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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置信的眼神裏,劍光一落,孫奇左手臂由上至下衣衫裂開,一條血痕生出,瞬間染紅他的衣衫,他凄厲一叫,捂着手臂便跌落在地。
牢頭開了幾次鎖都不對急得滿頭大汗,顧辭不支直跪地上,用力抓着鐵籠,情緒崩塌,眼淚如泉湧,嘶叫,“阿澈,我來了,你再等等,我救你出去。”
她奔潰得大哭,上官青潋一把将牢頭踢開,拔劍砍向鎖頭,劍風犀利,兩三下鎖頭跟着鐵鏈脫落,他蹲下扶着顧辭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唇緊抿着,動作極為快速的奮力将鐵籠的門往後拉,呼吸都急促起來。
顧辭捂着臉大哭,胸口傳來劇痛,眼前一花,喉嚨口湧起血腥味,一口濃郁的鮮血慢慢順着唇角蔓延而下,滴落在潮濕肮髒的地面,和無數人的血疊在一起。
上官青潋看着她,眼神盡是痛意,卻毫不猶豫的提劍将束縛顧澈的粗繩切去,抓住顧澈的手,奮力将他往上拉,額頭青筋浮現,眼裏已經一片血色。
顧辭急劇喘息着,爬向上官青潋,眼前已經一片模糊,卻還是能看見顧澈□□的遍布傷痕的上半身,她哭得不能自已,顫顫巍巍的去拂過蓋在顧澈臉上的髒發,一張被污穢染得髒兮兮的臉慢慢露出來。
提拳捶地,痛意襲來,顧辭心神具碎,嘶吼着大叫着,想要撲上去抱住顧澈,卻被他滿身傷痕隔絕,只能在手足無措。
上官青潋十指緊捏,眼眶紅得可怕,伸手解下外袍披在顧澈身上,壓抑着聲音,眼神有着穿透一切的力量,“顧辭,我們帶顧澈回去。”
顧辭渙散的眼神一點點凝聚起來,繼而變得一片陰霾,胸口疼得她難以呼吸,但她神智卻因為這疼萬分清醒。
上官青潋彎腰小心翼翼将毫無意識的顧澈背着背上,顧辭咬牙抹去臉上的血淚,跌跌撞撞的抓着他的手臂站起來。
渾身染上水牢的涼水和污濁,但她仿若未知,只艱難而堅定的一步步往外走。
孫奇不知道何時撤離,水牢只餘下凄厲的犯人,顧辭眼前景色是模糊的,但心中卻漸漸清明起來,路過一片荊棘,血肉模糊卻逆血歸來。
眼前晃過過往的笑容,秋娘的善解人意,青青的機智聰敏,小月兒的活潑可人,還有顧澈一舉一動的音容笑貌,一點點彙聚,走馬燈一般,轉瞬卻是三張了無生氣的臉和一具滿是傷痕的身體。
太疼了,疼到萬分清醒。
她會讨回來的,為秋娘,為青青,為小月兒,為顧澈,也為自己,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都會讨回來的。
☆、再回不去的過往
日光忽褪,陰雲密布,天邊盡是黑壓壓一片,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意。
顧辭蹒跚着上了馬車,突然的幽暗讓她有一重置身于黑夜的感覺,眼前盡是黑色,只有絲絲餘光透過,卻不足以帶來光亮。
顧澈從被救到今,甚至都一聲不吭,上官青潋将他安置在軟墊上,回過身去見顧辭,正見她茫然着一雙眼跪坐在地上,他試探性喚了一聲,“顧辭。”
顧辭許久回過神來,眼前才漸漸恢複了視線,顧澈毫無意識躺在軟墊上的身影刺痛怕她,她險些再落下淚來,便是爬行着過去抓住顧澈的手,冰涼得可怕。
“阿澈。”顧辭哽咽的說着,咽下苦澀,跪在地上閉上了眼。
上官青潋望着她,神色帶痛,吩咐車夫小心行車,才半彎着身子扶住顧辭的身子,将她往上帶坐好,輕聲安慰道,“我看過了,顧澈受得都是皮外傷,不會傷及性命。”
顧辭依舊緊緊抓着顧澈的手,聲音顫抖,“那他為什麽還不醒?”
