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忘年交

沈傲風感到一陣眩暈,心想:“好嘛,終究是來了。”

他對沈忠點點頭:“好的,我知道了。”表面上仍然波瀾不驚,其實心裏已經打起了鼓,不知該如何應付。

他滿懷心事,信步走到後院,突然看見郭青正扶着張浩天在花園裏走動。

“張大哥!”沈傲風驚喜地叫道,“你能下地了?恢複得很快嘛。”

張浩天看見他來了,露出開懷的笑容:“哈哈哈,我身子糙,自然是好得快。”他又指指旁邊的郭青,笑道:“多虧青青姑娘一直在旁邊細心照顧。”

沈傲風看她一臉驕傲,忍不住逗她:“丫頭,今天有沒有打翻藥碗啊?”

郭青朝他吐了吐舌頭,不滿道:“我在你心裏,就那麽粗心啊。”她撇撇嘴,“告訴你,我今天不僅學會了煎藥,還跟着陳大夫學了好幾個藥方呢。”

她看沈傲風一臉懷疑,便道:“你不信,那我給你背一背。”

說着,就開始背起藥方來。沈傲風聽她背得頭頭是道,很多藥名聞所未聞,聽着就很拗口,但這丫頭居然這麽快就背下來,不由得心中一亮,道:“你倒是真的記憶力過人,着實厲害。”

郭青聽他說得真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其實也沒什麽,我小的時候,在學堂外面偷聽,裏面的人還沒學會,我就已經全背下來了。”

她看似無謂地補充道:“可惜沒錢上課,要不然啊,說不定我現在比你們學問都強!”

她說得嘻嘻哈哈,沈傲風卻聽出了一絲傷感之意,不由得想:“她出身不好,可惜了這天資聰穎的好材料。”便道:“現在開始,說不定也能超過我們。”

郭青奇道:“你什麽意思?”

沈傲風笑道:“明天,我就讓老師到家裏來,給你上課。”

“真的?”郭青面露喜色,“那太好了,我早就想好好學了。”她高興得手舞足蹈,有點忘乎所以,竟上前抱了沈傲風一下,道:“你真的太好了!”

沈傲風只感覺她猛然撲入懷中,一陣少女的香氣撲鼻而來,不是沈追雲那種塗脂抹粉的香,而是一種特別而清新的氣息,讓他一時間感到神魂颠倒,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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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青擡頭看他癡癡地望向自己,便意識到自己過于豪放了些,臉刷地紅了,趕緊後退一步,略帶尴尬地撓了撓頭。

一直站在一旁的張浩天看這兩人別別扭扭,不由得開懷大笑:“很好!我看這青青姑娘,不僅頭腦好,身子骨也很好。”

他轉向郭青,朗聲問道:“小姑娘,你想不想好好學學武功?”

郭青喜道:“真的?張大哥願意教我嗎?”

張浩天點點頭:“雖然現在打基礎是晚了點,但看你筋骨柔軟靈活,學些簡單套路防身應該沒有問題。”

郭青開心地笑道:“多謝張大哥!”她轉向沈傲風,一臉驕傲道:“很快,我也是‘文武雙全’的人了,不會比你差到哪裏去的。”

沈傲風笑道:“我在你心裏,原來是‘文武雙全’的呀?”

郭青像是被說中心事,臉色羞澀起來,但嘴上還是不饒人:“別臭美了,我才沒誇你呢。”

張浩天站在一旁哈哈大笑。沈傲風也笑了,轉身對張浩天作了一揖,道:“多謝張大哥了。”

張浩天揮揮手,道:“沒什麽,都是小事。”

他臉色一變,憂心道:“大事倒是,這正氣幫之事究竟如何處理。”

沈傲風的臉色嚴肅起來,正色道:“今天我在城中已經多多留意,卻沒有看見任何關于武林大會的公告。問了朝中重臣,也是沒有消息。”

張浩天露出苦惱之色:“若是連大會舉辦的時間地點都不清楚,就更難辦了。”

郭青奇道:“你們找個武林人士問問,不就行了?”

張浩天搖搖頭:“你有所不知,武林中人對外人一向警惕。”他看了看沈傲風,說道:“沈公子這個樣子,怎麽說也不像‘自己人’。”

沈傲風點點頭:“這倒是真的。今日我在醉仙樓吃飯的時候,看見幾個帶着大刀、短打扮的漢子,心想大概是哪個門派來參加武林大會的,便上前搭話,誰知沒一個人理我。”

郭青笑道:“你這一身白衣,搖着扇子,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

她轉向張浩天,問道:“張大哥為什麽不找找正氣幫裏的人呢?雖然正氣幫已經被江奇把持,但是張大哥總該還有信得過的人吧?”

這一問,倒是提醒了張浩天。他恍然大悟道:“對啊,我怎麽沒想起來?”

