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憑空消失
入夜時分,端王府內。
“嘩啦——”一個茶杯被狠狠地丢在地上,發出令人膽寒的碎裂聲。
“可惡的皇帝小子。”尉遲文嘉惡狠狠地罵道,“居然敢在朝堂之上羞辱我,讓我下不來臺!”
他氣到極點,一揮衣袖,連茶壺都掃落地上,又是刺耳的一聲。旁邊的下人噤若寒蟬,一句都不敢勸。
柳妃此時匆匆進來,差點踩在一地的碎瓷上。她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碎片,眼神示意下人們離去,屋裏的人如獲大赦,趕緊低着頭快速走了,只留下七王爺夫婦二人。
柳妃試探問道:“王爺,今日怎麽生這麽大的氣?”
尉遲文嘉哼了一聲,道:“我低估沈傲風了,本來以為他能從西涼戰事中全身而退,已然不易;誰知他竟然連高業的事情都查出來了。”
柳妃道:“聖上知道此事了?他該不會以此為借口……”
尉遲文嘉瞪了她一眼,後者立刻不敢說下去了。
他冷冷道:“今日皇帝公布此事時,并沒有提及我,但是眼神卻分明是向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語氣愈發冰冷陰狠:“那種眼神,我能看不出來麽?分明就是在說:我早就知道是你了,給我小心着點!”
柳妃慌亂道:“這,這可怎麽辦呢?”
尉遲文嘉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不成器的女人。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才智,我早就不似今日狀況了。”
柳妃的身體顫抖着,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但她絲毫不敢表露出一點心中的憤恨。
尉遲文嘉卻對妻子拼命忍耐的情緒毫無察覺。他皺着眉,心思早就凝聚在眼前面對的難題上了。
“如此一來,想要彈劾聖上,已經不是件容易的事了。”他思索着,口中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眼看快到手的鴨子飛了,真是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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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面對着牆上的字畫,靜靜地站着,一言不發。
柳妃知道他在思考,此時是最不能打擾的,否則面對的就不止是他的震怒這麽簡單了,便大氣也不敢出。
半晌,尉遲文嘉突然轉過身來,嘴角卻帶着一絲笑意,看得柳妃心中發寒。
“事到如今,看來不得不再一次借助那女人的力量了。”王爺冷笑一聲,轉向了他的妻子。
“你雖然蠢鈍不堪,但憑着你們姐妹的關系,倒還是能有點用處。”他走到柳妃身邊,輕蔑地看着那個低眉順眼的女人。
“王爺的意思是……”柳妃感到了一絲緊張。
“今晚,你就進宮去。”尉遲文嘉沉聲道。
“進宮……去做什麽?”柳妃不明所以。
尉遲文嘉露出了狐貍般的笑容:“讓我慢慢告訴你,你應該做什麽。”
他附在柳妃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大段話。柳妃的表情先是驚訝,然後變得茫然,最後慢慢冷靜下來,變成了快意。
她點了點頭,屈膝行了禮,便匆匆走出門去。
皇宮裏,太後寝宮。
一個年近五十的中年女人,斜靠在座椅上,動作雖然慵懶,神色卻是嚴肅。
她正在回味剛剛結束的那場與兒子的談話。
尉遲景鴻雖然只有二十一歲,但皇帝已做了五年,可以說經驗已經很豐富了。事實上,從他剛剛坐上皇位的時候起,就顯示出了與普通十六歲男孩完全不相稱的成熟和冷靜。
那個時候的他,就已經能夠讓做母親的她感到不安和膽寒了。
新帝剛即位的時候,老臣們擔憂外戚幹政,但實際上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事根本不需要任何擔心。因為連她這個母親都控制不了的尉遲景鴻,還有誰能夠控制得了呢?
果然,皇帝即位不到三個月,便雷厲風行地将軍權從不那麽支持他的高辰手中奪走。本來群臣之中議論紛紛,以為高家免不了落個滅族的下場。但誰也沒想到,皇帝轉手就将軍權交給了高家的旁支一系的高振,既沒留下話柄,還多了個對他死心塌地的下屬。
更不要提他對虎視眈眈的幾位親叔叔,一邊安撫,一邊威脅,愣是以各種明升暗降的手段,把與他們交好的臣子一網打盡,讓整個反對尉遲景鴻的網絡分崩離析。
如果說太後曾經懼怕過什麽事,大概就是,懼怕看到這個冷靜的兒子知道她與七王爺的舊情,會有什麽反應吧。
然而今天,她真的看到了。
剛剛皇帝來的時候,像往常一樣,親切、恭敬、有禮,卻又帶着淡淡的疏離和防備。兩個人聊了些家常,皇帝卻話鋒一轉,提到了一個西涼來的姑娘。
“母後,有個人我想向您打聽一下。”皇帝淡淡地說。
太後心裏“咯噔”一聲,但仍然維持着表面的慈祥和溫柔,道:“皇帝想知道的事情,何須如此請求呢?直接問也無妨。”
皇帝輕笑了一下,道:“母後寝宮中似乎多了個來自西涼的小姑娘,不知道兒子說的是不是對?”
