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16)

路邊糠糧,喝的是晨間露水,杭州走到京城,整整三個多月,終到京城。”

“我以為,我以為我終于可以為家報仇雪恨,豈不料,我才踏入京城,便落入人販子之手,他們把我賣到青樓,我受盡苦楚,卻不想,兜兜轉轉竹籃打水一場空,我恨吶,我好恨吶,沒有王法,王法何在。”

顧辭聲俱淚下,卻只反複呢喃着兩個字,“阿澈,阿澈.....”

“他們罵我,我不從,他們打我,我也不從,可我能怎麽樣,我一無權二無錢,我能做什麽,我什麽都不能做。”

顧澈突然拉開顧辭,滿臉淚水的望着她,聲色痛苦,“你可知道我為何肯妥協,我想,我想只要我委身于一個有勢之人,或許,或許能夠,能夠,可是我怎麽能啊,從小教導的理念還在心中,我怎能從啊?”

他嗚咽的哭着,又緊緊抱住顧辭,不敢看她的眼睛,“直到公子你,你出現,我原先以為你和那些人一樣,可是後來我問你,你會不會是好人,你回答我會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公子是我可以依靠的人,我誰都不會從,唯獨公子,我想跟着公子一輩子,做什麽都好,我太怕了,一個人太可怕了。”

顧辭抱着他瘦弱的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當時對于她而言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對于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年而言,卻是生命中最後的希望,她何其有幸,能被他信任啊。

往事說罷,只剩二人緊緊相擁,顧辭一遍一遍安撫着顧澈哭得不斷起伏的背,也緩緩的調整着自己的呼吸。

她從未想過,當年那個驕傲得甚至有些目中無人的少年,經歷的事情是如此的慘痛,他若不築起那層在外的驕傲,他怎麽能夠盯着巨大的痛苦活下去,怎麽能夠熬到今日?

“阿澈......”顧辭感受到顧澈漸漸平緩下來的呼吸,輕聲喚。

顧澈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

顧辭輕聲細語,“能告訴我你的姓名嗎,真正的,你的姓名。”

默了許久,顧澈悶聲道,“我姓穆,禾字穆,單字珩,王行珩。”

“穆珩,”顧辭默念着,繼而道,“好名字。”

兩個在地上坐了許久,一時間都有些麻了,這會子都沉寂下來,便都有些坐不住,顧辭動了動手腳,顧澈拉着她,分開兩個人,對望的時候,倒是顧澈微微避開的顧辭的眼。

顧辭抿了抿唇,“既我知曉了你的姓名,往後便把姓名改過來罷。”

顧澈聞言,搖頭,輕聲卻堅定的道,“公子忘了,一旦冠了顧姓,那便是終身的事,我心中有穆珩二字,況且,我曾發誓若未能為父母報仇,我亦不配用穆珩這姓名。”

“你,”顧辭嘆了口氣,“罷了,我也不強求,只是,顧澈,我問你,你可記得害你全家之人?”

“公子?”

“你既喚了我近十年公子,我自是要為你出頭的,你不必推脫,當日你肯跟在我身邊,想必也是想有朝一日能為你穆家讨回個公道,我如今為邢部少郎,官說大不大,但我知曉正義,如今你肯将往事告知,我如何能置之不理。”顧辭直視他,“這些年,你不告訴我,是因為我曾表明過不入仕麽?你不想迫我去做不願意做的事?”