“怕是體力不支,到了辭院,請了大夫他就會醒的。”
顧辭幾乎是到了六神無主的地步了,一日之內,最親近的人因她而死,因她而傷,叫她怎麽樣去面對?
見顧辭不再答,上官青潋也只是靜靜陪着她,一路扶持着,直到辭院,上官青潋才起身抱着顧澈往下走,顧辭緊随跟上。
進了院子,才知道姜餘已經将大夫請來,上官青潋早料到顧澈進了地牢免不了要受些苦的,臨走之前囑咐姜餘去處理好回來之事。
請的是姜府府外的大夫,繞是見過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再見到顧澈這一身傷時面色也不由得變了變。
“還勞煩幾位大人備熱水,烈酒,此外取兩條幹淨的布來,一條為他擦身,一條讓他咬着,”大夫吩咐着,一邊從醫箱裏取出藥物來。
此情此景實在過于熟悉,顧辭與顧澈初次相見,便是顧澈為她擋了一壺開水,大夫替他療傷,往事重現,顧辭只覺更添心傷。
大夫話落,顧辭便一言不發的步履蹒跚的往外走,上官青潋眼疾手快拉住她,她頭也沒回,沉聲道,“我去燒熱水。”
“你坐好,讓大夫為你看看。”上官青潋抿了嘴,“我去。”
顧辭掙紮着,态度難得的強硬,“這裏我比你熟悉。”
她想為顧澈做些什麽,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也總比她在一旁無能為力好。
姜尤見他們二人情形不對,連忙上前扶住顧辭,雖然聲音是擔憂的,但還是說,“上官,我陪着她去吧。”
上官青潋頓了頓,到底還是收了手。
顧辭一走,大夫便為顧澈檢查起傷口來,姜餘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對一個無辜至極的人,下手竟如此狠毒。”
上官青潋皺眉,望着滿身傷痕的顧澈,臉色陰沉,沉默不語。
待顧辭端着熱水回來,大夫接過濕布,細細為顧澈擦起身子,見他破舊的褲子上盡是血污,驚奇道,“這褲子和皮肉沾在一塊了,勞煩大人取剪子來。”
顧辭聽聞,馬上起身去找剪子,眼前一黑卻往後倒去,上官青潋時刻注意着她,這會子也不會讓她傷了,這次帶了點怒意,“你坐着,不要再亂動。”
顧辭只恨自己現在不堪的身體狀況,咬牙捏拳,倒是不再反駁上官青潋的話,任由上官青潋扶着她坐好。
姜尤上前,想要和她搭話又不敢的樣子,淚眼汪汪的望着她,不敢去看床上的顧澈。
大夫拿了剪子,開始處理起沾了皮肉的褲子,顧辭有氣無力對姜尤道,“那邊的櫃子有阿澈的衣物,麻煩你去找套幹淨的出來。”
姜尤應了聲,立馬就去了。
廂房裏一時很是安靜,幾個人皆屏息等待着大夫的診斷。
一聲剪子落地的清脆聲打破了這陣死寂,大夫顫顫巍巍轉過身,面色如土的望着幾日。
顧辭呼吸一緊,還沒有開口,上官青潋替她問話,“如何?”
大夫唇齒顫抖着,一雙眼裏帶着不敢置信看向姜餘,姜餘道,“你只管說就是。”
顧辭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恍然見,又有絲絲血腥味往上竄。
“回幾位大人,”大夫終于斷斷續續的開口,用詞小心謹慎,“這位公子,皮肉傷不至于致命,好好修養一月便可痊愈。”
顧辭聽此正想松一口氣,不料大夫的下文卻讓她猛然僵在原地。
“但,就是有些隐晦的傷口,怕是難以處理。”
姜餘急着追問,“什麽叫做隐晦的傷口?”
