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古鐘
綿長沉厚的古鐘在沉靜、深夜的十裏鎮突然響起。
聲聲震耳發聩......
除非國殇、走水或大年初一,這口古鐘幾乎沒響過,聽到鐘聲的人,慌忙披衣點燈,開門詢問,出了什麽事?
而院子裏的土匪,面對突然“蘇醒”的十裏鎮,顧慮重重。
刀疤勸天山龍快些走,大意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天山龍眼瞅着就這麽放過這次機會,恨得牙咬得咯嘣響。
吳姝諷刺:“天山龍,你這個言而無信的小人。當年收了贖金卻又撕票,可見你這人毫無誠信可言。如今的縣太爺新上任,正是求功立名最迫切的時候。當年你想我反正是被你滅口的,所以什麽都讓我看了,你不怕這些年來,我依然記得你進寨的那條山路嗎?”
十裏鎮離京城不遠,老一輩說,拉直了距離也就十裏,只是隔了許多山,彎彎繞繞,如“世外桃源”般得了十裏鎮的美名。
而天山龍這樣的山匪一直都存在,也不得不歸結于十裏鎮外連着的景山,是一座自成一體渾然天成的“山匪窩”,如今吳姝要拿這個來威脅他?
天山龍急了,“老子殺了你!”
刀疤攔下他,他們這些人加起來,拼死才能贏周旻,他受制于他們,不過是有吳姝牽絆,若是真殺了吳姝,逼急了他,他們也會沒命走出這個院子。
而伫立在孫吳一族祠堂古鐘樓上的劉梅,神色平靜,進密道前,吳姝抓着她的手交代:“密道盡頭是祠堂,你敲響古鐘,這樣我便安全了。不然,就算把你交出去,我也未必會沒事。”
吳姝的言下之意,天山龍能暢通無阻地進十裏鎮,準确無畏地來尋她,想是裏應外合,十裏鎮裏有他的內應。
人聲漸漸嘈雜,有人往這邊來,劉梅斂了心神,轉身朝另一個方向奔去。
身後呼喝:“誰?是誰敲的鐘......”
淡淡的晨曦在天邊隐約,一夜無眠,感覺有些累。院中一下空曠,剛才的一幕幕,好像是惡夢,可畢竟不是夢,滿地的殘破和阿蘭嘤嘤的哭聲,都顯示這些都不是夢。
海婆婆已經醒來,周旻叫出三兒,叫他照看海婆婆,少年眼神堅毅,可臉色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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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旻回頭的時候,吳姝正倚在柱子上,斜着肩膀瞧他。
周旻走了過來,吳姝問:“你有什麽跟我解釋的嗎?”
周旻:“......”
吳姝:“人一會兒就過來,你不說話我就照實說了。”
周旻一默,他看向吳姝,“你把衣裳穿好。”
吳姝:“......”
身上亂糟糟的衫子,破的破,髒的髒,她站直了,直接走向他。
近了,吳姝臉上的紅腫未消,半邊臉腫得老高,唇邊還有幹涸的血跡,散落的頭發撥在耳後,看着憔悴,可兩眼漆亮。
她伸手過來,周旻沒動,吳姝伸進他的衣襟,忽的往後一扒,要剝他的衣衫?
周旻沉了沉,伸手阻止,攥着她的手。吳姝什麽也不說,就這麽斜着眼地瞅他。
周旻:“人馬上就過來了。”
吳姝一嗤,“你想什麽呢?”剝下衣服,反手一披,周旻的衣衫穿在身上,剛好把她蓋了個嚴實。
周旻朝門口的地方望了眼,在吳姝的耳邊低聲:“什麽都別說,也別問,人來了。”
吳姝的眸色閃了閃,不一會就水光迷蒙,淚水迅速聚攏,搖搖欲墜,周旻一愣。
門口傳來零散的腳步聲,他沒有機會問,吳姝已經開始嘤嘤地“哭泣”。
散裂的門,只有一扇堪堪地斜挂在門框上,另一扇躺在地上,光滑的門面上幾個馬蹄印子,凹陷爆裂。
再往裏,如同被徹底洗劫破壞過,已不足以用一片狼藉來形容。
孫赫:“哎喲喲,吳姝,你沒事吧?”
