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面見父親

沈府客廳裏,沈傲風恭恭敬敬地行禮:“父親,兒子向您請安。”

坐在堂上中央的,是一個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他生了一張國字臉,留着胡須,不笑的時候,嘴角下垂,眉頭緊皺,總是顯得怒氣沖沖。他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發髻絲毫不亂,但鬓角已有些花白——盡管如此,卻依然不減威嚴。

這個看起來不怒自威的男人,就是沈傲風的父親,現任禮部尚書沈淳。

沈淳看着沈傲風,沉聲道:“你不在西涼城好好代職,跑回來做什麽?”

沈傲風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感到一陣緊張,仿佛又回到了被父親嚴加訓斥的少年時代。他趕緊解釋道:“兒子這次回來,實在是有非常要緊的事情。”便把在西涼城的經歷詳細敘述了一番。

沈淳面色稍緩,但依然板着臉:“這件事情,你處理得還算可以。”

沈傲風很少聽到父親誇自己,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讓他受寵若驚。

但是沈淳話鋒一轉,又嚴厲起來,質問道:“但是,你有什麽必要帶那個女子回來?”

沈傲風心中一驚,意識到他說的是郭青,便趕緊辯解道:“父親,她是本案的關鍵證人……”

沈淳冷笑:“你明知道聖上不可能不相信你說的話,她存在不存在,有關系嗎?”

沈傲風一時語塞,找不到話反駁。

沈淳繼續說:“更何況,你連她究竟什麽底細都不知道!一個出身不明的女子,難道不是很危險的嗎?”

沈傲風急道:“她肯定不是用心險惡之人,這一點我還是能确定的……”

沈淳再次打斷了他的話:“你能确定什麽?她臉上寫着‘好人’兩個字了麽?”

沈傲風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從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女聲:“爹,我看那女子雖然粗野了點,倒不至于有什麽壞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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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沈追雲跨進門來,盈盈地笑着,對着父親行了禮。

看見女兒,沈淳的面色立刻緩和了不少,言語也柔和了一些:“雲兒,你怎麽也跟着一起胡鬧啊?”

沈追雲撒嬌道:“爹,我這不是關心哥哥嘛,所以他一回來,我就去看他了。”她走到沈淳旁邊,很自然地挽起了他的胳膊,笑道:“放心吧,有我看着他呢,他可不敢做什麽出格的事情。”

沈淳哼了一聲,對沈傲風道:“你自己心裏最好有數。”

沈傲風低聲答應道:“是,父親。”

沈淳轉換了話題,開始詢問聖火教案的細節,以及一路上查到的線索。沈傲風一一答了,一邊偷看父親表情,看他略微颔首,眉頭舒展,知道他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便在心裏長出了一口氣。

問得差不多了,沈淳道:“聖上着你辦這件事,你一定要盡心盡力,不要有纰漏,否則,一但出了什麽事情,背黑鍋的就是你。”

沈傲風聽這話中似有深意,便問道:“父親此話的意思是?”

沈淳道:“你在西涼城結案的時候,江奇已經是通緝要犯了,為什麽還能一路平安地回到京城,掌管正氣幫?這麽聲勢浩大的武林大會,為什麽朝廷竟然無人知曉內幕?沉寂多年的羅國,為什麽又在此刻突然有所策劃?”

這一連串問句問得沈傲風愣住了。他立刻覺得,事情确實很不簡單,便問:“父親是說,這江奇應該是……有強人相助?”

沈淳目光凜然:“不僅有強人相助,恐怕還有更大陰謀。”

沈傲風渾身一震,只感覺冷汗慢慢爬上背脊,感到一陣寒意。他這一路走來,只顧着在意那個少女,卻壓根沒有仔細想過這宗謎案的始末,也沒有發現其中的種種疑點。

仔細想來,劉如水一個小小縣令,卻有膽子和陳啓定一起勾結外族;江奇一個小小的幫派成員,居然能夠逃脫通緝,一路回京,掀起更大波瀾;最可怕的是,即使有了如此多的線索,整個局勢看起來還是一片安詳,恰如晴朗天空下的平靜湖水。

但是沒有人知道,表面的平靜下面,隐藏了怎樣的暗流。

父親說的對,他雖然在西涼城輕松地解決了郭青的案子,可是回到了京城來,卻面對着更大的謎題和陰謀,甚至在江奇的背後,也可能隐藏着巨大的勢力,和錯綜複雜的關系網絡。

現在案件的重任已經放在他的肩上,現在最做不得的就是掉以輕心。如果在辦案的過程中,他觸動到了哪位大人物的利益,那麽到時候出事的可能就不止他自己一個人了,還有可能連累到整個家族。

想到這裏,沈傲風表情凝重:“父親,我明白了!兒子會多加小心的。”

沈淳點點頭,道:“你也不必太束手束腳。風險總是與機會并存,這事若是你能辦好,絕對是大功一件,必能連升幾級。”

話說到這時,兩個人便沒什麽可繼續聊的了,似乎除了公事,父子之間便再無別的話題。一旁的沈追雲突然插話:“爹,你忘了高家的事了?”

沈傲風心中一緊,暗暗想道:“雲兒真是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心思慌亂地想着該如何拒絕,但沈淳已經說話了:“這件事,高家确實有來提過,只是急不得,還得再考慮一下。”

沈傲風萬萬沒想到父親居然會這麽說,不由得心中暗喜,差點高呼出聲:“父親英明!”

