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入宮

沈傲風扯起那張紙,看見上面畫得亂七八糟,一時間有些頭疼。但顯然這是郭青留下來的,他必須硬着頭皮看下去,看看她透露了什麽信息。

只見那紙上先是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青”字,沈傲風心想,肯定是在說她自己,畢竟她會寫的字不多,能夠記住的,恐怕也就是兩個人的名字了。

之後畫了兩根斜線,一條向左,一條向右,有點像個“八”字,但不同的是,斜線的底部多了兩個黑色的小坨坨。沈傲風想了半天,才意識到,郭青應該是畫了兩條正在奔跑的腿。

再後面,就很好認了,是一個巨大的眼睛,沈傲風猜測,大概是說“看”的意思吧。

緊跟着又畫了一個太陽。沈傲風有點不明白了,這是“日”?還是別的什麽?

最後的圖形是一本書。沈傲風勉強能認出來她畫了一本書,但那書也太厚了,厚得有點不真實。

他絞盡腦汁地想,“青”、腿、眼睛、太陽、很厚的書,到底是在表達什麽?

想了半天,他突然意識到,這五個圖形,代表了五個字:“我”,“去”,“見”,“太”,“厚”。

“我去見太後”?

沈傲風明白了,這丫頭竟然是要跑到宮裏去見她的親娘,也就是太後?

簡直是胡作非為。沈傲風又氣又好笑,這丫頭膽子真夠大的,想一出是一出,光想不算,居然還真的要去做。

但是她有什麽方法去做這件事呢?在這京城裏,她除了沈家人,根本就不認識別的什麽人了。她又會去找誰呢?

難道……她又回轉過頭去,再次去了王爺府?

這個念頭一出,沈傲風只覺得出了一身冷汗。若是這丫頭落到了七王爺的手中,恐怕就沒什麽好果子吃了。要是覺得七王爺這種人還能有什麽“父女”親情,那可真是過于癡心妄想了。只怕他把這丫頭當成了一件要挾他人的武器也說不定。

如今這世界上,恐怕只有他一個人能保護她了。事不宜遲,他立刻跳起來,胡亂收拾了一下儀表,換了件衣服,便風風火火地往端王府去。

到了端王府,門衛告訴他:“王爺跟随聖上去東郊打獵了,夫人也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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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傲風焦急問道:“夫人去哪裏了?”

“好像是進宮了吧。”那門衛答道,“我看見有個小姑娘跟她一起的。”

沈傲風只來得及抛下一句含糊的“謝謝”,便又火急火燎地往皇宮的方向走,只留得那門衛在他的身後,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而另一邊,郭青還真的跟着七王爺的柳妃進宮了。

早些時候,她在沈家宅子裏醒來之後,情緒十分冷靜,也許有些過于冷靜了。她就這麽冷靜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勢,一遍又一遍回味着那個得知真相的慘痛瞬間,似乎每多回憶一次,心髒就會更堅強一些。

最後,她做出了決定:無論如何,她也要親眼見一見這所謂的“親生父母”,她要親口問問他們,十八年前她降生在這世界上的時候,那兩個人看着那個弱小無助的嬰兒,就真的一點恻隐之心、不舍之情都沒有嗎?

她打定主意之後,就沒有人能阻擋她了。

當郭青偷偷摸進端王府的時候,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去找七王爺。可惜七王爺剛好又不在。思來想去,她覺得,大概也只有那個名義上的“姨”能幫她了。

雖然某種程度上,那個女人也是這件事情的幫兇。

柳妃又一次看見這丫頭突然出現在她眼前,自然是吓了一大跳。“不可能。”她說,“你想的也太大膽了。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怎麽辦?”

郭青看着她的眼睛說:“如果你不希望這事被人知道,你就不會對我們透露這件事情了。”她眨了眨眼睛,又說:“其實你一直都希望這件事被揭露出來,對不對?”