顧澈臉色微便,繼而緩緩的點頭。

“阿澈,你真是......”顧辭又感動又氣,“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公子,”顧澈定定的望着她,末了道,“杭州與鹿都相隔甚遠,但這些年我暗中調查,得知那害我穆家之人如今當了四品官員,在杭州的一個縣城中胡作非為,只是,只是我苦于沒有證據将他繩之以法,當年我年幼,實在慌張,事情過去了這麽多年,只怕是,只怕。”

顧澈說着緊緊攥着拳頭,咬牙切齒,“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為我穆家報仇。”

“你聽我說,那官員既是十惡不赦之人,該定他罪的一條都不會少,姑蘇行程在即,”她做了決定,“我一時半刻無法抽身,如此,待我處理好事物,傳信于你,屆時,我暫且不回鹿都,你啓程杭州,我們在杭州碰面。”

顧澈又是驚又是喜的看着她。

“你可聽明白了?”顧辭又重複着,“我雖是五品小官,但我可以懇求皇上将欽差令牌賜與我,我同皇上尚有交情,想必他不會拒絕,你只管放心。”

她話落,猛的讓顧澈抱了個滿懷,她一怔,想顧澈現下正是傷神之時,也就由着他。

許久,顧澈在她耳邊呢喃,“公子,多謝。”

“你我何必言謝,既你說你一輩子是我的人,我豈有讓我的人蒙受天大冤屈之理。”顧辭安撫着他的背,“好了,地上涼,快些起來。”

顧澈依依不舍的松開她,目光炯炯的将她扶起身,她一看,顧澈的眼睛都紅腫的,不由得心疼。

“拿熱水敷一敷,不然明日可見不了人。”

顧澈颔首,微笑,“遵命......”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可憐的小顧澈....

☆、姜尤尾随跟姑蘇

臨別在即,顧辭沒想到姜尤還會跑到顧府來找她,說是要替她踐行,但顧辭心念他的身體,也就沒敢帶他出來,讨了些小玩意兒就拉着他在閣房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顧辭不敢去觸碰他的病情,怕他聽了傷神,可說着說着,姜尤卻抛出一個讓她大吃一驚的話頭。

“你要和我去姑蘇?”顧辭驚訝過頭便是拔高聲音反問,又立馬否決,“不行。”

姜尤嚷着,“為什麽不行?”

“你哪裏冒出來這個念頭,讓你大哥知道了,我怎麽和他交代。”顧辭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姜尤的反應好生激烈,蹭的一下站起來,“大哥,大哥,你們總是讓我聽他的,難道我就不能自己做主嗎?”

顧辭吓了一下,拉住他的衣袖,安撫道,“你大聲嚷嚷算什麽,坐下,好好說話。”

“你們誰肯同我好好說話了?”姜尤這一次斂顧辭的面子都不給了,眼眶立馬就紅了,“我知道你們瞧不起我,我這破敗身子遲早要交給閻王爺,你們做什麽的不肯帶我一份。”

他說得既委屈又憤然,孩子氣的臉要哭不哭的,看着就讓人心疼,他極少有這麽大反應的時候,顧辭趕緊随着起身,按住他的手,好聲好氣,“你同我發什麽脾氣,我什麽時候說瞧不起你了,你坐下說話。”

姜尤咬牙切齒的,“你們是不說,但總将我當三歲小孩來看,大哥是,你也是,你們都是。”

“你現在無端發脾氣,難道就不是孩子心性了,”顧辭溫和的笑着,半是哄半是故意氣他,“你要自己做主,好歹也能控制一下自己吧。”

姜尤被他說的臉一陣紅,眼淚要掉不掉的,最終還是嘟嘟囔囔的坐下了。

顧辭又安撫了好一會,才問,“怎麽,又在你大哥那受氣了?”

“我,”姜尤啞然。

“你不願意說也罷。”顧辭擺擺手,“但你聽好,姑蘇我是不能帶你去的,且不說你大哥,就是你的身子骨也不允許那樣奔波,還有,我同青潋是去監修水壩的,又苦又累,你去了能讨什麽好?”

此去姑蘇,真正的目的自是保密,對外宣稱是去監修水壩,至于姜家可知他們去做什麽,那便令言了。

姜尤不說話,睜着小狗一般水靈靈的眼睛瞅着顧辭。

顧辭失笑,“這樣吧,你不是想辭院的小白狗了嗎,我說服你大哥讓你養上個把月,可好?”

