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白忙
兩人從三日茶樓出來,一前一後,吳姝恢複成拒人千裏的清冷表情,周旻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後面。
吳姝繞進一處僻靜的巷子,周旻默不作聲地跟在她後面,不過始終拉着一段距離。
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周旻走在後頭,看出吳姝的背微微塌着,不像往常那般“趾高氣昂”。
他上前,“你不用擔心,那人沒那個膽量再來找你麻煩。”
月光之下,他的眼睛隐在暗處,鼻梁投下的陰影深邃,吳姝第一眼便覺得這人的五官不俗,而且他身上有股不一樣的氣質,具體是什麽還說不準。
吳姝見過他對其他人笑,帶着邪氣,在一幫糙漢子中間,像個浪蕩子。不過他不會對她笑,吳姝在心裏冷冷地想:他對她有成見!
吳姝:“今晚多謝你!”
前一刻,在茶樓那個小隔間,徐文林氣急敗壞:“你就不怕我跟別人說,是我負了你,你不甘心來找我鬧?帶着不知哪裏找來的野漢子,來找我麻煩?”
吳姝一痛,瞪得眼睛比銅鼓還大,她嘴唇哆嗦着,連手都有些輕顫了,半天裏硬是擠不出一個字來。
而看吳姝煞白的一張臉,徐文林覺得扳回了一局,有些解氣地得意。
“那你現在去啊!”周旻推搡了他一把。
徐文林在吳姝的面前,仗着自己是個男人,力氣上還能占個上風,可在能把石頭當豆腐一樣的周旻面前,他就是個小弱雞,被推得踉跄了數步。
周旻:“去呀!底下少說也有幾十號人,你只要吼一嗓子,保管明日全十裏鎮都知道。既然是你負了人,是要休妻娶她吶,還是等着被人唾罵?”
徐文林嘴上逞一下威風還行,真要他動真格的,他就慫了。
而現在月光下的吳姝,淡聲道:“我沒怕他找我麻煩。”
周旻心裏接了句:那是你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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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感應周旻心中的話,吳姝在月光下的面容更加清冷,她轉身就走,周旻慢了兩步,跟在她身後。
兩人慢慢地往回走,地上的影子部分重疊在一起。
遇人不淑對女人是致命傷。
周旻突然冒出這個想法,吳姝冰冷的面容只是掩飾,她內在的憤怒和落寞,濃濃的孤寂,都潛藏在她內心最深處。
周旻:“哎,你不用......”
“我會給你酬謝!不會讓你白幫忙。”吳姝頭也不回地搶了他的話,有點急。
周旻嘶了聲,頓了片刻,點個頭,“那就謝了。”
兩人再無他話,一路回到吳家院子,吳姝直接上了樓,周旻也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可就是轉身的剎那,他看到吳姝上樓的腳步,有些沉滞。
——————
接連兩日“平安順遂”地過去了,吳姝安安靜靜地呆在她的樓上,偶爾下樓來,會跟周旻打個照面。
日子似乎回到從前,她冷清獨來獨往,他埋頭獨自幹活。
這日,吳姝和阿蘭從外面回來,進了院子,她對阿蘭說:“你把甜瓜洗了,切來分給大家吃。”
阿蘭抱着瓜去了廚房。
吳姝脫下帷帽,進了周旻工作的地兒。
還未進去,就聞到一股特殊的松香漆味,有些嗆鼻,地上散落着幾件未漆完的凳椅,屋裏沒人。
吳姝左右瞧了瞧,見到旁邊木桌上放着幾把刻刀,刀柄上纏着麻繩,刀口明亮,看着很鋒利,一排擺開,有點意思。
吳姝拿了其中一把,分量極重,看不出什麽名堂,又放回原處。
旁邊的木椅已經修整,新上的油漆光亮,尤其椅背和椅耳上的花紋,透着精致,吳姝伸手要去摸。
“小心!碰不得,這漆還未幹!”一個沉重的男聲,吓得吳姝手一縮,臉上有種做壞事被發現的滾燙。
吳姝一臉驚愕,撞進一個陌生面孔的眼中。
對方也一愣!晃眼瞧見有人動了椅子,本能出聲制止,沒想到會吓到人。
那人緩了聲音解釋:“漆油要等一兩天的光景才能幹透,若落了的其他紋路,難免不雅觀。”
吳姝嗯了聲,問:“這花紋是你雕的?”