上官青潋下意識去看顧辭。
“怕是這位公子受了,”大夫神色緊張,小心翼翼的取詞,到底還是把那個詞說出去,“受了侵犯。”
巨痛襲來,顧辭不可抑制的顫抖着猛然起身,一雙眼瞬間紅透,哆嗦着雙唇,“你什麽意思?”
她看見姜尤手中的衣物落地,滿臉錯愕驚恐,怔在了原地,看見姜餘不敢置信的眼光,看見上官青潋陰沉透了的臉和望向她擔憂的眼神,眼前便是一黑。
濃重的血腥味再次卷上喉嚨,壓都壓不住的作嘔感襲來,她捂着嘴,粘稠的液體從指尖滲透出來。
上官青潋眼瞳一縮,低吼,“大夫,大夫。”
顧辭看不見了也聽不見了,分不清身疼還是心疼,只餘腦海裏回蕩着大夫的那句話。
受了侵犯,何為受了侵犯?她不敢想。
她辛辛苦苦力保顧澈這一輩子幹幹淨淨的活下去,卻讓顧澈因為她再次遭受到這種待遇,究竟是她把顧澈從地獄裏拉出來,還是她害得顧澈再一次進了地獄裏去?
她想起她為顧澈取名的緣故,只因他那雙清澈如泉的眼,若是他醒來,自己還能再看見那樣一雙眼睛嗎?
顧辭突然很害怕,害怕顧澈恢複意識過後會是如何,也害怕自己即将要面對的一切一切。
如果知道顧辭所謂的正義會将她身邊的人都拉下深淵,那麽她寧可永遠假裝一個不谙世事的浪蕩公子,醉生夢死在這塵世間。
可惜一旦走了這條路就回不去了,誰都不會放過她,她也不會放過自己。
可悲可嘆。
她想起在會雲客的日子裏,整日無所事事,和秋娘唠唠嗑,和顧澈鬥鬥嘴,和青青小月兒,還有離開了的小柳兒一同玩玩樂,偶爾和樓裏的姑娘喝喝酒,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現在想起來,那段浪蕩的過往卻是她這輩子最為愉悅的日子,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物是人非,她什麽都抓不住,也什麽都保不了。
只能舉步維艱的繼續走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不敢說話正瑟瑟發抖中
☆、顧辭傷勢再惡化
顧辭的意識其實是模糊的,只能依稀聽見上官青潋似乎和姜餘他們起了争執。
“你要将她帶去哪裏?”
“看護好顧澈。”上官青潋一把将顧辭抱起,未走兩步,姜尤便也不肯了。
“這兒有現成的大夫,你先讓大夫看看她。”
上官青潋抱着顧辭很緊,毫不松手,原是冷靜克制的聲音現在聽起來似乎也染了點急促,“你們若是信我,就将顧辭交與我,別再耽擱了。”
姜尤還想說什麽,“可是。”
話音未落,姜餘便阻了他,“随他去吧。”
廂房裏一直寂靜,也就晃眼,上官青潋就抱着顧辭往外走去,步履穩健卻也是極快的,不多時就出了走廊。
姜尤追出去看,影子都不剩了,回過頭來滿臉憂愁,“大哥,他是怎麽了?”
姜餘也弄不明白為何上官青潋不讓顧辭在這裏就醫,只得吩咐了大夫好生醫治顧澈,等處理好顧澈身上的傷口,人卻還沒有醒過來的樣子。
姜尤急得不行,“大夫,怎麽他還不醒過來?”