姜尤搖搖頭。

“那你想如何?”

“我就要和你去姑蘇。”姜尤咬着重音。

顧辭拿他無法,一心念着他的身體,輕言細語,“我不是同你開玩笑的,姜尤,你聽我一句,就算你大哥管你管得多嚴厲也好,你要知道,他是真心為你着想,你不要辜負他一片心意。”

說到這裏,姜尤臉色大變,竟立馬接道,“什麽心意,我不知道。”

顧辭皺了皺眉頭,打量着他微妙的表情,姜尤像被人看穿了心事一般,起身就要走。

“去哪兒?”顧辭攔住他。

“你不讓我去姑蘇,還不讓我回家了?”姜尤露出受傷的表情來。

顧辭嘆口氣,扯了扯他的袖口,“我送你出去。”

“不必。”姜尤看着捏在自己袖口的手,終究沒有甩開,啞聲說,“你不讓我去,我以後都不和你交好。”

“姜尤,你。”顧辭都給他氣笑了,自個松開手,“算了算了,我差人送你出去,行不行,過兩天我讓人把小白狗送到你家去。”

姜尤憤然的瞪她一眼,轉身便走,顧辭好笑的望着他的背影,想到什麽,又皺起了眉頭,心裏的疑慮越來越重,末了,也只得說服自己,是自己多想罷了。

九月初一,顧辭帶了最為簡潔的行裝于城門口上官青潋回合,此次前往姑蘇,二人皆是隐瞞着身份的,走得也極為隐秘,帶的人更是屈指可數。

兩輛馬車,一輛給他們二人,還有一輛坐着四個穿着最尋常衣衫的随從,皆其貌不揚,聽上官青潋說,這是祁楚特地從密探裏面調動的最為拔尖的,一路護送他們前往姑蘇,以防出現變數。

四個随從,輪流充當車夫,這樣一數,不過六人,輕裝上路,倒是顧辭最樂意見得的局面。

顧辭自從當了邢部少郎後,作息是越來越為穩定,今日起得早,在馬車內也不記覺得困乏,倒是上官青潋看起來似有倦意,顧辭知道昨夜他定是依舊忙于交接邢部的檔案,也不去打攪他。

沒過多久,上官青潋就在馬車裏閉目養神,顧辭則安安靜靜的看着木窗外緩緩移動的行人街道,等出了城,到了郊外,馬車便加快了速度,一路南下。

城郊風光甚好,顧辭不自覺含笑望着眼前的油綠,回頭不經意看着上官青潋俊郎的面容,悄悄的拿眼睛打量。

她聽說過的,打小的時候,上官青潋便是出了名的粉雕玉琢,加之自幼較之其他孩子要聰穎許多,名氣很大。

顧辭不禁想,自己年少名聲也在外,只是她和上官青潋,一個被捧天一個被踩地,這樣想,如今二人能并肩作戰,倒也是神奇,不知道是冥冥之中,還是偶然巧合呢?

顧辭說不出對上官青潋是怎樣的一種情誼,亦師亦友,自己甚至對他生出一股依賴感來,能與他比肩,實則是自己的榮幸。

“公子。”冷不丁駕車的随從喚了一聲。

上官青潋随即睜眼,顧辭來不及收回目光,被上官青潋抓了個正着,她怔了下佯裝輕松一笑,心裏卻如鼓大鳴。

上官青潋輕輕看了她一眼,便聽得随從道,“有人一直跟着我們的馬車,不知是敵是友。”

顧辭立即警戒起來,他們才出城不久,這麽快就讓人盯上了?

上官青潋顯得很冷靜,吩咐道,“想辦法把人逼停下來。”

馬車便越醒越快,顧辭抓着車沿,方才被抓包的那點羞赫已經不見,取而代之是渾身的戒備,連眉頭都是皺着的。

他們的馬車快了,一輛馬車自然是去逼停跟随他的人,沒過多久,馬車追上來,他們的馬車也停下。

一道熟悉的聲音立刻傳進顧辭的耳裏,“你們膽敢對我無禮?”