她一語道破了柳妃的隐秘,驚得對方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柳妃才艱難地說:“好吧,就算你說中了。”

柳妃看着眼前這個丫頭。她身形瘦小,表情卻尤其倔強,眼神堅定又悲傷。

某種程度上,這丫頭的個性倒真有點像了她的那個娘,一樣的固執,一樣的果敢,一旦認定了什麽事,就會鐵了心去做,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柳妃這樣想着。

她對自己的那個姐姐,一直懷着一種又怕又恨的情感。從小的時候開始,姐姐就處處比她強,處處制着她,使喚她做這做那,但她一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當年父親送她們入宮,分別嫁給兩個皇子。先帝登基之前,她心裏還隐隐懷着期待,她的丈夫,當年的七皇子,是不是也有機會最終坐到那個位置上——那麽也許終究有一次,她會比自己的姐姐更強。

可惜的是,二十五年前,她的丈夫敗了一次。五年前,她的丈夫又敗了一次。兩次卻偏偏敗給了一家人——一次是姐姐的丈夫,一次是姐姐的兒子。

更可氣的是,那女人連她唯一的存在感都要剝奪。有的時候她都想問問自己的丈夫,究竟出于什麽樣的心态,才會幾次三番地跟這樣一個女人糾纏不清,甚至搞出人命。她也在心裏揣度了無數次,他是真的對她有意,還是一切都只是布局?

她看不透,也不敢問。

柳妃跟着七王爺有二十八年了。這二十八年來,她低眉順眼,處處順從,但一切榮辱波瀾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如今,她也想有一件自己主導的事情發生了。

想到此處,她看着那丫頭,緩緩地說:“好,我帶你去。”

直到走進皇宮,郭青才感受到不安在心底愈演愈烈,直到翻騰起來。

她走在柳妃身邊,跟着帶路的侍衛。身旁的那女人面色肅穆,眼底卻透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意。早前郭青戳破柳妃,其實不過是破釜沉舟般的試探。沒想到還真的戳中了這女人的心事。郭青看着她陰晴不定的表情,心裏有些打鼓,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貿然進行這一場不管不顧的行動,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但來都來了。她看着皇宮內的宏偉建築和精致園林,心裏又一次下定決心:既然已經走到這裏了,那就把該完成的事情完成吧。

就算一切痛苦和錯位都得不到補償,就算得不到一個真正的結果,她也要試一試,至少親自為這個心結畫上一個句號。

第一眼看到那個應該被她稱為“母親”的女人時,郭青并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激動或者悲痛。完全相反的是,她居然從來沒有這麽冷靜過,只是有些困惑地看着那個女人,像是看着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其實也對。如果不是因為她知道了真相,第一次面對着太後,可不就是面對着一個陌生人嗎?

郭青愣在那裏的時候,柳妃已經恭恭敬敬地向高位上的女人行了個禮:“給太後請安。”

那女人正托着臉頰,斜倚在座椅上,微微睜開了眼:“是柳兒啊,進宮來有事麽?”

她的聲音慵懶,語氣卻十分凜冽。太後慢慢地坐了起來,旁邊服侍的丫頭趕緊遞上了一個靠枕,放在她的身後。

太後雖然年近五十,容貌卻保持得很好,乍看上去,只像是個剛過中年的婦人,面容雖然不再年輕,卻少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成熟的魅力。

她用銳利的目光檢視着面前的每一個人,最後把目光落在了郭青身上。

“這小丫頭是誰?”太後語氣中流露着不滿,“怎麽什麽人都往宮裏帶?”

柳妃輕輕笑了一下,語氣卻很快活:“姐姐,她可不是一般人。”

太後聽她言語中帶着些不明的意味,有些詫異,又擡起頭來,仔細端詳郭青。這一看不要緊,竟然有些奇怪的情愫在心中升起。這丫頭的面相,看起來為何如此熟悉?那雙小鹿般的大眼睛,臉頰兩邊的酒窩,抿着的嘴角微微下垂,顯得十分倔強。

等等,這容貌,竟然如此像他年輕的時候?

再看這丫頭身形瘦小,面容年輕,大概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難道——

太後只覺得心裏咯噔一聲,還未等她發問,那丫頭卻先出聲了:“這位‘太後’娘娘,你見過這個嗎?”

她從腰間拿出了什麽。太後看過去,看清楚了之後,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那丫頭手裏拿着一塊玉佩,上面寫着一個“青”字。

只看了一眼,太後便已經認出來,這就是當年她在抛棄親生女兒之前,在她身上留下的玉佩!

“你……”她半天說不出話來。郭青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中有些可憐巴巴的期盼,期待她能說出什麽話來。

柳妃見太後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嘴角微微上揚,拼命抑制住流露出來的快意。

三個女人就這麽各懷心事地看着彼此,一時間空氣凝固了。

過了半晌,太後突然開口了。這一開口不要緊,讓在場的人為之一震,大驚失色。

太後用手指向郭青,厲聲道:“來人,把這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給我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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