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神仙不老羹

話說何梅香正美滋滋地随着郭蘭貞,卻被身邊一聲哭喊驚醒。只見那郭氏似被魇住,嘴裏咯吱吱響,雙臂也亂揮亂舞。

好容易醒過來,卻是一言不發,一連幾天都沒個笑臉。梅香本想問那竹表姐是誰,見了這樣,也只能先按回肚裏,在學堂也乖巧聽話,惹得衆人驚奇。

又過幾日,嫣娘燈下對賬,見王老娘端湯過來,忙道:“娘,我下晌吃得多,喝不下這個”,王老娘說道:“這不是普通湯水,是神仙不老羹哩。只要日日喝它,七老八十都似二十許人”。

嫣娘奇道:“我還未雙十,怎得要喝這個,再說這羹竟有如此功效,怕是被人騙了罷”,那王老娘勸道:“就是年輕時候喝,才有效果。前街溫郎中和禦醫有親,偷偷記下方子,又聽得南縣你最拔尖,才熬了給你哩”。

嫣娘道:“我與他無甚瓜葛,好好的為甚要送藥。再說他若心中有鬼,下了黑手,喝藥可不就着了他道麽”,又說:“這藥不知放了甚,還是倒了罷”。

原來王老娘發愁女兒快二十,連個女婿的影兒都沒有。自家嫣娘樣樣拔尖,怎引來的都是爛桃花,還被無賴們編派得壞了名聲,正經人家都不來提親。

前日經了牢獄之災,嫣娘竟說不嫁了,還說那王半城五十生兒,日子也沒差到哪去。王老娘心裏發急,請了幾個媒婆,尋來的要麽是四十多續弦的,要麽是家貧要倒插門的。

王老娘問那媒人:“怎得沒個聘原配的小官人,三年前我家門檻都被踩爛哩”,那媒人回道:“王姐姐诶,三年前嫣娘還是十六七,年華正好,現在是個老黃花,壞了名聲,能被續弦都不錯了”。

又勸道:“其實倒插門也不差。嫣娘再能幹,也是個女兒,不如尋這鄧家小子,頂得上半個兒哩。就算嫣娘生不出,這麽多養娘,挑個屁股大的,下的崽兒還不是你們王家後代”。

王老娘正要回話,卻被旁聽的月牙搶白道:“喲,敢情我家嫁個正房還得陪上小妾,這鄧家小子好大臉面”,又轉頭說道:“伯娘,你忍心大姐受吃軟飯的氣麽”。

王老娘雖說心急,也舍不得把嫣娘胡亂配人,只得捧出重金,讓謝媒人替嫣娘留意幾個。那媒人笑得眼睛沒縫,連連答應。

等過了幾日,南縣都曉得王狐貍要尋漢子,說是雛兒,又有酒樓,比大戶家的嫡娘子還妝奁豐厚。

媒人傳出這話也是好心,卻被些紅眼們攪了,說是酒樓有好幾家參股,誰知這騷狐是不是空架子,又說那王老娘買了羊腸,定是給騷狐夾的。這污言穢語越傳越廣,把王老娘和謝媒人氣得倒仰,李婆子連罵幾日,卻是洗白不得。

本以為嫣娘會傷心,誰知她只是笑笑,還說紅眼們也是壞心辦好事。那些聽了誣話還來求娶的,看中的不是酒樓,也信我的清白。王老娘聽得心酸,用這話反駁那些紅眼,又鬧了幾日。

忽的一日,前街的溫郎中過來,說是聽得嫣娘之事,敬佩這等奇女子。自家手上有個方子,原是宮中貴人用的,若是女娘正當年華,日日喝這神仙不老羹,就算以後子孫滿堂,也能青春永駐哩。你家嫣娘用了它,就算四五十嫁人,也沒人說嘴。

那王老娘本就愧疚女兒,又聽得有這靈藥,便要重金買下。那溫郎中卻微微一笑,說是靈藥贈佳人,一點心意,不足挂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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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娘便拿了那方子,熬羹給嫣娘,誰知這女兒竟不信,只得先找只貓來喂藥。那貓喝了幾日,竟皮毛氤氲,體散香氣。王老娘忙去勸嫣娘,那嫣娘推脫不得,便先應下,到時偷偷倒掉。

那溫郎中曉得嫣娘喝了靈藥,便日日上門。王老娘以為是對嫣娘有意,立時張羅開,每每那郎中來,都要借故趕走衆人,只留嫣娘與他閑話。

嫣娘雖是不願,又不忍拒絕老娘,只得硬着頭皮與那郎中閑談。溫郎中問嫣娘閑暇做甚,聽得是讀書識字,便笑道:“讀書甚好,我也不喜目不識丁的”,又聽得樓裏有叫“舜娘”的,也只是笑笑,轉而去問他事。

等聊完一次,就有二次三次。王老娘見這郎中快成女婿,整天笑得合不攏嘴,又偷偷幫嫣娘置辦嫁妝。嫣娘卻覺得這郎中似是雞肋,雖比不得趙宗子,也不是黑眉烏嘴的。

王老娘聽得這話,怒道:“你都被人說成老黃花了,還挑揀甚麽。這溫小官雖沒甚金銀,卻對你用心,若真成了一家,也倒過得去”。嫣娘還要說甚,卻被老娘強拍着,趕到櫃上去了。

