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新菜蟹釀橙

話說繁衣坐在車上, 有一茬沒一茬與那癞頭漢子搭話。聽得只是個佃農, 只是有一把子力氣,農閑時扛個包賺點花用。

繁衣忍不住撇嘴,一雙眼望着道上,見都是石頭坷垃, 來往的都是些黑面憊癞的,只得先靜待時機。誰知半日也沒個體面人經過,只得咬着唇委委屈屈進了土屋。

各位看官, 那王狗頭本是個喪了老娘的單身漢子, 屋子黑舊也便罷,偏內裏也是髒污一團。繁衣見屋內連個下腳的地都沒有,只立在門口不動,那漢子卻在後面推搡着, 只得先進了門。

王狗頭見繁衣嫌棄,倒也不語,只說今日買了白米, 恁得精貴, 自家怕損了這食材, 還請娘子去拾掇。那繁衣本在侯府錦衣玉食, 這白米飯哪能瞧得上, 再說竈下之事也不甚熟悉, 只端出一鍋黑不溜就的物什。

那漢子在院裏折了些菜,興沖沖來到竈房,卻見烏煙瘴氣, 白米也化作黑炭,心中先是一氣。等自家清理竈房,好容易尋來兩個窩頭,那白肉妖精卻說這東西豬狗不食,粗得刮拉喉喽,又問那漢子家裏有沒有雞,若是來個糖水蛋,倒也将将下咽。

那漢子向鄰居換了倆蛋,又翻出存下的白糖,剛往鍋裏丢了一蛋,竟遍尋不到二蛋。那漢子顧着鍋裏那顆,只得喊繁衣去尋蛋,誰知那白肉妖精滿臉蛋清,那蛋黃也不知哪去,還說一顆敷臉不夠,要兩顆哩。

王狗頭見了,心中又是一氣。只是她是個嬌客,又剛進門,只得叫她先去收拾屋子,自家等會把糖水蛋端來。

那白肉妖精夭夭而去,等王狗頭端蛋過來,卻見屋裏髒污依舊,那白肉妖精只将自家坐的那塊稍整理一下,又拿王狗頭僅有的小巾擦鞋上的灰。王狗頭見了,再添一氣,這三氣并發,只壓在心頭。

繁衣見這漢子雖然窮苦,卻聽得自己使喚,自家只有一吊錢,別處也不好去,若能在這裏待上幾天歇歇腳,倒也是好的。

那繁衣慢悠悠吃完,還要青鹽漱口,卻見那王狗頭沉着臉道:“小娘子,先前我竟是錯了,家裏供不起花用,好歹我也從龜公手裏救得你,你也沒可怨我的,還是去尋他家罷”。

繁衣以為自家幻聽了,又确認一遍,心中大怒。這癞頭漢子又黑又醜,憑什麽甩自家臉子,那侯府世子都沒說過重話。果然窮山惡水多刁民,我這等齊整人物能來你家,已夠你吹噓幾天了,今日你對我愛答不理,明日我叫你跪地不起。

那繁衣惡狠狠想着,拿了包袱就走,等出了門,又朝門上跺了幾腳,才出氣走了。

先不提這繁衣,只說清波門王家酒樓衆人。原來自上元節後,酒樓再開,小九幾人又添了新菜,名喚蟹釀橙佛跳牆的,備受青睐。

原來那聶意娘穿越前最喜歡廚娘穿越,雖然自家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卻背了好幾個菜方,等到了酒樓又請桂姐幾人試驗,竟調出個好味道。沒多久這兩樣菜就成了臺柱,又因食材反季,虧得王賣瓜韓汀娘等人幫襯,才不至于告罄。

因這穿越意味甚濃的菜色被做出,又闖出大名,沒幾日就有體驗者,探頭探腦地來酒樓認親。有說自家廚藝精通,穿越前就是大廚的,還有說自家會養蝦蟹,過冬也不怕的,這些還算能手。

其他的就差些,像只看過美食節目,吹噓是特級廚師,結果試菜時點着竈房;有說當慣服務員,還在五星酒店實習,結果用袖口拂過碗碟,被客人投訴,林林總總,鬧得嫣娘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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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娘雖不喜這些亂糟糟的人,滿嘴甚麽“這都紹興九年,你竟沒遇着男主”,“我站韓游女主西皮的,田箭女主也行,怎麽一個都沒對”,但也曉得一味龜縮就要被吳家吞掉,還是先壯大酒樓的好。

至于那些滿嘴亂沁的,剛來時還亂說亂道,沒幾日都啞了聲兒。小九說他們被天罰了,才出不得聲;那些特級廚師,五星酒樓的,也就是別地的稱呼,不足為奇。嫣娘本就忙碌,也沒放在心上。

等過了這陣,粗粗一算,一共多招三十多人。李婆婆桂姐等人俨然成了小頭目,連聶意娘手下也多了兩人。這些新人自家抱團的多,與原酒樓的人往來較少,只對嫣娘小九十分興趣。沒過幾日,張小九是女身的消息開始傳出。

李婆子聽了,直接把那人擰出來,鑿頭大罵:“真是個眼瞎,那張三官有娘子,怎是個女身?你是自家沒婆娘,見他清秀,就想迷了罷”。

那人先前因好奇進過男風館,被人撞破,好小倌的名聲是有的。如今聽得這話,衆人沒疑,只說這人心存不良。

那人見高薪工作就要黃,忙告起饒來,說自家灌了幾口黃湯,竟亂說起來,真是該打,下次再犯這病,自家直接走人,也不怨誰。

旁邊有人叫了聲:“翟哥,你上次說…”,被他一手捂住,低低道:“好兄弟,玩笑話哪是真的,今晚請你個酒道歉罷”。

捧珠聽得這話,只說自家官人瘦弱些,就被人說成女娘,這不明晃晃欺負人。那翟小哥見捧珠哭成個淚人,又被幾個女娘盯着,只得在大堂裏向張小九道歉,并捧茶給他。

小九接了那茶,說道:“翟小哥也只誤認了,原不是大事。再說大家來到王家,每人又持了幾厘的股,還不是要一起往前奔”,嫣娘也道:“小九是我幹弟,男女我怎會不知,大家別在亂傳了”。

