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往昔的恩恩怨怨1
陳俊安的這句話就像扔過來的一顆手榴彈,把顧行的腦子炸得一片空白。
雖然他想過被侵害的少女是陳俊安的家人,但沒想到林欣兒就是那個少女。
“‘哥哥’?你居然還有臉自稱是我‘哥哥’?”只見林欣兒優哉游哉靠在窗棂下的牆壁,頭輕輕擱在臺面,這個動作剛好讓月光衍射到全身,細細勾勒出她的身體輪廓,從圓溜溜的葡萄眼到小巧的鼻子和嘴,都猶如刷了一層薄薄的亮片,在晦暗的夜色下盡顯美感。
陳俊安卻是一副大白天在街上見鬼的表情,“靜靜,你知不知道非法持有使用槍支是……”
“是違法的?”林欣兒的眼神充斥着冰冷的憎惡,猶如暴雨前夕壓抑的黑暗,随時能沖破理性爆發出來,那不是看“哥哥”的眼神,“那我倒想問問警察先生,這個法律它究竟能不能替人伸冤,或者我換個問法,它會不會被有心人鑽空子,以及值不值得所有人信任。”
陳俊安的眼眶猛地瞪大了一圈,僅僅是目光發直地望着她,好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顏辭鏡的表情有短暫的凝滞,不是因為陳俊安和林欣兒,而是因為某個不速之客比約定時間提前了,他不經意地收斂渾身戾氣,又成了平日裏彬彬有禮的文化人,“弄槍弄刀的多不好。”
他這話一出,林欣兒的注意力就從陳俊安這裏轉移到了他身上,女孩踉踉跄跄地站起來,捂着肚子身體前傾,血順着指縫滴下來,全身都出于高度緊繃的狀态,以至于本能地流露出如臨大敵的厲色。
看她嘴角帶血,喘息激烈,大概是傷到肺了,三十分鐘內不處理,必死無疑。
顏辭鏡面無表情,貌似根本沒把她當回事,轉身把槍遞給顧行,“顧警官,這支槍的編號和膛線痕跡都很清楚,想知道槍支來源應該不難。”
他戴着黑色手套,修長的手指握着一把9|2式。
那是公安人員佩槍。
顧行眼皮劇烈地一跳,但表面掩得嚴嚴實實,他抓住顏辭鏡的手腕把槍推出半尺遠,自己則踏出一步,下意識地擋住顏辭鏡的身影,來到陳俊安的身後,在年輕人顫抖的肩頭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嫌疑人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你的判斷是對的。”
陳俊安恍若神游天際猛地被一只手抓回來,渙散的眼神立刻聚焦,瞳仁不自覺泛起血一般的紅,“顧隊,我……”
顧行:“你是人民警察,還不快铐上她。”
陳俊安重重地點了點頭,掏出銀色手铐,可就在這時,林欣兒忽然蹙緊細眉,嘴角向下耷拉,波浪一般的發絲遮住她半只眼,那模樣就像一只被丢棄的小狗,被狂風驟雨吹得搖搖欲墜。她一眨不眨看着他,“哥哥,你還想殺死靜靜一次嗎?”
話音甫落,陳俊安瞳孔驟縮,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
顧行當機立斷奪過那只手铐,林欣兒眼珠轉動,趁他動作有一瞬間的滞空,雙臂一伸,狠狠地鎖住了陳俊安的喉嚨,随即掏出一只注射器對準他細嫩的脖頸,厲聲道:“都不許動!否則我殺了他!”
針管內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液體。
顧行卻不敢動了。
空氣針,也能殺人。
林欣兒一步一步往後退,唇角挂着一抹扭曲的弧度,眼尾卻不帶笑意,“顧警官,咱們又見面了,不過這不是我們重逢的舞臺,‘他’不允許你在這裏見到我,所以不好意思了!”說罷她高高舉起針管,幹淨利落地刺了下去。
陳俊安疼得眼睛充血,脖子也因為痛感和擠壓變得通紅,他只覺得靈魂都在緩緩升空,稀薄的空氣刮得喉管生疼,“靜靜……你聽我說……”
這聲音又嘶又啞,恍若氣流劃過長空,發出尖銳的哀鳴。
顧行驀地舉起槍,一吼:“你敢!”
林欣兒的大拇指一把按住活塞柄,“你看我敢不敢!”
顧行:“……”
女孩清脆果敢的話音彌漫在室內,顧行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最終還是放下了槍,林欣兒看準他不敢開槍的瞬間整個人往後一仰,身體穿過窗口,從二樓徑直掉了下去!