顧辭面色大變,幾乎是同時就掀開簾子翻下馬車。

馬車外,陽光大好,姜尤背着一個包袱騎在一匹棕色大馬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的随從,顧辭面色一黑,喊道,“姜尤!”

姜尤一見他出來,幾乎是有點心虛的不敢去看她,顧辭一看,姜尤的臉色微微發白,不由得擔心,又說,“你下來。”

“我為什麽要下去,路又不是你的。”姜尤反駁着,聲音越來越小。

上官青潋也從馬車上下來,見是姜尤,不免驚訝,溫言道,“姜尤,你怎的在此?”

顧辭給姜尤氣得不行,她怎麽會想到姜尤膽大至此,竟然不死心的自己騎馬跟來了,現在都到了城郊,行了一個多時辰了,他怎麽受得住。

“你不要和我耍嘴皮子,下來說話。”顧辭口氣都變了,說着就大步走到姜尤身邊,拍着他的腿,“你下不下來?”

姜尤委屈的撅了噘嘴,最終還是翻馬下來了。

“有哪裏不舒服嗎?”顧辭第一反應是去觸摸他的額頭,冰涼一片,氣便來了,“你怎麽可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若是出了事,該怎麽辦!顧辭真是怒火攻心,姜尤還敢頂嘴,“你不讓我跟,我自己來,還不成嗎?”

顧辭還想和他鬥嘴,上官青潋适時開口,“藥物可随身帶了?”

姜尤點點頭,“帶了。”

顧辭經上官青潋一說,也明白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就把姜尤拉着去坐到馬車上,翻他的藥,強迫他吞下。

姜尤幾欲說話,最終還是乖乖吃藥。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顧辭又問了一次。

姜尤搖搖頭,“就是覺得暈。”

“沒別的了?”顧辭生怕他哪裏出事。

“沒有了。”

顧辭這才稍微放心,這下子趕人也不是,回去也不是,苦惱極了,就怒視着姜尤,“你給我在馬車裏待着,不準出來。”

姜尤委屈的拉着她的手,“你別讓我回去。”

顧辭氣極發笑,“老實待着。”

話落就翻身下去找上官青潋了,好在姜尤沒事,不然可怎麽辦!

上官青潋見她出來,問,“如何了?”

見到上官青潋那張從容不迫的臉,顧辭的心漸漸安穩下來,算了,事已至此,氣姜尤也沒用,還是快些商讨個對策出來吧。

顧辭頭疼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也挺喜歡姜尤的

☆、祝你我交情永深

兩人只得商讨起來,顧辭把前幾日姜尤來尋的她事情簡略說了下,末了,嘆了口氣,“那陣子我需打點的太多,忙暈了,這事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哪能想到,他竟然想出這麽個法子,太不讓人省心了。”

上官青潋聽罷,輕笑,“你先不要動氣,他跟了一個多時辰,現下姜家估摸已經發現了,這樣吧,拟書信到姜家,我們耽擱一會兒,等姜家過來接人。”

顧辭無可奈何,“也只能如此了。”

回到馬車,姜尤還睜着一雙骨碌的眼睛望着顧辭,顧辭瞪他一眼,在暗格裏找出筆墨,差随從在另一輛馬車裏搬來小幾,把磨墨石塞到姜尤手中,沒好氣的說,“把墨給磨了。”

姜尤拿着磨墨石不動,轉頭去看上官青潋,說,“你們要把我送回去嗎?”