衆人聽了,連連應承,便都散了。等到夜裏,打烊收工後,白日裏那翟小哥帶着兩個夥計,在西後院長凳邊閑談。

一個長手長腿的道:“翟哥,那春欲滴裏張小九本就是個土妓,怎麽女扮男裝起來,還當了三掌櫃,這他媽運氣也太好了吧”。

另一個虎背熊腰的道:“就是,還不讓人說。哎,那個什麽捧珠的,該不是女同吧,到了晚上兩人床上磨起來,也不知是啥樣”。

那翟小哥站起來,右手往嘴上伸,正要吸卻發現沒煙,不禁罵了句髒話。那長手長腿的笑道:“這是煙瘾吧,我剛來也是,第二年才戒掉,可受了老罪”。

又說:“翟哥,這酒樓雖然工資高,你也沒必要向個女人賠罪,等咱組起人來,又有武器,這臨安還不是咱說了算,那啥,槍杆子裏出政權嘛”。

那翟哥冷笑道:“還組團打怪,屁!我剛來那年本有個秀才老爹,又有幾畝田,結果上黑市一問,好嘛,一只火器一百兩,根本買不起。等我自家做了火器,被裏長家崽子看到,說是要謀反,害得賠光田地,秀才爹也被氣死,一轉眼只剩我一個”。

“雖說這原身有個童生功名,卻不頂屁用,稅也免不了。我本就是個做外賣的,哪寫得毛筆字,不被發現就不錯了。有個也穿的,向我誇他從小上書法班,還不是年年考年年挂,聽說今年他家要花錢幫他捐個哩”。

那虎背熊腰的道:“考功名有啥好,碩士博士都找不到工作哩,這裏一些進士還不是排隊等官做。我就瞧不慣那李盛,也就是個秀才,尾巴翹得天高,比我鄰居家那個還氣人,真恨不得打他一頓”。

那翟哥道:“打他一頓?有屁用。窮的還是窮,富的還是富,我總算看透了。不論是現實還是古代,全是這樣,人家在清波門有房有買賣,就比咱家強。聽說女主善心,咱們在這堂口混飯吃,比外面受苦強”。

長手長腿的道:“翟哥,別喪氣呀,你會做火器,再做幾個賣了,還不是分分鐘成大富翁。咱們叫上幾百人,拿火器一沖,沒幾天這城上就要換大王旗了”。

那翟哥瞧他一眼,拍他腦袋道:“兄弟,造反文看多了吧,幾百人頂個卵用,肯造反的體驗者也湊不夠幾百人吧。再說土著你敢信?不告密都算良心了”。

又說:“高中歷史民國那會,幾次城市起義都失敗,你還看不透這塊大地的屁民尿性?就算打下城頭,人家勤王之師一來,還不是樯橹飛灰湮滅。再說金兵還南下呢,咱們就別去給大楚添亂了”。

那虎背熊腰的誇道:“嘿嘿,不愧是翟哥,上過高中的就是不一樣”,又說:“我也沒啥野心,就是瞧不慣李盛那人,前日那個和秀才也是酸氣沖天的,聽他說話累死了”。

那翟哥道:“他再咬文嚼字,起碼還算溫和,你還沒見過那鄭屠哩,連我也想當一回魯智深了”。

那長手長腿的叫道:“你們歪樓歪哪了,不說別的,她張小九憑什麽吃香喝辣,當剩女就夠了,還霸着個女的,媽的真浪費。男的當掌櫃也就罷了,她一個女的我就不服,今天還假仁假義裝什麽好人,真特麽惡心”。

那翟哥道:“別管是男是女,人有錢有權就是大爺,我為賭一口氣丢了工作才叫傻哩。人有本事的,一人摟十幾個老婆,咱沒本事的,能哄到妹子肯嫁,哪朝哪代都算體面人。那些留不下後代的,才是被自然選擇的可憐蟲哩”。

見那長手長腿的還在氣呼呼,翟小哥道:“這有啥可氣的,你以前宅家裏打游戲,沒遇過惡心領導。張小九還算客氣的,我以前在外賣部被人排擠,忙得像狗,還被那個主管罵得一頭狗血。”

“再說哪有王霸之氣一出,各位美女投懷送抱的。說實話,那些文晚上看看撸撸就行,真要信了,那就沒救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看官大人的地雷:小土豆4顆,追追2顆,青梅2顆(*^__^*)

蟹釀橙是《山家清供》記載的,作者林洪,號可山,南宋【晉江】安仁鄉人,紹興年間進士,沒有具體出生年月,紹興九年可能25-35左右,備受排擠。一次自稱林逋(和靖先生)七世孫,但林逋"不娶不仕,梅妻鶴子"(無後代),當時人嘲笑他,甚至有人還作詩:"和靖當年不娶妻,只留一鶴一童兒;可山認作孤山種,正是瓜皮搭李皮。"

但清代施鴻保《閩雜記》裏,嘉慶二十五年,林則徐任浙江杭嘉湖道,主持重修林和靖墓,發現一塊碑記,記載和靖有後代。所以制作家譜有人公證真的很重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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