南縣衆人見這郎中好事将近,原先罵騷狐的全後悔起來。王狐貍不是雛兒又怎得,那身皮子幾個女娘有?再說就算得了酒樓的一成股,也是大戶哩,這溫小官竟是個眼尖的,将這熟透的蜜桃摘走。

這小子這等滑頭,說不得之前罵狐貍的話都是他放出的,阻了我們的道,他倒得了好處。那閑漢越想越氣,便尋個黑夜,将那郎中套上麻袋揍了一頓。那郎中嘴裏喊疼,也平不了閑漢的怨氣。

溫郎中本要年前定親,如今挨這一頓,青紫着兩只眼,只能挪到年後。嫣娘也說等小九回來,人齊了熱鬧,于是那郎中約好日子,自去養傷了。

酒樓衆人見嫣娘喜事将近,都談論此事。這日竈下活計幹完,毛婉妁道:“本以為馮解元要聘東家做二房,誰知最終被這郎中得了。雖說只是小戶正房,也比那大戶二房強”。

李婆子道:“這話不錯。只是那溫郎中,約了日子後怎不上門了,就算是近了年關,也沒忙成這樣罷”,胡婆子也道:“有些男子定親後就變了模樣,東家可別遇上這種”。

一時彩虹過來尋果子吃,聽得衆人議論,便道:“前幾年大姐二姐都肖想甚麽公子衙內,誰知全嫁了白身”。衆人聽得有趣,逗她道:“彩虹想嫁哪個公子,婆子我替你去說”,窘得彩虹丢下果子,一溜煙跑去尋嫣娘了。

到了嫣娘屋外,卻聽得王老娘也在,兩人正閑話哩。只聽嫣娘說道:“娘,你要我嫁溫郎中,我不樂意”。那王老娘罵道:“你又鬧妖,這溫小官有甚不好,再說你過了今年,成了雙十婦人,再尋不到好人家”。

又道:“我曉得你心裏有人,可那人是王孫貴胄,咱怎能攀上?你前日不是膩着張小九麽,可他已娶了親,又幹瘦無力,不像個長壽的”,又道:“也是奇了,那捧珠見你倆黏在一起,又在牢裏過了夜,一點不氣,竟是個缺心眼的”。

嫣娘本要解釋,又怕老娘壞事,只得低頭不語。王老娘見說中了,便勸道:“溫小官還有個作禦醫的族叔哩,張小九有甚?聽得以前還同張四街頭賣藝,挑娘子也挑個瓦子跑出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家出身”。

“我兒,娘活了些歲數,看得總比你清,你應了溫小官,總得好日子”,又唠叨幾句,才下樓去了。嫣娘呆呆盯着窗外,竟撲簌簌掉下淚來。

彩虹見大伯娘走了,才蹑手蹑腳進來。見嫣娘哭了,忙勸道:“大姐,你不願就同伯娘說,怎得只是哭”,嫣娘瞧了眼彩虹,柳眉杏眼,恍惚是自己六七年前的模樣,便嘆道:“三妹,人是說不過親娘的,等你到我這歲數,就曉得了”。

彩虹奇道:“你同她好好說,竟說不通麽。酒樓的事你一說就行,這事咋說不過?”

嫣娘道:“酒樓是酒樓,親事是親事。我有時想,若三年前應了那個聘正室的,會比如今強麽?”

“強不強的,我不曉得,但大姐你嫁給那小官人,怎能把酒樓做大,還開了分店,又收留這些姐姐”,見嫣娘緩了神色,彩虹又道:“南縣提起咱家酒樓,誰人不誇。可惜沒個話本寫這事,不然大姐也能流傳千古哩”。

嫣娘被彩虹的呆話逗笑,說道:“我明白那些紅眼恨我,做酒樓敵不過,就在這事上害我。若我名聲沒毀,怎尋不到好人家?這溫家神神道道的,也不知在打甚麽主意,娘沒經過商賈之事,真以為那人慕我,我卻覺得不對”。

“若是真心求娶,怎得只問學習班,定下日子就不來了。前日小甲服侍雅間,聽得北縣吳家要包圈木料,年後要做親置房的全去預定,省得到時沒貨。別家都着急,只溫家一聲兒不出,娘托表哥去問,回話是已經定了,卻不知小甲套出話來,預定人家沒姓溫的。”

“還有那白仵作,聽娘說溫家求娶,驚了半天。等再問他,卻又支吾不說。又有人暗地裏打聽菜方子,還收買張四手下的人哩。我本不想應下這事,見有人做耗,便先應承,看他們怎麽鬧妖”。

彩虹聽得呆住,半晌道:“我見咱家客人進進出出,以為開酒樓也就這樣,平日處好鄰裏,就能賺得錢來,誰知還有這些事”,又道:“大姐,你應承下來,到時事發,苦得還不是你麽?”

只聽嫣娘道:“若是提前說開,他們又要別處下手,還不如一次解決。就算天崩地裂,也要先會會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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