上官青潋颔首,“姜尤,不是我們不肯帶你走,實則不合适。”

“哪裏不合适了,你們就嫌我是個累贅,”姜尤把磨墨石往小幾上一放,看着顧辭,“你們要把我趕走,我不和你們一路。”

說着,氣沖沖就要下車,上官青潋眼疾手快把他拉住,顧辭本來被他這麽一折騰就鬧心,現在看他這樣就更是煩躁,也放下狼毫,臉色都拉下來了。

“你究竟鬧夠了沒有,”顧辭抓着他坐好,“我們怎麽樣對你你不知道,還不是擔心你,你要是這樣曲解我們的好意,我也不會順着你。”

交往以來,顧辭從未對姜尤說過重話,一來聽是真心喜歡這個好友,二來姜尤身子不好,她也不想刺激他,但今日姜尤所作所為,實在超出她忍受範圍,聖人還有三分脾性,更何況,她非聖人。

姜尤抿着嘴不說話,手心發涼,上官青潋溫聲說,“你擅自跟行,可否想過家人會擔心,姜尤,你自己琢磨,你這樣做可對?”

姜尤一聽,扁着嘴眼眶一紅,哽咽着,“我知道不對,可是,可是我不想在家裏呆着,太難受了。”

顧辭和上官青潋對望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費解。

“你們就當可憐我,帶我上路吧。”姜尤抓住顧辭的袖口央求,模樣很是可憐,“我一定自個好好照顧自個,不給你們惹事,我帶了足夠的藥物,不會出事的。”

顧辭抿着嘴不說話。

“我保證不惹事,顧辭,求你了。”姜尤哭腔都出來了。

姜尤從小被呵護長大,連門都極少出,究竟什麽事情讓他不惜離家出走,顧辭皺着眉頭,被姜尤的央求聲念得心亂如麻。

還是上官青潋一錘定音,道,“要帶上你,也得和你家中說一聲。”

姜尤亮着一雙眼睛看還沒有松口的顧辭,顧辭瞪着他,拿他實在沒辦法,沒好氣的說,“還不磨墨。”

姜尤破涕為笑,殷勤的拿起磨墨石,“就知道你們對我好。”

顧辭看了眼上官青潋,兀自搖了搖頭,無奈至極。

倒是上官青潋看得開,用口型道,“既來之則安之。”

不安之也別無他法了,顧辭不情不願的開始拟起送往姜家的書信,然後交由一個随從,讓他送到三裏外的驿站,吩咐驿站務必加急送至姜府,随從得令去了,這行程才又繼續。

行程多了姜尤一人,說是影響倒也不大,只是顧辭這下就需時刻去注意姜尤的身子,督促他吃藥,怕他出什麽意外。

姜尤顯得興致很高,本來安靜的馬車多了他這麽咋咋呼呼一個人瞬間就熱鬧了許多,但他也鬧騰不了多久,坐上馬車不到半個時辰便覺得乏了。

馬車裏無法讓他盡數躺下來,顧辭無法,只得讓他蜷起身子,把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再睡下來,上官青潋見此,眼神微閃,便說,“枕我這頭吧。”

姜尤在顧辭腿上動了動,滿意的長籲一口氣,“不用,我枕着顧辭舒服,哎,顧辭你腿上怎麽這麽軟啊,身上味道也好聞,你平時點的什麽香?”

顧辭臉色不太自然,輕拍了他的頭一下,佯怒,“就你話多,快睡吧。”

姜尤又蹭了蹭,這才住了嘴,不多時就沉沉睡過去了,看得出來,今天的路程,讓他很是疲憊。

顧辭忍不住笑,“跟個小孩兒一樣。”

