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像人黃皮子

話說那官眷聽得樓上有人尖叫,便讓幾個婆子上去看看,誰知婆子們下來,說是店家婆娘犯了渾,在床上鬧妖,被丫鬟瞧見。那官眷聽得婆子們嘴裏不幹不淨,生怕把自家女兒帶壞,呵斥幾句便罷。

那丫鬟是個實心的,還在說:“那婆娘被打得滿臉是血,好生凄慘哩”,旁邊的管事媽媽忙喝住,道:“打也是打自己的婆娘,關你甚事”,又悄悄說:“天底下凄慘的多呢,若你沒和我拜個幹親,等長到歲數,被上面随意配人,還不是和那婆娘一樣”。那丫鬟見她幹媽如此說,也不再言語。

這官眷是半夜來的,說是明日趕路,底下人忙忙收拾了上房,讓官眷和小娘子睡下。底下人裏有體面的,分得幾間中房;沒體面的,一堆兒擠在下面。

最可憐的是廚娘安婆子,因那官眷不碰外間的粗食,這安婆子只能熬夜做明後的糕點。這婆子手腳麻利,雖也是頭暈眼枯,卻忍得住瞌睡,整出幾盤子蜜糖來。那店家的大兒二兒聞得噴香,垂着涎水,說了好話,才換得一些嘗嘗。

那婆子做完蜜糖,涮了鍋,又要做精巧細點,卻聽得隔間那大兒二兒說話。

只聽那大兒說道:“之前還說要賣個整貨,現在卻獨占那女娘,這老不死的,嘴裏哪有準話”,又說:“好好的一塊肥羊肉,落到了癞狗嘴裏,真是可惜”。

那二兒罵道:“橫豎就讓他先玩,等明日這官眷一走,那羊肉還不得讓咱嘗嘗。頭茬鮮被老狗啃了,真是晦氣,本就沒那鐵犁,還耕甚麽肥田”。

安婆子聽着這話不對,便屏住氣躲在窗後,聽得那大兒罵道:“是哩,前些日的鮮肉,都是三人分的,這次竟吃起了獨食,可見那整貨的話,都是老狗編出來哄人的”,又說:“這女娘甚得騷,若是服個軟,哄住那老東西,又下個崽兒,可不要分家財麽”。

那二兒聽了奇怪,說道:“這老狗雖然糊塗,卻也沒暈了頭,怎會被女娘哄住?再說等咱仨都入了她,下的崽兒,又算是誰的呢”。

大兒聽了,笑道:“阿弟,你卻是呆了,幹這行多少年,老狗頭一回說出要賣整貨的話,又護住不讓咱嘗,可不是要給咱弄個小媽來”,又說:“我見過甚多女娘,沒比得上這個的,別說是他,連我也動心哩,若是玩一次就宰了實在可惜,說不得要圈起來,玩他娘個三四年”。

那二兒聽了,問道:“那可咋辦,旁人肚子裏爬出來的定和我倆同不了心,等那女娘勾住老狗,在枕頭邊吹吹風,這店可不就歸了她麽”,又說:“若這女娘生不了崽,又肯背着老狗和咱們睡,就是再好不過了”。

那大兒聽得這話,竟是半晌不語。又過一會,低低問道:“若是這老狗死了,咱們合開這店,輪睡那女娘,怎樣?”

安婆子被這幾句唬得魂飛魄散,不敢再聽下去,趕緊摸回竈臺。不一會兒,那大兒回到竈房,在安婆子身後轉悠。安婆子心頭直跳,卻妝個忙碌樣子,左眼瞄着剔骨刀,就等着那大兒暴起。

誰知那大兒見這婆子大喇喇露着後背,一點防備也沒,像是個不知情的。又聽得那官眷甚是尊貴,又和南縣縣丞有親,招惹不起。這婆子埋頭做糕,大兒用那暗話問上幾句,也是茫茫然的樣子,便放過婆子,又在竈裏摸了兩把刀,說是要給前日宰的豬剔骨,匆匆走了。

安婆子提着心兒,等又一盤糕點出鍋,周圍沒有動靜,才籲了氣,軟倒在一邊。曉得有良家女娘被這黑店陷了,又聽得這等不孝子弟要殺父,卻是自家管不了的,只求明日夫人娘子醒來,趕緊離開罷。

那婆子祝禱完,又去竈上。許是心中有事,還沒幾刀便切破左手,便急忙包紮住。等水開了,去舀水時,又被滾水濺了右手。等那婆子倉皇地移到竈房空地兒時,頭上竟咯吱吱響了起來,落下一層土,眼見房梁就要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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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婆子唬得跪坐在地,趕緊禱告,說是沒忘前誓,請大仙先回罷。那房梁抖了幾下,沒有掉下,卻是有幾滴血落了下來,就滴在安婆子臉上。

那婆子吓得抖了幾抖,趕緊爬了起來。原來這安婆子是經過汴梁舊難的,那日金兵來了,血流一地,安家全家也損在城裏。只有去廟裏還願的安婆子,藏在石佛裏面逃過一劫,又靠着散落在地上的佛貢挺了幾日。