那人瞧她的裝扮,猜出了她的身份,“是我雕的,娘子不喜歡?”
吳姝擡眼,雖沒笑,但眉眼緩和了很多,“沒有,很喜歡。”
“那就好。”
吳姝:“你擅長雕刻?”
那人又溫和一笑:“還行。”
吳姝繞着一張椅子慢慢地走,低眉側眸之時,瞧着那人淺淺地笑着。
那是個好看的漢子,濃眉大眼,端正持重,厚實的身板看出他強壯結實,他的笑很溫厚,給人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吳姝突然說:“我家的窗棱舊的舊,破的破,你能幫我重新換了嗎?要好看的那種花紋。”
有活幹,那人似乎有些高興,“可以,我可以先畫了圖來,你看過之後我再做。”
吳姝:“哦?我這人很難說話。”意思是要求很高。
那人搓了搓手,“沒覺得,我聽周旻說你銀子給得爽快,不虧待匠人,這點就讓人心安。”
吳姝抿唇勾了勾唇角,點頭,“那好,你叫什麽?”
“韓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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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茶樓要重新搭一個戲園子,這是個大工程。周旻一夥人接下這活兒,許多事情需要協調規整,周旻以前幹過,所以吳姝那邊收尾的活兒,韓廷替了他去。
晚上,周旻回家的時候,見只三兒一人在,便問:“大哥呢?”
三兒在學着做飯,一手的灰,“去吳家院子還沒回來,小青哥也沒回來。”
正洗臉的周旻一頓,“吳家的銀子還沒結?”
三兒:“結了,說重新換窗棱,大哥畫了好幾個花樣送去,改了幾次哩。這娘子還真挑剔。”
周旻一頓,他怎麽不知道?臉也顧不得洗,用手抓了把臉,甩了手上的水。
三兒:“二哥你去哪?吃飯了。”
“出去一會兒,你先吃。”
吳家院子。
“這個花紋我喜歡,耐看!”吳姝端詳了畫紙上的樣板,低頭淺笑。
韓廷悄不可聞地舒了口氣,笑說:“你喜歡就好。”
吳姝的目光落在旁邊的幾個小字上,“你的字寫得也很好。”
韓廷:“那是照着書本描的。”
吳姝摸了摸發鬓,看了眼外面,“哎呀,天都黑了呀,讓你錯過飯點了,要不這樣,你留下來用飯吧。”
韓廷在收畫紙,欲要告辭:“不了,家中怕是留了飯,就不叨擾娘子了。”說完抱拳,頗為客氣。
吳姝瞧了兩眼,淡笑道:“那好,不勉強,改日留你飯。只是三兒跟海婆婆學做菜的手藝,不知可能吃。”
“是手生了些,還能進口。”
韓廷的委婉,讓吳姝捂嘴抿了一下,兩人有說有笑的,吳姝送了他去門口。
而在隔壁的一條巷子,周旻突然就不走了,一邊肩膀靠着旁邊的牆壁,隐身在暗處,沉沉地抱着懷,不知道在想什麽。
巷子由頭到尾,一眼就能看到頭,韓廷走過來的時候,就瞧見了他。
“大哥!”周旻看到韓廷過來。
走近,韓廷用拳虛打了一下周旻的肩膀,“等我哈!”
周旻松開雙臂,跨跨地垂在兩側,腼腆一抿,“事情有點多,出來透透風,走着走着就到這裏了。”
“走,我陪你走走。”韓廷拍了拍他肩膀。
周旻默契地轉身,瞅了眼韓廷手中的圖紙,“定下圖案了?”