沈追雲不解:“高振位高權重,手握兵權;高家其他子弟也都身居要職。如果能與他家聯姻,豈不是對我們十分有利?”

沈淳冷靜地說:“我與高振的關系并不親近,況且我主管禮部,并非吏部或刑部這樣的肥差,手中沒有太大的權力,如果高家要聯姻,風兒并不是最佳人選。”

他接着說:“況且,這件事提出得這麽突然,确實非常可疑。”

沈傲風想起來剛才自己敘述西涼城經歷的時候,有意隐去了高家的部分,現在看來,真是做賊心虛,便将高業如何請求自己代送玉簪、高宛兒又如何提起嫁娶之事,如實向父親說了個明白。

沈淳聽了之後,沉吟一會,道:“這麽一來,就更有問題了。倘若高業是真的有心将妹妹許配給風兒,又為何不據實說明,反而讓高宛兒提出呢?”

沈追雲驚道:“爹,難道他們……”

沈淳伸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現在話不能亂說。”他轉向沈傲風,面色沉靜:“這事我會去跟高振說,因為你身負聖上交予的重任,此時還無心處理終身大事,所以暫緩商議。”

沈傲風心中大喜,但拼命克制住表情,表面平靜道:“多謝父親,兒子一定會把這件事情辦好。”

沈淳道:“這事是暫緩,所以你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行為。”他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不要耽于兒女私情,你明白麽?”

沈傲風趕緊點頭:“明白了。”

沈淳道:“你去吧。”

沈傲風便行禮告別,但是走出廳門之前,身後又傳來了父親的聲音:“你……小心一點。”

站在沈府外面,沈傲風長舒一口氣,感覺渡過了一個大難關,似乎渾身都輕松起來。

接下來,就該打足精神,好好查查這案子了。

他正準備上轎,身後卻傳來了沈追雲的聲音:“哥,你還真是幸運啊。”

沈傲風回過頭來,看着自己的妹妹,笑道:“我哪裏幸運了?攤上這麽個棘手的案子,只怕麻煩要大了。”

沈追雲嫣然一笑:“我還不了解你?你怕是只會擔心沒有證明自己的機會。”她看着沈傲風的笑容,輕哼了一聲:“爹把高家拒了,看把你高興的,嘴要咧到後腦勺去了。”

沈傲風被她說中,也不惱,只是笑着說:“男兒有志,先立業,再成家。不急,不急。”

沈追雲撇了撇嘴:“要是換了那個‘青青姑娘’,你是不是就該着急了?”

聽了這話,沈傲風卻一下子噎住了。過了一會,他才讪讪開口:“雲兒,你不是說她不是壞人嗎?”

沈追雲嘆了口氣:“我見她第一面,就知道她不會心地不好,也不會害你。可是這有什麽用?你以為她人好,爹就會讓你娶她嗎?不是我打擊你,她這個身世和條件,爹連家門都不會讓她進的。”

沈傲風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他當然知道妹妹說的話是對的,只是他現在也想不出什麽應對的方法,又能怎麽樣呢?

沈追雲搖搖頭,道:“早晚有一天你要面對的,長痛不如短痛。”

說完,她揮揮手,離開了。

沈傲風懷着心事回到家中。他先走進了書房,看到郭青正坐在桌前,旁邊站着一個中年書生。她拿着毛筆,正在學寫字。這書生是沈傲風讓沈忠去請來的,趁着空閑時間,教郭青學些基礎的文字。

看見他走進來了,郭青十分高興,連聲叫他過去:“風大哥,你快來看看,我寫得怎麽樣?”

沈傲風笑着走過去,看見那桌上擺着幾張宣紙,最上面的一張寫滿了大大小小的“青”字。那字雖然看起來有些稚嫩,但一筆一劃,甚是用心。書生笑道:“郭姑娘學得很快,今天學了好幾個字呢。”

沈傲風說:“是嗎?丫頭,快給我看看你還寫了什麽字。”

但郭青卻捂着剩下的紙不肯讓他看。沈傲風不明所以,笑着奪過來,定睛一看,才發現上面寫滿了“風”字,再看下一張,寫滿了“傲”字。

“傲”字難寫,所以那張寫出來的質量明顯下降,但又顯得笨拙可愛。書生看沈傲風微微愣住,以為他對這成果有所不滿,便連忙解釋道:“我想從簡單的先教起,但郭姑娘執意要先學這個字。”

郭青在一旁叫道:“閉嘴啦你!”

沈傲風忍不住笑出聲來,對書生道:“無妨。”便說今天可以就教這些了,叫他回去。

書生走後,他再轉過頭來看郭青,見她臉紅了,好像有點羞澀似的,又嘟着嘴,似乎惱羞成怒,不由得又想逗逗她:“你怎麽知道我名字是這幾個字?”

郭青撇撇嘴:“我不會問啊?是忠叔說的。”

沈傲風笑盈盈地看着她,說:“寫得不錯。”

郭青眼睛一亮:“真的?我就說我是個天才嘛。”她得意起來,笑得露出了小酒窩。

她的笑容那麽明媚,那麽天真,那麽率直。沈傲風很有一種沖動,想要戳一戳那個小酒窩。

就在他情不自禁地靠近那張明亮的笑臉時,外面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把二人吓了一跳。

“怎麽回事?”沈傲風叫道,雙手下意識地把郭青護在身後。

沈忠慌裏慌張地跑進來,喊道:“少爺,您快去後院看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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