“姜公子莫急,傷口是無礙了,但這位公子似多日未進食,身子骨虛,看這一時半會是醒不過來的,”大夫寫着藥單,“先喂食些清淡小粥,再喝藥,若不出意料,今夜便是會醒了。”
姜餘眉頭緊鎖,望向顧澈,久久未曾言語。
另一邊,上官青潋将顧辭安放于馬車,吩咐車夫去醫館,馬車還未行,他已經輕車熟路的去查看顧辭的劍傷。
脫了外衣,一看,裏衣已經被血絲染得淡紅,上官青潋臉色微變,将裏衣拉下,動作熟稔取下繃帶,裏頭原本已經結痂的傷口現下盡數裂開,正汩汩往外沁血。
他小心照料了一路,沒想到最終還是不能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上官青潋氣惱的咬了咬牙,臉色較之方才要陰沉幾分。
那時姜餘傳信要他二人速回,他便料到事情必然不會簡單,若是鹿都情勢有變直言便是,姜餘這樣迂回定有難言之隐。
調動了隐士去查,趕路途中接到回複信件,才知道秋娘顧澈等人出事,當時顧辭身上帶傷,又一直低燒不退,為了不加重顧辭的病情,他有意隐瞞。
直到鹿都,顧辭傷勢好轉,眼見這事再也瞞不住,只得一五一十告知顧辭,卻不料,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如今顧辭傷勢複發,加之秋娘和顧澈之事傷了心脈令她兩次嘔血,上官青潋有些後悔當時瞞着她,令她一下子接受這樣大的打擊。
将顧辭抱緊,上官青潋悠悠嘆氣,握住顧辭略顯冰涼的手,無力的閉上了眼。
顧辭并沒有昏迷許久,是在醫館醒來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上官青潋守在她的床頭。
她一醒過來腦裏浮現的都是顧澈那張蒼白如紙的臉,頓時心下大亂,撐着身子就要坐起來,“阿澈呢?”
這一動,才發覺胸口的劍傷疼入皮肉裏,她倒吸一口涼氣,失了力氣又倒回床上。
“在辭院,”上官青潋扶她坐好,“你喝過藥,我們便回去。”
顧辭靠在床上放空,半晌沒有發出聲音。
上官青潋取了瓷碗,将藥汁遞到她嘴邊,“聽話,先喝藥。”
語氣夾雜了太多憐惜。
顧辭吸了吸鼻子,伸手端過瓷碗,在上官青潋的眼神中一口氣将苦到心口的藥汁飲盡,然後伸手一擦,便道,“走吧。”
說着就要撐着身子下床,自始至終,她的表情都很克制。
上官青潋抓住她的手腕,溫言裏見嚴厲,“大夫說你傷口惡化,過于傷神傷了心脈,再不好好療養,這輩子必定落下病痛。你就是不憐惜自個,也替我心疼心疼你。”
顧辭擡眼看他,見上官青潋面染愁霜,眉眼皆是拂不去的濃厚擔憂,顧辭又何嘗不懂他是真心為自己着想。
但現下,由不得她自個去憐惜自己,她身後背負了秋娘三人的性命和顧澈的血恨,她恨不得立刻将孫奇千刀萬剮,将戚後拉下權勢中心,為她所護之人報仇。
“青潋,”顧辭抓住上官青潋抓着她的手,一字一頓,“你該懂我的,他們不能這樣無緣無故含冤。”
“可你不該急于一時。”上官青潋壓低聲音。
顧辭毫不退步,“我一刻都等不了。”
話落她用力掙開上官青潋的手,上官青潋眼神剎那間變得幽暗,一時頓在原地沒有動作。
顧辭壓抑住眼中翻滾的酸澀,動作艱難的穿衣,等她蹒跚着要走出去的時候,上官青潋卻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她正欲開口,見上官青潋一雙幽深的眸子滿是堅定。
“我說過,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你身邊。”
顧辭深深吸氣才不讓眼睛裏面溢出水汽,對着上官青潋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回到辭院,姜餘和姜尤還沒有離開,辭院裏頭也有了兩個侍者,正上下忙活着為顧澈煎藥,整個院子裏頭彌漫着濃厚的藥味。
姜尤一見顧辭來了,快步走上去打量顧辭,“還好嗎,大夫怎麽說?”
