就聽一人高聲道:“快到晌午了,各個還沒精氣神地在牆根坐着幹什麽?老太太的飯準備好了還是太太的飯準備好了?手頭的差事不上心,你們還能對什麽上心?我原對你們說過,廚房間小,施展不開,用每樣家夥什都得精打細算,偏偏又那等聽不進人言的,還舍出個爐子給浪費了,耽誤了正經事讓所有人挨了罵不說,還叫老太太的飯菜上染了藥味那等晦氣東西,依我說就是在犯賤讨罵!”
那婆子縮了縮脖子,沈不言的臉色難堪下來,可是姨娘還等着湯藥,她不能讓婆子走,那婆子沒了法子,指了個方向,沈不言臉色一變,出了廚房,沿着牆溜走去,果然看到那被打翻在地的藥吊子和流了一地的還冒着熱氣的湯藥。
沈不言瞧着,眼淚就落了下來。
沈府不關心姨娘的病,沈不言為了給林姨娘請個大夫不知費了多少心神,求了多少人,後來為這藥,也幾乎把娘倆的體己銀子花光了。
可是這被她視為珍寶,救命根子的東西,在旁人眼裏就成了晦氣,随手就能丢在牆角。
沈不言好恨,可是她也只能蹲下來,把藥吊子扶正,用雙手捧着把藥渣重新捧進藥吊子裏,然後迎着廚房內或不屑或嫌棄或複雜的目光中,旁若無人地從水缸裏舀起一勺水來倒進藥吊子裏,準備重新把藥渣洗了,繼續熬煮。
可即使如此,她仍舊不得安生,廚娘劈頭奪過木瓢,那勺水直接往沈不言身上澆去,淋了個沈不言猝不及防。
那雨簾似的水從她頭頂澆落,衣衫盡濕,除卻被人潑水的憤怒,落湯雞的難堪外,還有更多女兒家的羞憤,沈不言抱着藥吊子想遮擋住自己展露曲線的身體,可是雙手發抖,連藥吊子都捧不穩了。
廚娘拿着木瓢,一字一頓道:“太太不允許。”
她每說一個字,沈不言的臉色就往下白了一寸,最後成了個寒噤。
那廚娘把木瓢扔進水缸裏,轉身大聲道:“從這餐開始,沒有太太的吩咐,誰鬥不能給清柳院送飯!”
沈不言閉上了眼。
沈府偏僻的西北角,寥落的清柳院。
林姨娘靠着個破舊的引枕在窗下縫補襪子,她精神憔悴,即使只是這樣簡單的事,也很勞她心力,幾乎每縫一會兒就要咳嗽一小陣。
但盡管如此,她也無暇顧忌自己的身體,今日阿言回來得有些遲了……
又過了片刻,淋成了落湯雞的沈不言終于推開房門走了進來,驚得林姨娘忙要下了炕,沈不言忙道:“姨娘歇着,我自己可以打理自己。”
林姨娘看她兩手空空,又見她這副樣子,哪裏不明白,有些自責和痛心道:“這是又被廚房的人欺負了?”
沈不言搖搖頭:“是太太的意思。”
林姨娘遲疑:“太太,怎麽會?她向來不把我們放在眼裏的。”
沈不言用巾子擦頭發的手一頓。
她無意讓林姨娘為她擔心,可大太太也是鐵了心要她順從,沈不言根本不覺得在大太太用林姨娘威脅她時,她還能扛多久,因此林姨娘總歸要接受這個噩耗,認這個命的。
早認晚認,都得認。
沈不言握着巾子的手順着散了的濕法落了下去,她輕聲道:“太太想讓我給二姐夫做妾室。”
“我不同意!”林姨娘幾乎立刻爬了起來,那麽虛弱的身子,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迸發出來的精氣神,“阿言你別怕,姨娘去求太太,跪在她門前求她,一直跪到她同意為止。姨娘自進府後便恪守本分,從未有過僭越之心,更不曾對太太有過一分一毫的不敬,太太就是看在姨娘平日裏的聽話上,也不該這樣逼你的。”
沈不言道:“姨娘可想過,正是姨娘的這份乖順,才讓太太鐵了心要選我去做這個妾室?難道她敢讓四姑娘去?家裏庶女雖多,可适齡的只有我們二人,為着二姐姐,她一定要讓我去,這由不得我。”
林姨娘的腿一軟,整個身子癱到在炕上,俄而哭了起來:“當年我父親為了救我那不争氣的兄長,将我賣進了沈府,做了個玩物,我以為我的命不過如此了,想着我生的女兒雖是個庶出,可好歹也是沈府正經的小姐,沈府再不看重為了臉面,不拘姑爺貧富,也該是個正妻,可還是這個命。”
沈不言聽林姨娘哭,也不免落下眼淚來。
林姨娘道:“不行,只要此事未定下,就還有餘地,我去求求老爺。”
她要下床,沈不言忙抱住她:“姨娘不必去了,他若是心裏有我們母女,也不會任着太太把我們母女打發到這兒來自生自滅,本就是個薄情靠不住的,你又不喜他,身子還這般弱,沒必要這樣折磨自己。況且我猜測太太應當還将此事瞞着,沒叫胡姨娘知道,否則,府裏哪還能這般太平,你若是真去求了老爺太太,把這件事鬧出來,胡姨娘勢必要生事,太太只會把所有的賬鬥算在你頭上,你的日子只會更苦。”
林姨娘滾下熱淚道:“我知你是心疼我,難道為了我這沒用的身軀,還要拖累你一世不成?”