說睡就睡的,就是面色蒼白了些,不似孩童般的紅潤。

上官青潋笑笑,将窗口關小了些,以防外頭的涼風灌進來吹到姜尤。

馬車內又恢複了平靜,午間顧辭把姜尤喚醒,他胃口尚可,吃了些面餅和果子,然後又是活蹦亂跳的了。

雖說此次去姑蘇不急着趕路,但顧辭與上官青潋本是打算加快車程,只是現在多了一個姜尤,也趕不得路了。

午間他們休息了将近一個時辰,姜尤就郊外左看看右看看,顧辭與上官青潋就着樹下伸展身子,在馬車上困了一個上午,能到外頭來活動活動,自是顯得舒适了。

“你說呢,這醬油家裏不好好待着,非要出來和我們遭這躺罪,是為什麽呀?”望着不遠處好像在發呆的姜尤,顧辭将很久以後硬是安在他身上的小名兒給揪出來說了一通,“醬油不好好去醬魚,真是的。”

上官青潋被她一番說辭給逗笑,也望了姜尤一眼,道,“怕是悶得慌了吧。”

“我總覺得.....”顧辭停住了話頭,猶豫再三,還是秉承着話不能亂說硬生生把心中的猜忌咽下去,“算了,帶着就帶着吧,多了個開心果也好。”

“姜餘知道他在我們這邊也會放心。”上官青潋沒去追究她戛然而止的話題,笑着伸手點點竄得老高的野草,“其實讓他出來走走也未嘗不好,若他心情愉悅了,對病情也有幫助。”

說到姜尤的病,顧辭便覺得心裏沉甸甸的,想到什麽,一拍腦袋,“他還沒有吃藥呢。”

話落也不管上官青潋應了,大步走過去,對着姜尤說什麽,上官青潋帶着一抹笑望着他們,末了,搖了搖頭,也踱步走過去。

連着趕了五天路,走走停停,晚上就找客棧歇息,倒是算不上累,這其中,數姜尤最為開心,到了城郊要下來看看,到了小鎮也要下來看看,顧辭估摸着日子不緊迫,也就都由着他。

只是讓顧辭頗為詫異的是,那個把姜尤奉為掌心寶的姜餘竟然沒有一路追上來,雖她在信中要姜家放心,但身邊放着這麽一號人物,終究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姜餘不來,這種不安感就越來越重了。

直覺告訴顧辭,姜家二兄弟鐵定是出了什麽事,但每次她要去問姜尤,看着那張明媚的笑臉又都什麽都問不出來。

算了,就如同上官青潋所說,既來之則安之,走一步是一步吧。

一路南下,讓顧辭最為收獲的是不同的風土人情,比如較之北方要溫暖些的天氣,還有沒有見過的花草樹木,上官青潋對此自然是見怪不怪的,但只要顧辭問,他都會極為耐心且詳細的和她解釋她所發問的。

又趕了幾天路,因路程追得急了三人皆覺得疲憊,顧辭怕姜尤身子吃不消,又想着實則不必要這般急促,便提議在這小鎮住一兩日權當歇息,上官青潋自然是無意見的,姜尤聽此,只差沒有從馬車裏蹦出去。

他們在一間客棧住下,開了五間房,三人自是各一間,其餘兩間就在顧辭和姜尤對面們讓四個随從住下。

睡了一覺,三人精神大好,一大早姜尤便嚷着要到集市去,顧辭自幼是長在京城的人,這小鎮風光還是頭一次見,又因為越接近南方了,江南水鄉的溫柔也就出來。

煙籠人家,小橋流水,烏鎮木橋,這些往日在書中才能看到的風光一下子映入眼簾,繞是顧辭,也不免神往。

到了市集,才發現這裏的較之鹿都又有大不同,往日在鹿都顧辭逛的都是些店面,但這頭卻是小攤居多,且什麽都有,物價琳琅滿目,讓人應接不暇,姜尤像個孩子一般當初竄,顧辭一邊招呼他,一邊也止不住笑意。

在顧辭看來,三人裏頭數上官青潋是最見過世面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們鬧騰,這倒令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都是二十有二的人了,怎麽還這般不端正。

這樣的想法卻因為姜尤的好動抛之腦後了。

“這蒲扇好生精致。”顧辭眼睛一亮,拿起小攤上的一把奶白色的蒲扇,細看了裏頭竟然是鏽的栩栩如生的并蒂蓮。

北繡與南繡有很大區別,顧辭手中這把蒲扇較之她以往看過的要精細得多,顏色用得淺卻恰到好處的透出一股子柔和。

等她觀摩着這蒲扇,上官青潋輕笑的溫和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南方愛用這并蒂蓮作為男女定情之物,顧辭,你心中屬意哪家姑娘?”