“無大礙。”顧辭不想他們擔心。
姜尤松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剛剛大哥調了兩個侍者過來,現下粥熬好了,藥也煎好了,就等着顧澈醒過來。”
顧辭目光放在床上躺着氣息微弱的顧澈,慢慢走過去坐在床沿,衷心的對姜尤和姜餘道,“多謝你們。”
“你我朋友一場不必言謝。”姜餘見她臉色不好,道,“你也要好生注意身子。”
顧辭聞言颔首,伸手拂去掩蓋了顧澈面容的幾縷發絲。
上官青潋見此,言,“時候不早了,這裏交給我和顧辭,我送你們二人回去吧。”
姜尤有點兒依依不舍,但見顧辭一動不動的坐在床沿,還是随着姜餘出去,上官青潋将門給帶上了,房裏剩了顧辭和顧澈二人。
房裏一空,顧辭原先挺直的背慢慢的便彎了下去,頭垂着,遠處看去,顯得很是落寞。
許久的死寂,只剩下燭火微弱的燃燒聲。
顧辭握着顧澈冰冷一片的手,才終于是敢正視他滿布傷痕的上半身,即使是擦洗過上了藥,那一天天的鞭痕看起來仍舊是觸目驚心,還有參差不齊的片片青紫落在他的身上,每一處傷痕都烙進了顧辭的眼裏,頃刻抑制不住的滾燙淚水就落了下來。
“若我能早一些回來,何至于此?”
“我以為我能護得了所有人,卻連我自己都保不住。”
顧辭伏下身子,将連貼在顧澈的手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害你如此。”
“我求你醒過來,怨我也好,如何都好,求你。”
往事一幕幕浮現,顧澈狡黠的笑容,與她鬥嘴的場面歷歷在目,如同一把尖刀直往她心中刺,痛得不能自己。
她害怕再也見不到顧澈的笑容。
“我定會為你報仇,你再信我一次。”
“阿澈.....”
壓抑的哭聲聽起來幽怨而凄厲,在夜裏消散。
顧辭哭得不能自己,像要把今日克制的盡數哭出來,她承受得太多,也失去了太多,可再換一種活法,她願意傾盡所有,把失去的都換回來。
只要秋娘她們都回來,只要顧澈依舊安好。
“公子......”
一聲微弱的嘆息,似微風拂過顧辭的耳,她瞬間僵住身子,雙唇哆嗦起來。
又是一聲,“公子......”
她終于顫巍巍的擡起頭,眼前被水霧氤氲得一片模糊。
顧澈慘白的臉露出一個微不可見的笑容,唇一張一合,顧辭費盡心裏去看,是一句無聲的。
“我信你。”
剎那間,淚如泉湧。
☆、顧辭欲為其翻案
十一月的夜,因着顧澈的傷勢,屋內沒有暖爐烘烤,冷嗖嗖的涼氣鑽進人骨子裏,窗外不知道何時悄然下起了雪。
這是鹿都今年的第一場雪,和預計的一般,飄飄揚揚的,落在小庭院的天井裏頭,彙聚成薄薄的一層錦色,為這初冬平添了幾分蕭瑟。
屋裏很靜,只聽聞顧辭輕輕的抽泣聲。
顧澈醒了,眼裏是毫無漣漪的湖面,如同死水一般,連風吹過都不能撼動半分。
他是笑着的,可笑容卻是蒼白的,無論是他的眼神還是笑容,顧辭都不忍再看。
看一眼,被要被刺痛得心口發疼。
顧辭良久,才喚了他的名字,哽咽得不成聲,“阿澈。”
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甚至失去了安慰的資格,如果不是她,顧澈何至于淪落至此。
顧澈偏了偏頭,微揚的唇角慢慢平坦,望着顧辭,聲音微弱,“你臉色好難看。”