沈不言擡手替她擦淚:“姨娘這說的什麽話?沒有姨娘,我哪能來這人間。”
林姨娘的眼淚卻是越擦越多道:“可姨娘後悔了,當初不該因為膝下寂寞就把你生了下來,沒叫你過上一天人的日子。”
林姨娘想到很早時,沈不言就與她立了志,這輩子想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林姨娘見一個不大的姑娘說出這樣的話,只當她在頑笑,但幼年的沈不言卻很認真道:“姨娘,我知道我的命,做姑子有什麽不好的?至少還能被當作人看待,而不是為奴為妾。”
那時候林姨娘就恨上了自己,為什麽要把沈不言生下來?
沈不言見林姨娘眼淚有止不住的勢頭,忙寬慰道:“其實做了妾室也沒什麽不好的,我在沈府人面前,總是笨嘴拙舌好欺負的,到了國公府,我還是那個樣,就算二姐姐要我去争寵,見我實在沒本事,恐怕也只會嫌棄地把我撇到一旁去,當所有人都忘了我,我的好日子才來了。”
然後呢?
沈不言就成了林姨娘,在國公府的‘清柳院’裏病了連碗藥都吃不起地聊此殘生。
好好一個姑娘啊。
林姨娘哭得更兇了,沈不言眼眶酸澀,卻還是努力把眼淚逼回去,輕聲安慰林姨娘。
沈鏡予看了眼徐煙月,盡管有嬷嬷的再三警告前,仍舊止不住地露出了嫌棄的目光。
今日是她一年未見的夫君回府的日子,按理來說這樣的日子,應該先緊着他們夫妻敘情,可這徐煙月偏仗着是國公夫人李氏的表侄女,大剌剌地坐在她旁邊一道等着祁縱。
這樣的沒規矩!
沈鏡予想到家裏的妾室——除去格外得寵的胡姨娘——非有大太太的命令都不得随意出院門,她就忍不住再抱怨一次,這樣的沒規矩!
就聽此時,有丫鬟撩起猩紅氈簾,道:“大公子來了。”
就見一道颀長挺拔的身影進入了眼簾。
盡管沈鏡予在母親眼前對祁縱多有抱怨,可是想到她嫁的夫君,年紀輕輕,已握有赫赫戰功,不靠家族蔭庇,已是從三品的雲麾将軍。
都說妻憑夫貴,盡管沈鏡予新婚時對祁縱頗有怨言,但這一年來,因她是雲麾将軍的夫人,無論出席什麽聚會,都會受到款待,那樣的禮遇,是她一個破落的壽山伯嫡長女平日裏享受不到的,因此,沈鏡予對祁縱的怨言也漸漸消減。
何況,祁縱還是個罕見的美男子呢。
就見進來的男子烏發束帶,發尾掃于腦後,眉骨淩然挺闊,眼眸冷若繁星,鼻梁高挺如鋒刃,薄唇長而直,一身玄青色箭袖,一截帝釋青腰帶束出修長勁腰,配未解之寶劍,足瞪朝天靴,越發襯得他肩寬腰細腿長,英氣風發。
于是沈鏡予連最後那點郁氣都散了,乖乖巧巧站了起來,将一雙含情柔目望了過去,只盼着夫君能注意到自己,卻見祁縱目不斜視,從她眼前擦過,給李氏行了禮:“母親。”
沈鏡予的神色便僵住了。
李氏的神色也僵住了。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誰盼着祁縱能去死,李氏一定獨占一大份。
怎麽不去死呢?十二歲,多小的年紀,恐怕連長/槍都握不穩的年紀,他去了戰場卻沒有死,不是都說刀劍無眼嗎?
不對,刀劍确實無眼,但凡有些眼,都得替她戳死這個孽障!
可無論心裏怎樣恨着祁縱,想到皇帝對他的器重,國公爺對他的稱贊,李氏都不得不把這口氣咽了回去,改成了笑容:“都說你上午就進了京,怎麽此時才回來?”
言下之意是在指責祁縱眼裏沒有長輩,不尊敬她這個嫡母。
祁縱聲線極冷,他道:“進宮面聖,耽擱了。”
李氏的笑又僵住了。
瞧瞧這下馬威給的,才回了京就與她炫耀起了他多得皇帝器重。
不過沒關系,外頭治不了你,難道還掌控不了你的後宅嗎?
李氏重新找回自信,得意了起來,她招手,沈鏡予以為是喚她,連腳步都擡了起來,卻見李氏目光掠過了她,望向了她的表侄女。
“煙月,過來,見過你夫君。”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