吳姝蹲在地上嘤嘤地哭,孫赫帶着安保隊的人來,還有族裏的祭司,也一塊過來了。
鐘聲響起,大夥才知道山匪進了十裏鎮,天山龍騎馬離開時,不少人看到是從吳姝家出來的,所以孫赫來了。
吳姝不停地抹着淚,大夥兒都看到她臉上的紅腫。祭司吳景看見周旻,周旻對他露了一個沒事的眼神。
孫赫兼任族裏的保長,現在山匪明目張膽進鎮,還被人敲了古鐘,他這算失職,如今見吳姝沒礙,便遷怒起她來:“吳姝,你一個寡婦,整日裏招搖過市,惹人妒忌,容易讓人起歹意。人家可不找上門來了?幸虧這次發現得早,不然我們都要受你牽連。”
吳姝抽抽噎噎,“我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裏來的招搖?就是出去也是裹得嚴嚴實實,更別說見過什麽山匪。只這些人進來,怎麽你們就發現不了,讓他們平白搶了我家的東西?”
孫赫一噎,寡着臉瞧見一旁的周旻,嘴角抽了抽:“那你也不該招些不三不四的人,誰知道山匪是怎麽選上你家的?”
周旻向吳姝看過去,吳姝跟他眼神一碰,一抹淚,站了起來:“若不是周旻在,我現在都不知道在什麽地方!”
孫赫還想說,祭司吳景打斷:“好了,老孫,吳姝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麽。那些人就是沖着她一個寡婦,欺負她來着,不也是欺負咱們十裏鎮,連個寡婦也護不住嗎?”
孫赫臉上挂不住,吳景對周旻拱了拱手,“多謝你!俠義心腸。”
周旻拱手,“還是你們來得及時,吓跑了他們,我一個人也沒那個能耐。”
周旻的外衫披在吳姝的身上,他上身淺色的衫子上,不知沾了誰的血,赤褐一片。
吳景走之前深深看了他一眼。
孫赫一幫人走了之後,吳姝還在原地站着。她的臉色有些發白,是一宿沒睡的那種,淡淡的晨曦和着滿園的破亂,顯得她神色更加蒼涼。
周旻想說點什麽,出口卻成:“謝謝你!”
吳姝回過眼,“不用,你不也幫我了嗎?哦,不,你還替我隐瞞了劉梅的事,該是我謝你。”
剛才共同退敵之時,周旻還覺得跟她靠得很近,可就這一刻,他又開始覺得她離他很遠,只是不明:“你為什麽說他們搶了東西?”
吳姝:“欲蓋彌彰。”
周旻:“......”
吳姝淡淡解釋:“你沒看到我報出被搶的銀子數時,孫赫滿臉肉疼,就像搶他的銀子一樣。”
而且她還“哭”了一場,可劉梅哪去了?
她沒有解釋,劉梅确實“消失”不見了,這又引出周旻對這院子的懷疑。
正待問,吳姝搓了搓額頭,“我累了,改日我們再聊。”
周旻只能作罷,看她依舊穿着他的長衫,默默上樓,在半途時,她頭也不回地對他說:“這裏還需要你重新修整。”
周旻一愣,吳姝已經上樓。
周旻靜了會兒,轉而去找三兒和海婆婆。
午後,孫赫帶着銀子來找吳姝。
吳姝只睡了兩個時辰,便起來收拾,阿蘭受了驚吓和輕傷,海婆婆餘悸未平,吳姝去廚房熬粥。
孫赫來找她時,她正在提水,半桶水從井裏提上來,勒得手發紅。
孫赫看了眼門口的周旻,把銀子給吳姝時說:“海丫頭去哪了?怎麽這樣的粗活要你幹?”