顧辭因他捉這一句話險些眼淚又決堤,都何時了,他還在關懷着自己,顧辭緊緊握着顧澈的手,艱難的說,“可能是天氣冷了,你冷麽,我給你蓋被子。”
說着,她傾了身子去取裏頭的被褥,目光觸及顧澈身上的傷痕,難過的閉了閉眼。
上的藥已經幹了大半,顧辭動作輕緩的為顧澈蓋了被子,生怕有一絲弄疼他,但小心翼翼去注意他的神态時,發現他已經閉了眼,雙唇抿得一絲縫隙都無,眉頭深刻的鎖在一起,臉上盡是痛苦,她手一顫,到底将被子掖好。
顧辭起身去吩咐外頭的兩個侍者取了粥來,依舊是坐在床沿,細細的舀了吹涼,伸手去摸顧澈的臉,顧澈才慢慢把眼睛又睜開了。
“先喝些粥墊墊肚子。”
她說着把調羹挪到顧澈嘴邊,顧澈聞言聽話的張開嘴,把粥一點點的喝下去。
約摸喂了小半碗,顧辭又如法炮制的喂了藥。
“晚些,我再......”顧辭頓了頓,艱難的把話說下去,“再為你上藥,大夫說,這傷馬虎不得。”
顧澈窩在被褥裏,只餘下一張削尖了的慘白的臉,慢慢的,彎了唇角,眼睛看向顧辭,“公子,我并非你想的那樣軟弱。”
顧辭鼻頭瞬間酸澀襲來,眼淚緩緩的劃過臉頰,她蹲在床頭,“是我對不起你。”
“不,”顧澈搖搖頭,“要不是公子,我指不定早就不再這世間上,這輩子還是我賺到了。”
顧辭聽他字裏行間都在開解自己,心疼如刀割,斷斷續續道,“阿澈,你別再為我開罪了,你如今,如今,”她泣不成聲,“我一定會把欺辱你的人都殺了。”
顧澈勾着她的手指頭,“別哭了,公子以前還說自個不愛哭呢。”
“好,我不哭,你好生歇息。”顧辭抹了臉,勉強笑道,“有事就喊我,我立馬過來。”
顧澈點了點頭。
替顧澈掖好被子,顧澈已經疲憊的又睡過去了,顧辭望着他平靜的表情,心裏說不上來的難過,只得一步三回頭的退出了房間。
剛走出走廊,就見上官青潋負手站在欄杆旁,顧辭眼睛一濕,喉嚨口翻滾着,快步走上去,從背後抱住上官青潋,将臉埋在了他的後背裏。
上官青潋輕嘆一聲,道,“天氣冷,回房歇息可好,別凍着了。”
話是這樣說,可他卻任由顧辭抱着,他能感受到顧辭不斷發抖的身體,背後的一小塊地方也漸漸變得溫熱起來。
顧辭在哭,她原先不是愛哭之人,可現如今只剩下這樣一個宣洩的口子,就當她是放縱了吧,過今夜,她定會把所有的懦弱的藏到深處,為秋娘和顧澈他們讨回公道。
良久,上官青潋覺着顧辭的情緒稍稍平複下來,遂握了那雙環抱他的手,慢慢轉過身來,低頭道,“我送你回房。”
顧辭沒有言語,但腳步是随着上官青潋走的,二人的手緊握着,走過走廊和天井,有冷風夾雜着細雪吹過,顧辭瑟瑟發抖,上官青潋握着她的力度便又重了幾分。
直到她的廂房,顧辭才終于有了動靜,今日一直被淚水浸透得發紅的一雙眼現在卻亮如白晝,音色稍嫌冷了些,“青潋,明日可約了姜餘,陪我一同去躺會雲客。”
上官青潋看着她,到底不忍拂了她的話,“自是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凡事莫過于激動。”
顧辭颔首算是應了。
“我還需回家一趟,顧府那邊我也會差遣人去禀報。”
因着有上官青潋在,顧辭終究覺得多了幾分依靠,由衷道謝,才蹒跚着步伐進了房裏。
又是深深的一聲嘆息,散在這初雪的夜裏。
