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渡橋下焦屍案1
舊傷在胸口附近隐隐作痛,顧行的腦門滲出冷汗,打濕了額前碎發,嘴唇泛白,眉心也不自覺擰得極緊,方希成剛要問他怎麽樣,就在這時,兩聲電話鈴一前一後響了起來。
方希成伸到半空的手驀地停住,轉而掏出手機,“喂。”
顧行也接起電話,“喂。”
“顧隊!大渡橋下發現一具無名焦屍!”
“方主任!請您馬上來一趟現場!”
大渡橋,無名焦屍,和三年前一模一樣。
顧行的瞳孔陡然一顫,涔汗有如開閘的洪水洩在他後背,形成一幅不規律的地圖,臉色由蒼白變得慘白,疼得他眼珠充血,青筋在太陽穴一突一突地暴起來。
方希成立馬察覺到不對勁,要說舊傷未愈難免也太誇張了,掰過他的肩迫使他對視自己,“顧行?顧行!你看看我,不要想那麽多!你看看我!”
他的話音仿佛從光明中伸來的一只手,将他從深淵中拉出來。
顧行瞪着眼猛地吸一口氣,喉腔發出尖細的氣流聲。
方希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滿腹疑思問不出口,沉寂的室內只能聽見他痛苦的呻|吟,好像身處冰天雪地,急迫要抓住最後一絲快要燃盡的火苗,末了,方希成只是低低地道:“顧行,我們該出現場了。”
“嗯。”顧行刻意避過他的視線,披上外套就奪門而出。
·
外勤組的人飯都沒吃完,就在顧行的一聲招呼下放下碗筷,挂好對講機和警棍飛快地出了門。
桌子上狼藉一片,什麽八寶粥、蔥油餅,甚至還有剝到一半的粽子。
顧行一溜煙鑽進車子,放下手剎點燃油門。
車身疾馳而去,在黑夜中留下兩行逐漸褪色的車尾燈。
來到案發現場,黃色警戒線和照明燈将橋下河畔圍得嚴絲合縫,痕檢人員穿着黑色警服正在地面采集腳紋,穿透層層人群,能看到中間躺着一具燒成焦狀的屍體。
空氣充斥着燒焦的糊味,有塑膠、化纖物、棉花、血肉等等燼燃的味道交織在一起,混成一組極具殺傷力的怪味,陳俊安因為人手不足也跟着來了現場,一下車就被這股臭氣熏得捂住口鼻,在一旁倒幹嘔,顧行趁戴手套的功夫打趣地道:“我說小陳,你這都過了實習期了,怎麽還是老樣子。”
陳俊安吐得眼冒金星鼻孔冒泡,剛吃到一半的蔥油餅此刻變成了洪水猛獸,在胃裏翻漿倒滾,“顧隊……我這三個月就……就出過兩……兩次外勤……還都是……交通肇事……”
他的身高跟魁梧不沾邊,眼裏的青澀還沒褪去。
陳俊安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德行,只想在支隊幹個文職,沒想到外勤組經常人手不足,一有機會就把他這個軟鹌鹑拉出來以次充好。
顧行表示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那你吐完了再進來。”
“謝謝顧隊……”
撩開警戒線踏入現場,顧行的眼神明眼可見地沉了下來,宛如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洋。
任何犯罪現場都會和兇手發生物質交換,那是由于不同作案習慣引起的獨有特征。
只要能捕捉到那種特質,離破案也就不遠了。
一旁的痕檢人員站起來,“顧隊,根據溫度濕度還有天氣分析,受害人被燒的時間應該在今天下午六點到八點之間。”
他是今年剛從警校畢業的周斌,穿着警服還有股稚氣。
自從三年前的那一場大火,支隊損失嚴重,幾乎大部分有經驗的老刑警都不在了,如今出現場的有一半是新人。
“那就是一個小時以前。”顧行走到屍體跟前,蹲了下來。
這句焦屍呈肢體扭曲的姿勢側躺在地上,整個身子弓成一團,雙臂不自然地縛在身後,貌似是脫臼了,附近草木也無一幸免,都成了幹枯的黑碳,顧行摸了摸屍體表面,然後繞到正面,看到了一張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臉。
頭發呈現焦糊狀貼在頭皮上,頭皮皲裂出紋路,能看到裏面鮮紅的組織。
連男女都判斷不出來,更別說是身份。
顧行忽然有些耳鳴,無數慘叫和悲鳴在腦子裏回響盤旋,仿佛要突破意識沖出來。
他握槍的手劇烈顫抖,槍口對着那一抹笑臉,眼睛早已被黑煙嗆傷,眼眶青筋暴突滿是鮮紅,宛如即刻要滴出血來。
須臾間,他将笑臉打成了篩子。
“顧隊?您還好吧?”周斌的聲音及時響起。
“嗯,我沒事。”顧行立刻清醒了,幾不可察地收起萬千思緒,又變成了那個冷靜睿智的顧隊,他簡單按了按屍體的皮膚表面,能感受到肉質彈起,“看來皮下脂肪沒有完全燃燒,叫方主任過來,驗下有沒有苯丙芘。”
周斌:“方主任在取工具,就過來了。”
顧行在指腹撚碎一塊黑碳,湊在鼻前聞了聞,“報案人的口供呢,錄了沒。”
“暫時沒錄,但是我記下來了。”
“說來聽聽。”
“今天下午八點,顏女士吃完晚飯出來散步遛狗,從河流下方往上走,走着走着,狗突然叫了幾聲,叫得很兇,她也聞到燒焦味,就打開手機的燈光,發現地上有一具冒着青煙的屍體,于是報了案。”
聽到那個“顏”字,顧行的心髒好像被人不痛不癢地揪了一下,泛黃的回憶在腦海深處掀起驚濤駭浪,一個修長的身影在太陽底下逆光而站,帶着某種呼之欲出的情愫,絢爛得如若夜幕中炸開的煙火,頃刻就消逝在永無止境的夜色中。
顧行連忙按了按眉心,把這些有的沒的趕出腦子。
今天是怎麽了,老是心不在焉的。
“那狗什麽品種。”他駕輕就熟地将局促掩在假面之下,問道。
“說是柴犬。”
“然後呢。”
“……”
“沒了?”
