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落腳之地

“怎麽回事?”郭青也出來了。她看見渾身是血的張浩天,吓了一跳。

“是張大哥。”沈傲風焦急地說,“他受了很嚴重的傷,我們得趕緊回到京城去。”

他揮揮手,招呼同樣吓壞了的趕車人下來,後者這才回過神來,幫着沈傲風一起把失去知覺的張浩天擡上了馬車。

車子一路疾馳,終于在天黑之前趕到了京城。

進城了以後,一路昏迷不醒的張浩天突然轉醒,面露疼痛難忍之色,“哇”地一聲吐了一口鮮血。沈傲風見他雖然十分痛苦,但神志仍然清醒,便趕緊問道:“張大哥,這是怎麽一回事?”

張浩天恨恨地說:“是江奇那小子,搶先了我一步!”

然後他斷斷續續地敘述起來,幾次因為咳嗽而打斷說話的節奏。但沈傲風終究是聽明白了,原來張浩天一路趕往京城,卻在京城外的小樹林裏遭到了一隊人的伏擊,仿佛有人早就知道他會在這個時間點到達這裏一樣。這隊人不是別人,正是江奇手下的一群正氣幫幫衆。

張浩天看見昔日恭恭敬敬奉他為幫主的人,此刻卻仿佛不認識他一樣,痛下殺手,毫不留情,驚得他又訝異又悲憤。被逼到了絕路,他剛想使出自己獨創的正氣刀法的絕招,卻被江奇那個小人用毒镖擊中,登時渾身麻痹,失去了攻擊力。

在數人圍攻之下,他拼力突圍,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恰好在驿道上遇見了臨近京城的沈傲風與郭青。如果不是他身體強壯,怕是還沒有逃出來,就已經虛弱而亡了。

聽着他這一段驚心動魄的遇險,沈傲風的臉色越來越嚴峻。

“這個江奇,真是夠壞的!”郭青憤憤不平地說。

“江奇已經掌握了幫中大權。”張浩天痛苦地說,“幫衆們已經唯他馬首是瞻,恐怕是要搞些什麽大事了。”

沈傲風點點頭:“這麽一看,武林大會的事情就更加可疑了。我們必須盡快開始查探這件事情。”

但是在此之前,他們必須先治療張浩天的傷勢。

馬車沒有駛向沈府,而是去了城南,在一棟宅子前面停下來。幾個仆人丫環從宅子裏出來迎接,沈傲風顧不上與他們寒暄,讓幾個男人将張浩天擡進屋中,又對管家沈忠說:“快,去把陳大夫請過來。”

陳大夫來了以後,簡單診治之後,對沈傲風說:“都是皮肉傷,沒有傷到內髒,萬幸,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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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張浩天吃了藥睡下以後,沈傲風和郭青走出房間。郭青這才有心思好好看看他們所在的地方,只見宅子分為前廳、中院、後院三個部分,除了主卧以外,另有客房五六間。

她從小生活貧寒,哪裏住過這麽大的地方,走着走着,她的眼神便直了,忍不住開口對沈傲風說:“你們家裏有多少人,要住這麽大的房子?”

沈傲風說:“這不是我家,只是一處房産罷了,有時用來招待客人。”

郭青有些驚訝:“那你們家得有多大啊?”

沈傲風笑而不語。

郭青并沒有追問下去,但表情已起了變化。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沈傲風隐隐察覺她的悶悶不樂,但不明所以,只猜測她是不是想家了。

當晚,兩人守了一會張浩天,然後便各自去休息。郭青躺在她從來沒有睡過的又大又舒服的床上,人生第一次失眠,怎麽也睡不着。

“這房子太大了。”她心裏想,“大得讓人孤獨,讓人不安,讓人想哭。”

臨近清晨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但天光大亮的時候,她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便穿戴洗漱,走出房門。

早晨太陽正好,空氣也很新鮮。宅子的後院有假山和流水,郁郁蔥蔥的植物在陽光下顯得生機勃勃。但是郭青卻沒有心思欣賞這些。京城的一切讓她覺得新奇,也覺得害怕。某種程度上,她有點想回到那個幹燥炎熱,風沙連天的西涼城,回到一個讓她熟悉又心安的地方。

她在宅子裏信步走着,從後院走到中院,走到連接前廳的那個走廊裏時,突然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一個活潑驕縱的女聲說:“哥,你回來了,怎麽也不回家去看看爹?”

一個男聲耐心地回答:“等我辦完要緊的事情,我馬上就回去。”是沈傲風的聲音。

女聲很不滿:“什麽要緊的事情?該不會是你帶回來的那個女的吧。”

男聲奇道:“您怎麽知道……”

女聲接過話頭,得意地說:“開玩笑,京城什麽事我不知道?你們的馬車一進京城,消息就傳到我這裏來了。”

那男聲笑了:“雲兒,你還是這麽厲害呀。”

女聲快活起來:“那當然。”

聽到這裏,郭青便推開門走了進去。沈傲風與一個女子站在前廳裏,扭轉過頭來看着她。那女子年約二十,身材高挑,穿着打扮十分精致,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女子。她審視着郭青,幾乎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然後對沈傲風說:“這就是那女的吧?”