顧辭拿着蒲扇的手一抖,讪笑着就要放下,“我就看看,看看。”

笑話,她要是真屬意哪家姑娘,那還得了?

那小攤販見此,哎呦一笑,“公子這是害羞了,公子生得如此俊俏,哪家小姐能與公子喜結良緣,是那家小姐的福氣,公子若不喜歡這并蒂蓮,看看,這還有鴛鴦戲水呢。”

顧辭越聽越覺羞赫,不自然的擺擺手,“不用了,多想。”

上官青潋似無可奈何卻又十分溫柔的笑着,對小攤販道,“這蒲扇給我吧。”

顧辭費解的看着他,心裏一個疙瘩,不知道怎麽就脫口而出,“你要送人?”

哪家姑娘?

上官青潋管付了錢,但笑望向被随從跟着正在一個冰糖葫蘆面前站着的姜尤,不語。

顧辭讪讪的跟上,心裏還在盤算他心中屬意哪家姑娘,怎麽她從來沒有察覺?

走了幾步,上官青潋卻停了腳步,笑着把蒲扇遞到她面前,依舊不說話。

顧辭吓了一跳,“你這是?”

“我以并蒂蓮為誼,祝你我二人交情永深。”他很是尋常的說着,笑意未褪半分。

顧辭怔怔的看着他,難得讷讷的問了句,“什麽交情?”

上官青潋忍俊不禁,“自是友情。”

友情......啊,友情,她在想些什麽,她現在可是男子啊,顧辭壓下心裏那點冒頭的不自在,露出笑容,“是,交情永深。”

不遠處的姜尤跑遠了,顧辭注意到,抓着蒲扇追過去,有些慌亂的,“姜尤,不要跑遠。”她又回過頭對上官青潋招手,“快些跟上,別讓他走丢了。”

上官青潋望着那有些急促的背影,蜷了蜷方才抓着蒲扇的手,兀自笑了聲,無聲道,“交情永深。”

☆、胧月鎮裏出奇案

回到客棧已經是傍晚了,姜尤直嚷嚷累,連晚飯都不過問就跑到自己的廂房倒頭大睡。

顧辭沒有攔着他,讓店家燒了熱水,回房沐浴了,近來的風塵仆仆,讓她沒能好好梳洗,好在天氣不熱,否則還真是要蓬頭垢面了。

等梳洗完畢,她在窗前吹着自己半幹的頭發,也不敢久待,急忙又将頭發束好,走到桌面拿着蒲扇細看。

針腳真是細密,她由衷感慨了一句,順着并蒂蓮的枝摸上去,摸到栩栩如生的粉色花瓣,一陣恍惚,腦海裏閃現上官青潋清亮的音色,那一句我以并蒂蓮為誼,祝你我二人交情永深,她忍不住笑意浮現。

有人以并蒂蓮為友誼的麽,還是頭一回聽聞,正是入神之時,門冷不防被敲響,是上官青潋,“顧辭,該用膳了。”

顧辭心裏一跳,有些做賊心虛的趕忙把蒲扇藏好,又拍拍自己的臉,才笑着去開門。

門外上官青潋也是方梳洗過,神清氣爽的模樣,好似身上還有淡淡的檀香氣味,很是怡人。

“我先去叫醒姜尤。”顧辭笑道,“他這會子該睡飽了。”

上官青潋颔首,同她一起去找姜尤,又說,“不知道他可有起床氣?”

