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淑女求不得

話說葉小咬聽得老娘的話,心中冰冷。大哥自小團頭虎腦,一身腱子肉,不僅唬住鬧事的族親,還賺得娶嫂子的錢。只因那嫂子見大哥要養着自己,便在背後嘀咕,一起奔去揚州。

老娘本也要去,卻被嫂子一句“小叔一人怎得過活”給堵回來。老娘本就嫌自己做不了重活,天天打狗罵貓,時時念叨大哥,如今自己陷在車下,怕是被放棄了。

可是娘,生我時爹早去了,我生下來就體弱,就算要奉養您,碼頭上也抗不了包。您日日向街坊抱怨,都曉得葉家小子天生虧損,還是母親哥哥可憐他才養活。掌櫃們聽了,誰肯招我做夥計,你們賺了好名聲,卻害苦了我。

只是抗不了包,又不是撥不了算盤,娘你幾句話就斷了我的前程,還抱怨我掙不回錢。我是個多餘的,等我去了,你們一家三口過活罷。

那葉小咬臉色灰白,眼角掉下淚,囑咐了葉婆子幾句,說是要尋個好地,不然蟲蟻啃咬,地水淹泡,我在下面也不安生。

葉婆子見狀,連連答應,段閑漢也在一旁說道:“這就對了,葉嬸子,我今日幫了你忙,總得請我吃個席面罷”。葉婆子回道:“是極是極,我一個婦人,嘴笨腳軟,還是得靠着段大郎幫襯”。

那段閑漢道:“雖說你家小咬得罪過我,我這人仗義,哪和小兒計較。等我和車把式将邪道送官,再把賠銀給你”,那婆子道:“段大郎,我一個婆子家,識不得官爺的判狀,還是讓邪道先把銀給了我,再去見官罷”。

張小九見這兩人爾虞我詐,把自己當成肥羊,就地商量分肉,氣得發暈。又見那葉小咬實在可憐,就算被賴被訛,把這小子救出來,也比白白死了強。

再說即使他癱了,酒樓裏也能給他尋個閑差,就當竈上多添雙筷子。如果他真死在面前,今晚還睡得着麽。

張小九定了主意,便把懷中本要采買的銀拿出來,對那些壯漢道:“諸位大哥,今日若這小子癱了,不關你們事,我把他養了。這些銀就當擡車的辛苦錢”,又說:“這車不是我翻,人不是我壓,只是可憐他一個小人兒。葉婆子還有大兒,這二十兩銀就算買斷他了”。

那些壯漢見有人攬這爛事,還有銀子,便呼朋喚友一起把車擡開。一旁有郎中見小九仗義,也來指揮壯漢,別把那葉小子誤傷。葉婆子本想再賴幾兩銀,見張小九确是囊空,又不敢去王家酒樓和李煞神對罵,只得撇着嘴,訛起那車主來。

那車主本肚內暗笑張小九傻,卻見火引到自家身上,便和那葉婆子吵嚷起來。段閑漢見要到手的銀飛了,葉婆子又滑不溜秋,自己沾不到油水,便剜了小九幾眼,偷偷溜走了。

等葉小咬被搬出,那郎中的家人擡來擔架,立時趕向醫館。葉婆子點了點從車主處賴來的銀子,回家翻了箱籠,一徑兒去了揚州,也沒問葉小咬是死是活。

也是天可憐見,那葉小咬雖是傷重,卻沒傷到要緊,只是躺了幾個月。酒樓衆人聽得此事,都可憐這小子,便讓他留下來幫襯小甲。

張小甲原本見張小九,沒幾年就做了掌櫃,又娶了娘子,哪像自家一事無成。張小九剛來還是自家幫襯他的,怎麽他的運道如此好,自己還混着度日。

如今好容易有個跟班,又恁得聽話,張小甲便平了氣。做掌櫃又怎樣,還不是時時撥算盤,指頭都磨出繭;娶娘子又怎樣,還不是從瓦子跑出來的,十個指頭都不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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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自家舒服,心裏不擔事,又有人任憑使喚,等自己再攢一些銀,便托李婆婆求娶那分店的舜娘罷。

這酒樓和分店的女娘裏,不談嫁了人的,東家財貌雙全,卻是高攀不上;彩虹眉眼都俏,卻是個呆頭,只知看雜書;周桂姐沒甚嫁妝,還缺着門牙;毛娘子據說是個官家千金,卻曾流過胎被夫家休回,還在瓦子混了幾年,就算她知書達禮,也已污了。

分店的郭娘子據說是喪了官人,又老了些許;何娘子身嬌體軟,一雙眼睛媚死人,卻日日只黏在郭娘子身邊,連話都不與我說;姚娘子聽說是個富家的,卻是寡婦,剛來還大病一場,看着也是個體弱的。