郭青心想:“什麽叫‘那女的’啊?”當下那股氣就有點上頭,但她一想到此刻并非在自己的地盤,又不知這女子與沈傲風是什麽關系,便只好按捺下心中之氣,隐忍不表。

沈傲風略帶責備地說:“說什麽呢,怎麽這麽沒禮貌。”他拉着那女子,走到郭青身邊,介紹說:“這位就是從西涼城來的郭青,是聖火教案的重要證人。”又轉向郭青,介紹那女子:“這位是我的親妹妹,沈追雲,應該比你稍微大一點。”

郭青對着那個妹妹微笑了一下,伸出手說:“你好。”

沈追雲雖然掩飾不住對郭青的輕視表情,但畢竟還是有點禮貌的修養,便敷衍地點了點頭,回答:“你好。”但手卻沒有伸出來,郭青只得尴尬地把手收回去,在身上擦了擦。

沈傲風嚴厲地看了沈追雲一眼,但言語間卻都是無可奈何:“父親真是把你慣壞了。”

沈追雲白了他一眼:“你要是跟爹親近一點,他當然也慣着你了。”

接着,她把目光轉到了郭青的身上。她圍着郭青轉了幾圈,一邊轉,一邊評頭論足:“這衣服也太破了,頭發梳得太随便,還沒上妝。看起來是稍微邋遢了一點,不過到底還是年輕啊,底子好,不化妝也還能看。”

郭青低頭看了看自己穿的那件暗紅色衣服——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套——心裏搞不清楚,對方到底是在罵她,還是在誇她?

沈追雲轉向沈傲風,說:“哥,你要是把她帶上公堂,可得好好捯饬一下,作證也能顯得更有說服力。”

沈傲風不以為然:“這有關系嗎?”

沈追雲道:“當然有關系!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你要是需要幫忙,随時找我。”

她再也沒看郭青一眼,又對沈傲風說了一句話:“你有空趕緊回家去,不然爹知道你回了京城卻不回家,一定又要生氣,我可瞞不了多久,他不從我這裏知道,也會從別人口中知道的。”

沈傲風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沈追雲走後,郭青看着沈傲風,氣不打一處來,只想狠狠地往那張白皙完美的臉上揍一拳。但她忍耐住了——畢竟還住在人家的宅子裏呢。

沈傲風察覺到她情緒不對,便問:“怎麽了?”

郭青沒好氣地說:“我在你眼裏,就是個證人啊?”

沈傲風不解:“你不是證人嗎?”

郭青怒目圓睜,氣鼓鼓地盯着他。

沈傲風這才意識到她是真生氣了,趕緊解釋道:“你不知道,我父親……是個很可怕的人。”

“所以呢?”郭青咄咄追問。

沈傲風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郭青冷笑道:“所以你不想讓他知道我的存在,是不是?”

沈傲風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郭青卻打斷了他:“算了,你不用說了。”她那股倔勁又上來了,撇了撇嘴,又換了一臉無謂的表情:“不就是作證嘛,什麽時候需要我去,你告訴我一聲。現在沒事的話,我回去休息了。”她轉身要走,又回過頭來,諷刺一句:“作證前別忘了叫你妹妹來‘捯饬’一下啊。”

沈傲看着她怒氣沖沖地離開,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又心痛,又無奈。

他是把郭青帶到京城來了,但是以後的事情呢?除了做一個“證人”,郭青在這個偌大的京城裏,還可能有別的身份嗎?

至少現在的他,并不敢去想這個問題,更不敢去想,要解決這個問題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沈傲風整理一下情緒,心想:“今天還是要先把正事辦了,再回來安慰她吧。”

今日他打算去皇宮中拜見皇帝,詳細陳述西涼城發生的聖火教案件。

年輕的皇帝尉遲景鴻與他年齡相當,在他們兩個年齡都還很小的時候,擔任太子太傅的沈淳曾經同時給沈傲風和當時還是太子的尉遲景鴻上過課,也就是說,沈傲風與皇帝有過同窗之誼。

這段特殊的關系讓父親在官場中如魚得水,也讓他自己的驕傲脾氣得到了保護,沒有惹出太大的麻煩。只是有的時候,他想起皇帝的恩賜和父輩的蔭庇,便感到強烈的不甘,頗有種不得志之感。

這聽起來很怪,但其實很好理解——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有所成就,得的也是父親的志,而不是他沈傲風自己的。

但眼下,還是什麽都不要想,趕緊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沈傲風來到皇宮,憑着皇帝賜予的腰牌,順利進去了。沈傲風求見的消息通過守衛、官員、随從等等一層一層地傳達進宮內,終于得到了皇帝的許可。随從引他到偏殿書房等候。等了大約半柱香時間,年輕的皇帝出現了。

只見一個高瘦挺拔的年輕人大步走進房間,朗聲道:“傲風兄,你來了!”

沈傲風趕緊行禮:“陛下。”

年輕的皇帝揮了揮手,示意他起身。

沈傲風擡起頭來,本來面帶笑容,卻撞上了皇帝一張威嚴冷峻的臉,登時笑容凝固了。

那皇帝變了臉色,厲聲道:“我讓你去西部代職,好好反省反省,你怎麽敢擅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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