顧辭睡得不安穩,夜裏因着傷口疼痛還醒過來一次,便是壓抑不住的咳嗽,一摸,自己不知道何時又發起了熱,連着喉嚨口都是火辣辣的疼,飲過溫水,嘴裏冒起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突然怕沒有報仇自己先倒下了,也絕不會允許這樣的情形發生。
就算要倒下,也得比那惡人晚一步。
雪已經停了,咳嗽聲也慢慢淡去。
又恢複安靜的夜。
次日看過顧澈,依舊是上藥喂藥,囑咐兩個侍者好生照顧,便出門去。
發覺辭院門口已有馬車,上官青潋聽聲挑了簾子,露出半張俊郎的面容,對她說,“上來。”
顧辭知道上官青潋不放心自己,但上官青潋關懷至此,令她感動至極。
強打精神,一路打了幾個瞌睡,便到了會雲客。
大早晨的,會雲客冷清得很,客人極少,顧辭去的時候,迎接的小厮睡眼朦胧,但見了她,瞬間清醒,連忙去找了明叔。
顧辭和上官青潋在廂房裏等了不到一刻鐘,明叔便出現了,兩個多月不見,明叔滄桑了許多,眉眼又平添了好幾道皺紋。
明叔一見顧辭,先是雙唇哆嗦,眼眶就是一紅要跪下來,幸得上官青潋扶住才避免。
顧辭無力道,“明叔,想必你知曉我今日來的目的,你無需如此,阿澈他我已經救出來了,你且要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明叔這才去了謝罪的心理,細細說來——
自顧辭走後,一切如舊。
顧澈一直待在會雲客和明叔學習醫術,酒樓裏的人有點小病小痛便找顧澈醫治,從未出過事情。
但不久後,一個在酒樓的客人突發痙攣,那時恰逢明叔不在,顧澈不想一條生命無辜流逝,便也就為其號脈開藥。
樓裏有現成的草藥,等藥煎了給客人服下,不到半個時辰客人便有了起色。
原是一樁救人之事,可當晚就有了官差來了酒樓抓人,說是那被顧澈醫治的客人回去後,黃昏便死了。
“那些官差不分青紅皂白就将顧澈抓去。顧澈當時同我說,那痙攣的客人只是舊疾複發,只需一貼通脈順血的藥便可壓制,老奴查看過顧澈開的藥,就是康健之人喝了也絕無問題,何來醫死人之說?”
明叔老淚縱橫。
“老奴後來去牢房裏找過人,可當即就被轟趕出來。甚至不到三日,就聽聞,聽聞青青和月兒的噩耗。”
顧辭越聽越心寒,這分明是一場有預謀的陷害,故意趁着明叔不在,使得顧澈為人醫治,而後又将着莫須有的罪名安給了顧澈,荒唐,實在荒唐。
顧辭不用想,那屍身現下必定遭了摧毀,要替顧澈翻案的可能,微乎其微。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只是,若能證明是人有心陷害,顧澈的罪名也就不成立。
顧辭打定主意,就是走正道也好,歪道也罷,定要為顧澈洗清罪名,還他一個清白。
至于陷害顧辭之人,光明正大也好,陰謀詭計也罷,定要他付出代價。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感覺因為顧澈你們要恨死我了......怎麽說呢,其實顧澈算是一個很悲劇性的角色,幼年家仇,被迫賣身,愛而不得,慘遭陷害。不是我不愛顧澈,是從一開始設定便是如此。怪我當時沒有說清楚.......