顧辭忍俊不禁,“還真說不準。”

敲了門,顧辭喚,“姜尤,起來吃飯啦。”

又敲了一會兒,才傳來姜尤帶着濃重鼻音的聲音,“知道啦。”

兩人在門口站着,姜尤開門的時候,臉上還帶着沒有睡醒的迷茫,盯着他們倆看了一陣子,才嘟囔着,“困......”

“困也要吃飯不是,”顧辭笑着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無異常,帶他進去,“多披件外衣,外頭冷,我吩咐他們準備了你最喜歡的醬肘子,你穿好衣服就去吃。”

姜尤眼睛一亮,“醬肘子?”

顧辭回頭對上官青潋擡擡下巴,意思是這招有用,上官青潋搖着頭笑了。

聽到有醬肘子,姜尤麻溜的穿好衣服,催促着顧辭下樓,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多了。

客棧并不奢華,木桌木椅,老板娘是江南特有的溫婉女子,頭發用一條水藍色的發帶纏着,一身樸素的鵝黃色長裙,見他們三個下來,對着他們笑。

顧辭也回應了個笑容,老板娘走過來,調子輕快的問,“幾位客官是外地人吧?”

與人打交道這種事顧辭最在行,于是她笑回,“是啊,老板娘,能不能打個折扣?”

老板娘哎呦一笑,倒也大方,“幾位公子可喝酒,前兩天剛開了一壇桂花釀,現下秋來,喝這暖身子最好,小酌一杯?”

顧辭算是喝酒的個中好手,一聽有些心動,上官青潋卻搶了話頭,“不了老板娘,我們幾個還要趕路,我聽說你這店花茶不錯,來一壺罷。”

顧辭幾欲開口,還是覺得上官青潋說得有道理,就也默認了。

姜尤卻心心念念醬肘子,“酒不要,茶也不要,醬肘子快上即可。”

老板娘一笑,“好好好,就來。”

她又去招呼其他客人,菜不多會就上齊了,除了姜尤愛吃的醬肘子,顧辭還點了盤窯雞和焖白菜,就着白米飯吃,很是入口。

這邊正大快朵頤,客棧來了三個男人,一路走了,一路說話,顧辭看了幾眼,皆是尋常百姓打扮。

三個男人就坐在顧辭那桌前邊,說話聲很大,所說的話盡數入了顧辭的耳朵裏。

“哎,不是說常家小姐是被殺的嗎,怎麽聽說又變成自殺了?”

“你懂什麽,有錢能使鬼推磨,常老爺財大氣粗,給縣令塞點銀子,事情就這樣過去。”

“不是啊,常小姐可是常老爺的女兒啊,他就舍得女兒含冤死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常家小姐說是撿來的,死了也沒什麽好傷心的。”

“真是可惜,我見過常小姐一面,長得水靈靈的,心地也好,怎麽就死了呢?”

接下來他們就開始感慨如何天妒紅顏了。

顧辭自成為邢部少郎以來,對這些事情十分敏感,此時聽他們說得蹊跷,忍不住想要再聽,他們卻不再說了,擡頭恰好對上上官青潋的目光,看來,他也在注意着那桌。

吃飽飯足,兩人不約而同的打發姜尤回自己的廂房,然後二人湊到了上官青潋的廂房裏。

“你聽見那幾個男人說的了?”

一進門,顧辭就迫不及待的問。

“聽見了,你怎麽看?”

“如果真是如同他們所說,他殺變自殺,這極有可能是一樁冤案,我們還剩多少時日?”顧辭眉一臉,臉色很是嚴肅。

上官青潋也微蹙着劍眉,應聲道,“若是加快進程,半月可到姑蘇。”

“半月......”顧辭喃了句,這樣的行程姜尤鐵定受不住,她咬咬牙,“我明日就差信到姜家。”

上官青潋搖頭,“不,今夜就寫,姜餘要找到這裏需要些時日,多一刻是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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