他陷入了思索中:“這個人選倒是必須慎重,要好好選擇。”

郭青道:“不能找那種職位高的,應該找個年輕人,最好還是那種剛入幫派不久的。”

張浩天奇道:“不錯,我就是這麽想的,但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郭青解釋道:“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

她開始講述:“我記得有一次,開賭場的劉二看上了一家的姑娘,硬是強搶走了,那姑娘的父兄找不到人,反而被劉二打了一頓。”

她停頓了一下,接着說:“你們猜最後怎麽着?那姑娘被一個剛加入賭場不久的小兄弟放出來了,那小兄弟還反殺了劉二,自己變成了賭場的老大。”

她一副很有把握的表情:“張大哥現在勢單力薄,你想讓幫派中有地位的人放棄一切來幫你,怎麽可能?反而是這種什麽都不懂的新人更容易操控。”

張浩天贊賞地點點頭:“想不到青青姑娘小小年紀,卻對這其中利害看得如此清楚。”

郭青豪氣地一揮手:“我從小在街上混大的嘛,要是一點本事都沒有,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沈傲風心想:“這丫頭雖然不通文才禮法,卻對江湖之事十分熟悉,倒真是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了。”不禁又對她刮目相看。

張浩天笑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了個主意,也許有個人能幫幫我們。”

郭青和沈傲風齊聲問道:“是誰?”

張浩天神秘一笑:“不急,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這個時候,沈忠過來說晚膳已經準備好,請三人過去吃飯。

當晚三人對着月色,品嘗美食,小酌幾杯,聊起各自經歷,時而開懷大笑,時而唏噓不已。沈傲風見郭青和張浩天兩人相處甚好,頗有種“忘年交”之态,心中也有些欣慰,心想:“這丫頭真是天生容易與人相處,又十分招人喜歡。”

另外兩人聊着這兩天發生的事,沈傲風便也說了拜訪皇帝和高家的經歷,只是隐去了高小姐提親的部分不提。想起這件事,他又感覺頭痛欲裂,煩惱不已。看着郭青毫無心機的笑容,他只覺得內心惆悵不安,也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心裏的這份情。

他看着月亮,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心中道:“我到底該如何做,明月啊明月,你可否給我一個答案?”

酒足飯飽之後,三人在宅子中漫步,走到後院,張浩天說不勝酒力,要回去休息。于是院子裏只剩下了郭青和沈傲風兩人。

沈傲風有些懷疑張浩天是故意離開的,但又不好說什麽,但單獨面對郭青,他心中隐隐有些愧疚之意,這感覺讓他無法面對,只想逃開。

郭青卻絲毫沒有察覺這一點,反而很開心。她喝了點酒,臉頰上浮現出紅暈,襯得整個人嬌羞可愛,讓沈傲風忍不住多看幾眼,根本移不開視線。

郭青看他這樣看自己,也不避開,只是羞澀一笑,反而迎了上去,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說:“風大哥,你說,我會變得越來越好的,是不是?”

她湊近的時候,沈傲風又聞到了那股讓他心不能自已的香氣,情不自禁地說:“你很好,一直都很好。”

郭青輕輕一笑,卻反而像是自嘲,道:“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比不上那些大戶人家的女孩子。”

她看着月亮,不再說話,眼睛裏盈盈泛起淚光,讓沈傲風看得心中一痛,想要安慰她一下,卻又不知該說什麽話。

郭青卻又轉過頭來,臉上恢複了往日常有的笑容,說:“今天好累了,我要去休息了。”

然後便揮揮手,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臨進門前,她又回頭,粲然一笑,道:“晚安!”然後便走進去,關上了門。

但沈傲風仍然站在院子中央,定定地看着那關上的門和裏面的燈光,站了很久,直到那燈光熄了,才轉身離開。

第二天,沈傲風一早起來,為自己打氣說:“反正早晚都要面對,晚面對不如早面對。”他今天準備回家去拜見父親。

想起父親那張不茍言笑的臉,他又感到心裏一哆嗦,有些恐懼,又有些抵觸。

“罷了罷了。”他想,“反正總要見他,倒不如這一次,把話都說明了。”

他從小作為沈家長子的身份存在,父親的地位和功勳給他帶了無數機會,讓他享有特權,但有一樣事物他卻從來都沒有感受到:成就感。

蔭庇之下得來的,不是他自己的。無論得到多少贊揚和吹捧,他依舊無時無刻不感到一種清晰的不得志。

他嘗試叛逆,嘗試對抗,嘗試了很多次,但都失敗了。

也許這個丫頭,就是他最後能夠維持的一點倔強和自我了。

想到這裏,他逐漸堅定起來,又生出了些勇氣。

“備轎,我要回家去。”他對沈忠說。

轎子很快來了,沈傲風上了轎,向沈府去了。

一個人影悄悄從樹後出來,看着那轎子,輕輕笑了,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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