☆、捏造公文擒孫奇
姜餘到之時,廂房裏頭的氣氛很壓抑,顧辭背着手站在窗前,一臉陰沉。
窗開了一條小縫,有寒風和細雪竄進來。
“來了。”上官青潋聲音響起。
姜餘脫了大氅,撣去身上的雪花,顧辭擡手關了窗口,回過身來,“姜大哥。”
上官青潋沏了熱茶挪到姜餘面前,姜餘掀開袍子坐下,捧熱茶飲了一口,“外頭真冷啊,這個冬天比往年來得要早了。”
顧辭緩步坐下,言,“有勞姜大哥跑一趟了。”
“不必客氣,為了姜尤的事情,你們二人也費心不少,如今只要我能幫的,我一定鼎力相助。”姜餘放下茶杯,真誠說道。
顧辭颔首,“只需姜大哥把我二人未在鹿都之時的事告知便可。”
姜餘沉吟片刻,“那日我們分別,我擔憂姜尤的身子,沒有刻意趕路,回鹿都後,不久便聽聞顧澈锒铛入獄之事。我委派人去查,發現抓人的是孫奇,便去了趟地牢要人,本以為此事只是一次誤會,但見了孫奇,才發覺事情不簡單。”
“我與孫奇,論官階我高他二品,可他寧願抗命,也不肯放人,甚至于我去了邢部,發覺邢部的人也被提前打點過了。也不是沒有想辦法混入地牢,只是地牢守衛着實嚴固,加之他們有心隐藏顧澈,實在有心無力。”
顧辭握緊了拳,如鲠在喉,“那秋娘她們呢?”
姜餘氣惱的拍了下桌面,“那幾日我全心思在顧澈身上,又想着皇上在你走後派了人護她們周全,竟是不能料到他們會對三個弱女子下手,我到辭院之時一片狼藉,幾個護衛皆無了氣息,而後,而後便是找不出真兇,一直耽擱至今。”
顧辭只覺血氣翻湧,腦中一股恨氣猶如要破頂而出,嚯的站起身來,一言不發便往外走。
上官青潋随即拉住她,“你做什麽?”
“我做什麽,”顧辭聲音顯得厲了,“明明知道那兇手是誰,我竟還要在此坐以待斃,什麽王法都是空的,我只要那孫奇拿命來償。”
事到如今,顧辭便是不想去琢磨什麽翻案不翻案了,翻案了如何,不翻案又如何,秋娘她們三個再也不會回來,顧澈受到的傷害再也不能彌補。
縱然戚後才是最大的主謀,但孫奇那個儈子手又怎能放過。
姜餘一見顧辭如此激動,連忙道,“你去了又能如何,現今沒有證據,你能拿他怎麽辦?”
顧辭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一心只想着報仇,上官青潋和姜餘對她的話已然無用。
“我就是拼上我這條命也要他血債血償。”
顧辭的眼裏一片陰霾,說着猛然甩開上官青潋的手,帶着一身駭意拂袖而去。
姜餘急了,“她怕是被沖昏了心神,快些跟上去。”
上官青潋自是擔憂顧辭,也來不及應了姜餘的話,緊步跟随,可顧辭幾乎是跑着出去的,等上官青潋見她在會雲客門口,她已解了馬。
顧辭站在幾步之外,艱難道,“青潋,你若是真的了解我,便不要攔我。”
上官青潋腳步頓住,臉上染了些痛意。
“我知曉你是為我好,但我若不能手刃仇人,我這輩子都難以心安。”
顧辭緊緊抿着唇,已然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再深深看上官青潋一眼,動作利索的翻身上馬,傷口因此而痛楚,她咬牙忍住,揚鞭而去。
姜餘出門的時候,正見顧辭消失在街角,急得抓了上官青潋的肩膀,怒道,“你怎的不攔着她,她發瘋,你也發瘋嗎?”
“以她的性子想做什麽事,還無人能攔,”上官青潋苦無聲苦笑,“她若想瘋,我便陪她瘋了。”
姜餘一怔,上官青潋已拉住門口一匹棕馬,腳步一塌衣袂翻飛,馬兒嘶叫一聲,馬蹄踏踏而去,留下原地錯愕的姜餘。
風從耳邊灌過,心口疼,腦袋也發暈,好似有股邪氣要沖破出來,卻生生被困住,難以呼吸。
顧辭咬牙揚鞭,遠遠便見邢部大門,神色俱厲,更加快速度,馬兒吃痛,撒歡大跑,險些停不下來。
“大人,”守門的衙差詫異不以,“大人何時回來的?”
顧辭沒有應,大步流星直奔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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