吳姝瞟了他一眼,接過銀子,也不數,也不謝他,是上個季度少她的銀數。
孫赫碰了一鼻子灰,見吳姝對銀數漠不關心,縮着脖子說:“你若是肯跟了我,會讓那些山匪搶了?就是欺負你一個寡婦,一個婦道人家。我又不會虧了你,只要我說話,我家婆娘能說什麽?”
讓她做小?這話孫赫以前也說過。
他以前還邊說邊動手動腳,今日規矩了?吳姝瞥了眼門口的周旻,他正在修大門。
“你惦記的不是我,是二爺留下的東西。”吳姝把水倒進盆裏,去拿搓衣板。
孫赫嘿嘿一笑,瞧吳姝那雙細白的手泡在水裏,黑色的衣裳襯得她手白如蔥。
瞧着人心裏怪癢癢的,孫赫蹲了下來,嘿嘿又一笑:“我對你怎麽樣,你還不知道嗎?”
盆裏的水随着吳姝搓衣的動作,撲了出來,孫赫趕忙站起來後退,但還是被濺濕了鞋頭,孫赫哼哼,但沒說出什麽難聽的話。
吳姝:“孫族正,你護好我這院子,以後你的好處自然少不了,若是我有個閃失,那這院子就是別人的東西。那到時你連半點好處也沒有。”
一提到錢,孫赫的臉色立馬殷勤,“這事不賴我,我也不想你出事的。”
吳姝忽的一笑,“好好查一查你們那安保隊裏,是不是跟外面的人有勾結。不然,怎的進這十裏鎮,像入無人之地?”
孫赫走了之後,吳姝扭了衣裳晾,對周旻喊了一嗓子:“吃午飯,吃飽了再幹。”
周旻放下手中的刨刀,拍幹淨手,到井邊就着吳姝剛才清衣裳的水,洗了個臉和手。
水還帶着從井裏打上來的暖意,周旻抹了把臉,一塊幹淨的洗臉帕遞過來。周旻擡眸,是吳姝,她用眼神示意:快拿!
周旻接過,吳姝面無表情地走了。
周旻挂好帕子,吳姝從鍋裏端了一大海碗蛋炒飯,又接連端出一碟鹹菜,一碗荞面窩窩頭,和一碟泡白菜,她自己喝的是雞蛋粥。
“飯和窩窩頭是昨晚的,你将就一餐吧。”吳姝說完,坐在他對面,靜靜地開始喝粥。
阿蘭和海婆婆還在休息,三兒被周旻派出去,此時就吳姝和他。
吳姝安靜地吃飯,也不看他。周旻扒了兩口飯,感覺有點鹹了,但能接受,想吳姝炒飯時,鹽放多了。
泡菜是現成的,從瓷缸裏夾出來就成。這是秋風起時,吳姝和海婆婆一塊泡的白菜蘿蔔,此時正是咯嘣脆最好吃的時候。
整個飯間,就聽到周旻嘎嘣嘎嘣的咬蘿蔔聲,吳姝細嚼慢咽,像只貓兒,毫無聲息,慢慢的,周旻便覺出一絲不自在來。
看吳姝,也沒感覺她對他有什麽“意見”,只是周旻就是覺得她這麽冷冷清清地跟他吃飯,又不說話的安靜,實在是讓人不舒服,真是有點怪異。
周旻找話:“你覺得十裏鎮裏有人當了內奸?”
剛才她與孫赫的話他都聽見了,吳姝也不奇怪,即便離得遠,他那樣的身手......吳姝在心裏冷哼了聲。
“嗯,劉梅一向謹慎,她半夜來就是不想被人瞧見。你們不亂說,也無人知她在我家。”吳姝斜了他一眼。
周旻一愣,這一層他倒沒有想過。
吳姝:“可就算你們說了,天山龍進十裏鎮,竟暢通無阻?”
周旻咽了口飯,“你懷疑孫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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