韓廷笑了笑,“這家娘子是有些挑剔,不過眼光不錯,我把你以前的圖案照着給她描了一份,她就指了其中一份。流雲梅花的那副,你以前畫得最費心的那個。”
周旻一怔,停了須臾,“喜歡就好。”
韓廷:“嗨,原本以為她是個婦道人家,好糊弄,誰知那麽多彎繞。不過銀子倒是給得大方,咱們不是沖着銀子來的嘛,耐點心,也行。”
周旻垂眸:“她是個寡婦,也不怕露了財,被人偷了搶了。”
韓廷沒接話,兩人閑庭信步,周圍寂靜無人。周旻有種錯覺,如同夢境穿梭,回到過去的某點,可又大不相同。
心境不一樣了。
韓廷:“我瞧着那院子有些古怪,但一時又說不出來,你在那也住了一段時日,可瞧出有什麽?”
周旻擡了擡眉,低頭在韓廷耳邊嘀咕了幾句,片刻後又說:“她一個寡婦,我總要避嫌。”
韓廷笑他:“這不剛好,我瞧她長得也行,年輕又有這份産業,合着娶了她,不虧。”
他們在十裏鎮待了半年,鎮上治安穩定,都是一族分散下來的人家,收容的外地人,底細都被盤查得仔仔細細,又依山傍水,是個好地方。
周旻笑笑,“大哥有意向?”
韓廷雙手背在後面,“嗯,再說。”
周旻的眼神微不可聞地暗了暗,沉了下來。
韓廷沒注意,又說:“你有沒有考慮也成個家,我看你跟好幾家姑娘牽扯不清的,有沒有真心實意地看上哪家?大哥幫你合謀合謀,若想過太平日子,這十裏鎮還不錯。”
周旻摸了摸鼻尖,“不想,花花世界,我還沒玩夠呢!”
韓廷一個巴掌飛過去,搖頭嘆息:“你小子,就喜歡裝深沉,多少姑娘都被你這外表給騙了,以為你是個沉默老實的男人,誰知你心裏就是個花花腸子。娘的,我都替那些姑娘鳴不平了!”
“大哥!”
“小子在我面前還裝!”
“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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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氣爽的一日,大夥兒幹完活收工吃飯。
“二哥二哥,你看這肉!”三兒夾了碗裏的大塊肉,“海婆婆給我的,吳娘子做的肉可真香!”
周旻望着他無奈一笑。
韓廷對他說:“當初為了撈活兒,非得吹說自己雕工了得,其實咱們中間,就你能行,我們都是打下手的,你讓我雕刻還不如讓我畫畫!”
三日茶樓的事黃了,茶樓掌事的人說今年沒有合适的良辰吉日,待明年再定。周旻白忙活了一場,有些惱,茶樓送了些辛苦的銀子。
韓廷寬慰他:“正好,吳家娘子這裏的窗棱都要換,雕工打磨最費時日,省得你忙完外頭的,回來還得忙家裏頭的。”
于是,周旻又到吳姝家中,海婆婆管飯,吳姝天天下廚。
三兒剛開始還不抱多大的希望,以為吳姝不過心血來潮。可這回不同了,吳姝天天換着花樣做一道肉菜,而且臉上還時不時地挂着一絲淺淡的笑。
周旻知道她笑是因為什麽,韓廷。
在他們幹活時,吳姝總會借故問上幾個小問題,而且都是問韓廷。吃飯的時候,她也不再一個人呆樓上,而是跟他們一起。
剛開始三兒還有些拘謹,後來見吳姝确實只是跟他們吃飯,還很大方地布菜,三兒便跟她漸漸熱絡起來。
不過吳姝只坐在韓廷的身邊,跟韓廷說話也是最多的,其他的時候,就是安安靜靜地吃飯,安安靜靜地看着他們幹活。
偶爾她與周旻的眼光碰在一起,平波無瀾,冷冷清清地移開。只有在她對着韓廷微笑,又碰到周旻目光時,她會快速地移開。
原來她也愛笑,而且笑得那麽溫柔,雖說這笑很清淡,柔得輕微,但跟之前的冷淡刻薄,截然不同。
周旻用舌頭添了下牙槽,覺得周身涼飕飕的。
她從未對他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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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乍起,天氣逐漸見涼,可對于幹活的人,這天氣再舒服不過。
這日,有客來訪。
吳姝下樓時,周旻正在樓下,不經意間擡眸,看到她時,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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