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去京城

一望無盡的驿道上,一輛馬車正在慢悠悠地走着。

趕車人正聚精會神地看着前路,一個少女卻從他身後的車廂裏伸了頭來,滿臉不耐煩:“還有多久才能到啊?”

趕車人答道:“再有一個時辰,就能到衛州城了。”

少女催促道:“快一點,我要餓死了。”

趕車人轉過頭來,一臉無奈:“郭姑娘,我也想快點,但馬受不了啊。”他輕輕地拍了拍馬的屁股,說:“咱們這車已經在道上跑了五天了,一天也沒休息,可真苦壞了這馬兒。”

那少女向前看去,果然,那匹棕色駿馬腳步紛亂,渾身盡是疲态。她只好“嗯”了一聲,放下簾子回到車裏去了。

沈傲風見郭青一臉不快地在車裏坐下,笑道:“青青,耐心點。”

郭青把胳膊往旁邊的案臺上一放,用手撐住下颌,愁眉苦臉:“在這車裏憋了好幾天,都快把我憋死了,好無聊啊。”

沈傲風并沒有搭話,只是笑着看她。

郭青白了他一眼:“看什麽?看了好幾天了,還沒看夠啊?”

沈傲風搖搖頭:“當然不夠,永遠都不夠。”

聽了此言,郭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臉色也好看多了。她又有些得意,又有些羞澀,對着沈傲風“哼”了一聲:“就你會說話。”

沈傲風看着她的小酒窩,感到發自內心的愉快。

但郭青的好心情沒持續多久,便又沒耐性了。她一邊煩悶地揪着頭發,一邊問沈傲風:“喂,你就不覺得無聊嗎?”

沈傲風笑道:“看你就不無聊了啊。”

郭青拍了他一下:“我說真的!你也不給我找點好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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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傲風一臉無辜:“我帶了書,你不看;想跟你下棋吧,你又不會——那就确實沒什麽可玩的了。”

郭青撇了撇嘴:“切,你真沒意思。”她好像想起了什麽,但很快又洩下氣來。“早知道,昨天在并州住宿的時候,應該多買點好酒,再帶一個碗,兩個骰子上來。”

沈傲風不解:“做什麽?”

郭青來了精神:“劃拳啊!輸了的人喝酒,多開心!”她搖頭晃腦,仿佛已經開始玩起來一樣。

沈傲風笑着搖搖頭:“我酒量不行。”

郭青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哈!這個你就不如我了。我跟你說,我從小就能喝酒,上個月那幫賭場的小子想灌醉我,結果一個一個都倒了,老娘我還好端端地站着呢。”

沈傲風先是笑,但随後卻感覺有什麽感情在心底升起來,是憤怒和擔心。看來那些所謂的賭場小子一開始就沒安什麽好心,怕是懷着對她不利的目的來的。也虧得她沒心沒肺,這麽多年大概也就是一個人大大咧咧地過來了。

“下次要是讓我遇到這幫小子,看我不好好教訓他們。”他心裏想着,然後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

郭青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來:“放心,還沒人能把老娘我怎麽樣。我心裏有數!”

每次都是這四個字。沈傲風心裏想着,并不買賬,只是輕輕搖頭笑了笑。

郭青見他一臉不信,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什麽,湊近沈傲風,壞笑道:“小少爺,你跟我說說你家裏到底是什麽情況?是不是很有錢啊?”

她突然這樣岔開話題,讓沈傲風摸不着頭腦。他板着臉說:“告訴你不要叫我這個稱呼。再說,我家裏怎麽樣,跟我這個人沒關系,有錢又不是我的。”

“切,你以為我是圖你的錢啊。”郭青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昂着頭說:“我跟你去京城,那是為了國家安全,為了正義!”她轉向沈傲風,做了個鬼臉:“要不是我,你怎麽破得了聖火教內奸的案子呢?”

沈傲風忍不住笑了起來:“是是是,你說的沒錯,真要多謝你了。”

郭青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陣,又說:“沒意思沒意思,我要睡會,等會到了叫我啊。”

沈傲風笑道:“好。”

他看着她打了個哈欠,便躺了下去,手枕在腦袋後面,眼睛雖然閉上了,但身上卻不老實,翹着腿,腳尖随着車行駛的節奏一點一點。

沈傲風看着她,想起兩人在旅途中一起度過的五天。白天在驿道上奔馳,晚上則在客棧休息。他身上有的是錢,所以每次都是開兩間房,郭青一間,他一間。到了這種時候,他倒是寧願自己囊中羞澀。

這念頭一出,讓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沈傲風啊沈傲風。”他心裏想,“虧你讀了那些聖賢書,此刻怎麽會生出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想法?”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就像他剛才對郭青說的,這五天裏,他沒有一天感到無聊,反而無比享受和珍惜一分一秒的時間。只因為他是與她在一起度過的,只要他能看見她開開心心笑着的樣子。

沈傲風就這麽看着她,感覺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寧願這車一直行駛下去,永遠都不要到終點。

沒過多久,車子進入了衛州城,在一間客棧前面停下。這是到達京城前的最後一個中間站,今天在這裏休息一晚,明早動身,快馬加鞭,就能趕在天黑之前到達京城。對于回到京城這件事,沈傲風既期盼,又害怕。期盼的是,他着實過夠了西北小鎮的粗糙生活,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錦衣玉食的日常中去;但害怕的是,面對父親那張威嚴冰冷的臉。

“小二,把我們的行李都擡上樓去。”沈傲風招呼小二過來,向他的手裏塞了一錠銀子。“給我們開兩間上房。”

小二面露為難之色:“客官,我們這兒就剩一間房了。”

“一間房?”沈傲風想了想,說:“那算了,我們不在你這住了,去別家看看。”

小二說:“您去別的地方也沒用,這衛州城裏所有的客棧都滿了,就剩咱們這一間房了。”

郭青奇道:“都住滿了?這衛州城怎麽會有這麽多旅客啊?”