“沒了。”
顧行恨鐵不成鋼地籲了一口氣,扭頭望向他無辜的大眼睛,“小周啊,你聽目擊證人的證詞就沒覺得很奇怪嗎?”
周斌頓了頓,“這附近沒有路燈,大渡橋下基本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态,顏女士不開燈是看不到受害者的。”
“那你就錯了。”顧行的嘴角扯出一個弧度,眼神平靜地落在前方,語氣卻意味深長地凝重起來,“屍體焚燒,就是最好的光源。”
周斌驚聲道:“難道這裏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顧行站起身,“以後勘察工作做仔細一點,焚燒草木的燃劑和焚燒屍體的染劑不是同一種,應該是兇手為了引人耳目放的煙霧彈。”
周斌的表情有些失落,“嗯,我知道了顧隊。”
“還有什麽情況,路邊監控查了嗎?證人走訪呢?”顧行雙手插兜,從河堤下方往上眺望,汽車在大渡橋上川流不息,高聳入雲的寫字樓亮着冰冷的光,整個河堤猶如一塊盆地,沒有人會俯瞰低處,更沒有人會在意低處發生了什麽。
周斌不急不緩地報告,“技術隊去查監控了,王前輩和陳俊安去了證人走訪。”
“陳俊安?”顧行一面順着河流往下走,一面空出嘴說話,“他能行嗎。”
周斌尴尬地撓了撓後腦勺,“被王前輩連拖帶拽……拉過去的……”
“哈哈哈,他也該适應這份工作了,王世林可是咱們隊出了名的暴脾氣。”顧行來到石階樓梯下方,轉身回望案發現場,河風掃過大地,吹得他一身長風衣迎風起舞,發絲淩亂得在空中飄搖。
男人輪廓鮮明的臉宛如能工巧匠精镌細鑿的工藝品,逼得人不能直視。
那頭的人忙得熱火朝天,探照燈的光宛如一只熒光棒,一飛沖進夜空中。
周斌突然覺得他們顧隊不光腦子好,外貌也是極佳,怎麽就時運不濟打了這麽多年光棍。
隊裏的小姐姐說顧隊多年以前談過一次戀愛,但當上刑警就分手了。
周斌默默為他抱不平,什麽女人啊,真沒眼光,身為刑警的顧隊才是最帥的!
“大概五十米。”顧行沒察覺到某個小崽子在擔心自己的終身大事,望着那片圍起來的土地,眼珠子又黑又遠,恍惚比這夜幕還要深邃。
“什麽五十米?”周斌一時沒回過神。
顧行用腳尖點了點沙質地表,發出“呲呲”的聲音,“這裏是顏女士下來的地方,從這裏距離抛屍現場約莫五十米,既然她八點左右吃完的飯,那麽她來的時候兇手極有可能還沒走遠。”
周斌有點懵,“您怎麽知道?”
“人體被焚之後會有大量餘熱,就算兇手再怎麽着急也得先降熱再抛屍,根據焚燒時間來看,兇手沒有等待徹底冷卻,而是降溫到能夠搬運的程度就進行了轉移,這裏是河邊,風大,濕度高,冷卻速度也會比別的地方快,所以抛屍時間基本可以跟你們推測的時間相近。”
周斌恍然大悟,“所以顏女士的狗才會叫。”
“對,如果是死物,柴犬不會叫那麽兇。”
周斌肅然起敬,對這個平時大大咧咧不修邊幅、但關鍵時刻就靠譜的領導産生了發自內心的崇拜。
他決定以後的偶像就是顧隊了。
“再加上兇手還得處理草坪的情況,”顧行撫摸下颌思索片刻,話音緩緩變低,“顏女士來的期間很有可能兇手也在場,兇手不是沒走遠……而是,在現場……”
一瞬間,他猛地睜大了眼,而後掀開衣服掏出對講機,大聲道:“各部門注意!報案人顏女士有危險!武裝部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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