等了幾日,聽得外面不再叫嚷,安婆子才尋個夜裏偷偷摸出去。誰知幾日前還是清平世界,轉眼就焦炭血腥,還有那野狗子,吃了死人,撐得胖大,見了活人也撲上去咬哩。

安婆子唬得膽裂,卻被尋上來的野狗子圍住,眼見就要被分食,卻見身邊冒起一股怪煙,腥臭難聞,安婆子惡心得嘔出了膽水,熏得直掉眼淚。等了一會兒,見那野狗子都被熏跑了,旁邊有只黃皮子轉着雙滴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那安婆子一連被吓了幾次,連腦袋都木了。與那黃皮子四眼相對,盯了好半天,也不曉得該怎樣。只見那黃皮子嫌棄般地瞪了一眼,尾巴一甩,得兒郎當地跑走了。

那婆子松了口氣,卻嗆到臭氣,又咳個半天。正要爬起,誰知身上也木了,動也動不了,又不敢叫人,只能先挺着。

誰知不一會兒,那黃皮子又來了,嘴裏銜着張紙,扔在安婆子面前。那婆子瞪大雙眼,認不出上面寫着什麽,看着倒像個年畫兒,染着血污,那年娃娃畫得粗糙,也皺皺巴巴。那婆子見臭氣散了,自家也能開口,便随口說了句:“怎畫得不像人”。

只見那黃皮子瞪大雙眼,炸起毛來,罵道:“說像個人,有甚麽難,害得我又要修煉十年”。又罵道:“我這半年囤得仙氣都耗在你身上,救了你命,卻被你一句話打回原形,真是苦也”。

安婆子聽了,心裏對不住,便發誓賭咒說了幾十遍“像個人”。誰知那黃皮子垂頭喪氣,耷拉着腦袋,說道:“沒用的,要見我第一句話說‘像個人’才行”,又懊惱得在地上打滾,說道:“你這個人,以後見到黃皮子就說像人,好不?說不得十年後我又碰到你”。

見婆子應了,那黃皮子嘆了口氣,便要跑走。誰知那婆子竟叫住自己,說是要替大仙立個牌兒,時時奉香。

那黃皮子聽了,說道:“你們這裏正鬧荒,那有閑錢置辦香油,若你真有心,日行一善,替我攢攢功德罷”,安婆子本就是信佛之人,連連同意,又發下大願,不然厄運當頭。那黃皮子見這婆子說得話滿,也不再言語,一溜煙跑了。

那安婆子自從發誓後,當真日行一善。許是有用,這婆子的運道總比旁人好上幾分,不僅被貴家收留,還混了個頭目,十幾個竈房丫頭求認幹娘,安婆子都沒應哩。又雙手都會使刀,手藝精湛,即使獨身一人也無人說嘴。

這次是有急事,夫人又不吃外面的劣質糕點,安婆子才被點了名。這婆子見異狀連連,擔心是見死不救,大仙發怒,只得舍着命,提了兩把剔骨刀,往樓上走。

等走到那房,聽得裏面有女娘在依依呀呀,還有男子在笑。只聽那大兒笑道:“小娘子,我知你不是凡人家,就算是公主娘娘,落到這份上,也只能叉開腿請我入哩。不然,那旮旯裏躺着的死狗,就是你的下場了”。

那二兒問道:“大哥,這女娘頂多一個富家,怎得不是凡人”,那大兒笑道:“先前我也認做富戶,誰知竟搜到她有這釵兒,聽得那黃玉匠說,戴這紫玉的,沒個下三品的。這女娘如此絕色,又是雛兒,估計是高門千金了”。

那二兒聽得,哈哈大笑,說道:“想不到千金身體也能被我作弄。大哥,咱就将那釵兒插她頭上,就妝個騷千金深夜勾漢子的戲,你玩上面,我弄下面罷”。

那老大聽得,微微一笑:“二弟,你看那死狗竟坐起來了”,趁他老二轉頭的功夫,一刀戳進了心窩裏。那老二呆瞪着眼兒,嘴裏還沒吐出字來,就癱倒下去。

舜娘早被灌了啞藥,綁在那裏,只是喑啞叫着。那老大又插了幾刀,探得沒了氣,便剝下老二的衣裳,扯成條兒堵住那血,也扔在牆角。舜娘見這惡鬼一步步走了過來,自家又動不得,心裏将那菩薩佛陀念了千百遍,盼着有神仙俠客将這惡鬼收了去。

老大見舜娘吓成這樣,笑道:“小娘子,這店的人都灌了藥,不到正午不醒,無人來救的。只要你順了我,連喝十日的啞藥絕了聲,就扶你做正頭娘子,可不好麽”,又說:“你若不從,入你一頓,把你剝光吊在衙門口,可憐你父母,就要丢大臉了”。

舜娘聽了,只是流淚搖頭。那大兒正要發怒,卻聽得一聲響,有個體型肥碩的黑影從門外撲來,對着大兒就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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