小二說:“這位姑娘,您是不知道,最近京城好像在搞什麽武林大會,好多練武的都在往京城趕呢,這不,都聚在我們衛州城了。”

聽見這話,沈傲風不由得心中一動。衛州城是從西、北、南三路進入京城的必經之路,既然有一大批武林中人要趕往京城,自然是會在這裏歇腳,房源緊張也就不足為奇。但奇怪的是,京城為什麽會突然有這武林大會呢?

據他所知,駐紮京城的武林門派都是經過朝廷認證的,比如維護水運安全的正氣幫,某種程度上彌補了朝廷在治安維護方面的缺陷。要想在京城搞一場如此轟動的武林大會,肯定免不了引起朝廷的注意。不知父親他們對這件事情是否有所耳聞?

除了正氣幫以外,京城只剩下幾個毫無聲勢的小門派。沈傲風突然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難道江奇已經回到了正氣幫,要搞出什麽事端來?張浩天此時又在哪裏呢?看來明天真要快點趕回京城才是。

他正想着,郭青已經吩咐小二:“那就一間吧!趕緊幫我們把東西拿上去。”

沈傲風沒想到她如此爽快,心中樂開了花,但臉上卻故作嚴肅地對她說:“你想清楚哦,真的要和我住一間?”

郭青白了他一眼,很無所謂地說:“怕什麽?大不了我睡地上咯,你個小少爺嬌生慣養,你睡床就好了。”

沈傲風叫道:“什麽啊,我堂堂男子漢,怎麽可能讓你睡地上,你在逗我嗎?”

當天晚上,沈傲風躺在冰涼的地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感覺身上哪哪都疼,蓋再多層被子,也抵擋不住從地上傳來的徹骨寒氣。

轉頭一看,郭青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蓋了一層鴨絨被,呼呼睡得正香。

沈傲風開始懷疑白天郭青是故意先提出來要睡在地上,其實是給他設了個陷阱,等着他往裏鑽呢。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她不這樣,難道他就會讓她睡在地上嗎?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他看着她毫無形象的睡顏,忍不住嘴角上揚,心想:“罷了罷了,遇上這鬼精靈的丫頭,沒轍。”

他這樣想着,慢慢也就睡着了。半夜迷迷糊糊感覺好像有一雙手小心地給他掖了掖被子,他努力想睜開眼看看是誰,卻怎麽也睜不開,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高高的屋頂上面,一聲叫喊從腳底下傳來,低頭才發現郭青就站在下面。他想下去,但是太高了,四處一看,發現周圍什麽也沒有。他想喊,但是喊不出來。郭青看了他一眼,揮揮手就往遠處走了。他咬咬牙,準備往下跳,突然父親出現在他的旁邊,厲聲道:“你在幹什麽!”

然後他就吓醒了,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往郭青睡着的地方看去,他看見她還以同樣的姿勢在呼呼大睡。還好,沒發生什麽事,他逐漸平靜了下來。但忍不住回想那個夢,只覺得心裏像是蕩了個秋千,一上一下,又惶恐又悲傷。

第二天清晨,沈傲風起來的時候,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他把郭青叫起來,看她迷迷瞪瞪揉着眼睛,頭發亂蓬蓬的樣子,拼命忍住了想要揉揉她的腦袋的沖動。昨天的夢還在困擾着他,但是看見郭青的笑容時,一切都被他抛在腦後了。

兩個人簡單用了早飯,到馬廄那邊找到車夫,放好了東西,就準備上路了。車子駛出了衛州城,速度越來越快。郭青依然在車上喋喋不休,扯着沈傲風說這說那,說的都是些沒用的,但沈傲風愛聽得很。只是此時的他雖然還在聽,有時卻忍不住走神——他忍不住想,到了京城,也許一切就沒那麽簡單了。

就在他走神的時候,拉車的馬兒突然嘶吼了一聲,然後車猛然停住了,兩個人都止不住地向前沖去,郭青剛剛好把沈傲風撞了個滿懷。沈傲風只覺得臉上一熱,但手上卻立刻把她護住了,生怕她碰傷了什麽地方。等到兩個人都穩定下來,他才把她小心地推開,說:“我出去看看。”

走出車廂,沈傲風一躍落在地上,再向前看去,驚得他“啊”地叫出聲來。

一個滿身是血的高大男人,站在馬車前面,氣喘籲籲,不住地咳嗽。看到沈傲風下車來,他才長舒了一口氣,接着渾身仿佛失去了支撐,頹然倒在地上。

沈傲風趕緊走過去,将他的頭抱起,看見了這個男人的真容。

這一看不要緊,看得他驚呼一聲:“張大哥?!”

這渾身是血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與他們在西涼城分別的正氣幫幫主——張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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