跳下去之前,她的視線不多不少晃過顏辭鏡的臉,最後停在顧行身上,露出一個不明所以的笑,轉瞬即逝在寂寂飒飒的夜風中。
陳俊安立馬匍匐在地瘋狂嗆咳,新鮮空氣大股大股湧進氣管,喉嚨剎那間腫得比平時大一倍,針尖刺入的血管迸出鮮血,混着灰塵落在地上,他足足咳了有一分鐘,簡直能把五髒六腑都給咳出來。
待人一走,通訊設備就能用了,顧行的那條信息發送出去,遠在醫院的精銳部隊就在同一時刻向這邊疾馳而來。
顧行沒有追去——
一輛紅色SUV搶在大部隊趕到之前停在支隊門口,接走了一瘸一拐的林欣兒。
來不及了。
這是一次連出場人物及退場方式都計算到位的“舞臺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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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支隊所有設備恢複,技術隊的人檢查了電纜和通訊設備,發現的确被人動過手腳,信號屏蔽器只能屏蔽普通手機與基站之間的聯系,像這種連警方專用信道都被占用的情況,極為罕見。
而當時他們接到命令,外勤組所有人出動,只留內勤幾個執勤的老人。
顧行當時處于昏迷狀态,不可能發出這樣的命令,而王世林就算再不清醒,也不可能調動所有人,所以這個“命令”究竟是誰發的,又是誰占用了警方專用信道。
只有一種可能,對方非常了解警方的運作方式,并且對崇恭支隊的一舉一動都爛熟于心。
顧行的第一反應——有內鬼。
碩大的會議室內,顧行審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他們有的憤慨,有的不甘心,有的淡定無畏,有的惴惴不安。
白皙燈光映出他的臉,睫毛到鼻梁投下立體錯落的陰影,襯得眼窩和薄唇都格外冰冷。
他拿出一根煙,有一下沒一下地用煙蒂敲打桌面,發出輕微的響動,“所有人下班回家,陳俊安和顏顧問留下。”
抓內鬼不能操之過急。
其他人唯唯諾諾地起身,收拾周圍的資料和塑料水瓶。
顧行大手一拍桌面,“趕緊走!”
他這命令一下,會議室就如同風卷殘雲留下的戰場,七零八落紙堆和空瓶子杵在眼前。
陳俊安也不知道是腦子抽了還是怎麽,無視他們領導兇得能砍人的視線,默默地收拾會議室,像撿垃圾的老太太佝偻着身體撿起瓶瓶罐罐,把資料分類疊好,放在桌面。
顧行一聲不吭,顏辭鏡也安靜地凝望陳俊安,兩人臉上都沒什麽表情,不知道他倆在想什麽。
良久,顧行才叼着沒點燃的煙,昂起頭靠在舒适的椅背上,慢悠悠地道:“小陳,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解釋一下。”
陳俊安裝垃圾的手倏地一頓,他緩緩放下黑色垃圾袋,頭沉得很低,光只照到他的鼻梁和嘴巴,眼睛裹着一片漆黑,須臾,他輕輕地道:“顧隊,我是不适合當刑警吧。”
顧行似乎早料到他會說這話,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辭職也好,免得我整天為你提心吊膽。”
陳俊安抿了抿唇,又去裝垃圾。
“不過有件事你一直搞錯了,”顧行掏出打火機,破天荒點燃了煙,室內頓時彌漫出焦油刺鼻的煙味,“我們刑警從來不是神,別給臉上貼金了,我們能做的就只有盡可能還原事實真相,還受害者一個清明公道。”
陳俊安的頭依然低低的。
相反顏辭鏡一直用餘光瞥着他,眼帶桃花的尾梢觀察他拿煙的動作,說話的唇瓣,以及眼底那股複雜得猶如死結一般的情緒。
“幹我們這行的,不是不能和受害者共情,而是不能過于共情,如果警察都喪失理智,像你剛才一樣,那還有誰能夠抓住嫌犯?”顧行只是叼着煙,卻沒有吸一口,他的瞳眸掩在煙霧缭繞的背後,顯得那雙黑眼珠異常閃耀,“陳俊安,知道我為什麽帶着你嗎。”
陳俊安茫然地搖搖頭。
“你來了支隊既沒有突出的表現,也沒有展現超出常人的積極性,每天混吃等死,不是鹹魚也勝過鹹魚了。”
陳俊安突然覺得顧隊是在罵他。
其實顧行就是在罵他,“我不喜歡這樣的人,沒有目标沒有計劃,但是……”他話鋒一轉,又道:“你在接待受害者的時候卻展現了另外一面,你不厭其煩地、設身處地地為他們着想,為他們說明現有法律下的最高賠償,找什麽律師比較好,有時候情緒來了還能和他們一起抱頭痛哭,說真的……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有點毛病。”
陳俊安确認了顧隊就是在罵他。
顧行彈了彈燒燼的煙灰,眼皮落了下去,“但你總是讓我想起一個人。”
顏辭鏡聞言淡淡瞥了他一眼。
“我的師父張清回,”說到這個名字,顧行的臉色明眼可見地變柔和了,溫潤的笑沖淡了尖銳下颌帶來的緊繃感,有如春風拂面般的和煦,“他和你一樣,總是能和受害者完美共情,一把年紀時不時哭得老淚縱橫,他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要是哪天刑警失業了,那才好’。”
“師父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
他沒有用“警察”二字,而是用的“人”。
“師父也說過他這種人不适合幹刑警,很容易被複仇型的犯罪分子帶跑偏,所以要我以後遇見了,一定要不吝幫上一把。”顧行擡起眼,可以用沉重來形容的目光不偏不倚望着他。
陳俊安終于肯擡起他那顆不大靈光的腦袋,兩行清淚就和着鼻涕一起流了下來,“顧隊……”
顧行笑道:“現在能說了嗎?”
陳俊安颔首,囫囵兩下擦了眼淚和鼻涕,所有的悲憤就在這個動作中被收回心底,他閉眼深吸一口長氣,宛如在醞釀和回想,末了,他睜開眼,娓娓道:“您口中的林欣兒……她叫陳美靜,是小我三歲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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