只有那舜娘,一看就是大戶家的,也不缺衣少穿,靠近她身還隐約聞到香味哩。若是和她配一起,我張小甲立時死了也情願。

張小甲有了主意,便偷偷請求李婆子。誰知那婆子聽得,連連搖頭:“這事恐怕不成。那舜娘一看就和我們不是一路,王孫公子配她才行。你若貿然撲上去,說不得氣走她,哪去找這樣的女先生去”。

見小甲沮喪地低下頭,李婆子又道:“你也太心高了,若是要選娘子,又能陪你吃苦,還是桂姐最合适。毛婉妁比你大上不少,何香娘婆子我看她不對勁,姚蕊娘曾經做過富家,心氣兒高,算來算去還是桂姐最配”。

“我知你嫌棄她缺顆門牙,但這兩年過來,她提得住事,又吃得下苦,心也善,若不是那門牙,她的前程更好哩。舜娘我也喜歡,只是她不是你的良配”。

李婆子見張小甲半晌不語,只得嘆口氣,徑自去了。張小甲向櫃上請假,說是病了,便回屋一躺,直睡個三天。

葉小咬見小甲哥病了,便送湯送水,十分殷勤。張小甲見他進進出出,看得眼花,便叫住道:“你別來來去去,我看得暈,做夥計也不是這等做法”。

葉小咬笑道:“小甲哥,我力氣小,端不起重盤子,便把物什多送幾次,那些客人還誇我勤快哩”,又問:“你咋的病了,隔壁孫家的姐姐還問你哩”。

張小甲說道:“問我作甚,她想來酒樓,東家掌櫃都不答應,我有甚麽辦法”,葉小咬回道:“她問你病好了,請你去吃馄饨。小甲哥,我雖小,這女娘的心思我看得出哩”。

張小甲聽得,笑道:“你毛長齊了麽,還看得出女娘心思。她哪是瞧上我,是瞧上掌櫃開的學習班了。前些日子她請胡大哥吃果子,要他遞話兒給胡大娘,說也要來聽課哩”。

葉小咬道:“聽課好哇,我聽了舜娘子的課,都認得數了,這是好事”,那張小甲冷笑道:“真是來聽課的倒罷了,她一來就纏着舜娘問高門大戶裏,女娘怎樣吃飯睡覺,又要舜娘教她怎樣說話妝扮,才讓人看不出是小家女哩”。

“這也不算甚麽,到了後面就問舜娘有沒有選過秀女,宮裏怎樣行禮做事,才能讨得官家歡心。舜娘聽得不對,又問了幾句,才知那孫家的不知聽誰說宮內娘娘死了大半,過兩年就要選秀”。

葉小咬聽得愣住,吶吶問道:“她居然這樣打算,舜娘子怎得回她”,張小甲道:“舜娘說這學習班不是為了選秀,要讀書識字,你來就是,那些高門宮闱的,我也是聽人說的,你當個故事就罷”。

“誰知那孫丫頭竟生了氣,說聽得你是大家出來的,才問你哩。你想藏私也罷,我不稀罕,等我當了妃子娘娘,你們別想攀扯。又問舜娘該不是一直選不上,才當個老黃花,氣得舜娘那日罷了課,東家便說這課只給酒樓開,別人不再收了”。

葉小咬問道:“她既然不稀罕,又來作甚”,張小甲道:“許是尋不到別人教她詩書,孫家只是個開豆腐店的,哪能為她請先生,才觍着臉再湊過來”。

葉小咬道:“這人既心懷不良,不理她就是了。三掌櫃辦個班是好事,外面卻傳是在信邪教,若不是國師誇過,早被抓起來了”。

張小甲道:“所以做好事難。話說小咬你不換個名麽,這小咬兩字甚是奇怪,不如讓舜娘子替你選個好的”,葉小咬道:“我也想換,就怕老娘回來說我不孝”。

張小甲嗤笑道:“你那娘,早把你忘了。再說你還小,若是跟着舜娘讀書,後院還有李秀才,等過幾年也去考個秀才,你老娘定跑回來叫你心肝肉哩”。

葉小咬道:“我識字不是為了考功名,再說掌櫃買我回來是做夥計,哪能背地裏偷學呢”,張小甲道:“東家掌櫃不是那種人,你若真有了本事,他們只會高興。聽說掌櫃身子骨弱,每月都要生幾天病,又是二十多了,寫不出好字,才不去考秀才。你若把字練好,等到二十,說不得就成個葉秀才”。

兩人正在說笑,卻見胡大兒跑來,說道:“你們去瞧瞧,那隔壁孫家的丫頭竟扶着個賣身葬父的,一起跪在酒樓門口,說是東家出了名的仁義,求可憐她們哩”。

張小甲本就沒病,又聽得是孫丫頭作妖,說道:“近日賣身葬父的怎這麽多,最早穿白衣的那個,賣了好幾個月罷”,說得胡大兒葉小咬都笑了起來,一同出屋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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