太後沒料到他當真如此直接,臉色一變,勉強笑道:“确實有這件事,皇帝對她感興趣嗎?”
皇帝卻搖了搖頭:“我沒有興趣。”
太後愣住了,過了半晌,見皇帝并無下文,便疑道:“皇帝的意思是?”
皇帝道:“我這次來,就是告訴母後,我沒有興趣。”他見太後仍然一臉懷疑,便又說:“母親應該懂我的意思——過去的事情,我沒有興趣,也不會追究。”
他看太後臉色變了,顯示出又羞愧又放松的神色,便知道她明白了,又說:“孩兒近日的興趣全在打獵,可惜母親身體柔弱,并不适合這種活動。所以,您遠遠看着就好,不必參與。”
“等孩兒成功捕獲獵物,再來向母親進獻。”他的目光灼灼,眼神中射出一道寒光。
說完,他便起身行禮:“孩兒告退了。”
直到此時,太後還能夠清晰地記住他說那段關于打獵的話的表情:冷靜,自持,甚至還帶着些狠決。
皇帝走了以後,太後在座椅上頹然坐下,感覺到後背一陣發涼,冷汗已經濕透全身。
她心裏明白,皇帝已經什麽都知道了。與七王爺的舊情、郭青的存在,大概還有些那個男人正在策劃的陰謀。但這些都與她沒關系了。
十八年前,當她決心将親生女兒送走,走得越遠越好時,她就已經決定了,再也不要與那個男人有任何瓜葛了。
至于五年前皇位更疊時發生的種種事情,便已經不是她能夠控制的了。
如今也一樣。
她想起今日被她軟禁在後院屋子裏的女孩,心中不由得一陣苦澀。那日她的親妹妹将這孩子突然帶到她眼前,她除了想要立刻掩蓋真相然後逃避,再也沒有第二個想法。
她甚至沒有想過要好好地看一看那個孩子,問問她的情況。
現在,她的想法好像變了。
太後對身邊的侍衛說:“把那個女孩帶過來。”
母女再次相見的時候,兩個人相對無言。
郭青的眼中并沒有仇恨,卻也沒有渴望,裏面其實什麽也沒有。她仿佛沒有感情一樣,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這個女人。
“你要殺了我麽?”郭青終于先開口了,但第一句話卻是這個。
太後愣了一下,然後苦笑道:“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你不打算認我,又不放我走,還能怎麽樣?”郭青睜大了眼睛看着她,仿佛她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你難道要把我關在這裏,養一輩子麽?”
太後語塞。
郭青撇了撇嘴:“那還不如早點把我殺了,省得關着無聊。”
太後沒想到她心思竟然如此簡單純樸,一時間反而說不出話了。過了一會,她搖了搖頭,道:“算了,你走吧。”
這次換郭青愣住了:“這麽容易就放我走?”
太後挑了挑眉毛:“怎麽,你還想要個名分嗎?”
“呸呸呸!”一聽這話,郭青立刻露出厭惡的表情。
“我巴不得跟你們這些人一點關系都沒有!”郭青氣鼓鼓地說,“被關的這段時間我也想明白了,你們這樣的父母,還不如沒有。我就當聽了個故事,做了個噩夢算了。”
她如此出言不遜,要是換了別人,太後也許早就發怒了,甚至還會重重責罰。但是此時太後只覺得一陣恍惚,卻什麽話也說不出。
“可以走了是吧,那我走了。”郭青說完,就轉身要離開。
然而此時,卻有一個人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你先別走,我有話要說。”原來進來的人,便是柳妃。
“柳妃來了,怎麽沒人通報?”太後厲聲問道。她看着自己的妹妹,一臉戒備的神色。就算是柳妃,也不能在她與女兒交談的隐秘時刻随便插入。
柳妃卻不以為意,拉起郭青,急匆匆地就往裏面走,直到走到了太後的座椅前面。
“柳兒,你太放肆了,一點禮數都沒有了嗎?”太後不滿地說。
“有些話必須跟你說。”柳妃的神色如常,語速卻很快。
她看了看左右的侍衛,道:“此處人太多了,姐姐我們不如到院子裏去說。”
太後不明白她在打什麽主意,道:“你瘋了嗎?到院子裏說,你是怕能聽到的人不夠多是嗎?”
柳妃一怔,卻又不解釋,只是說:“姐姐,你跟我走吧。”說着,就拉起郭青往外面走。
太後雖然十分懷疑,但想到是在宮裏,又在自己寝宮的地盤,諒她也做不出什麽出格的事,便起身跟了上去,叫了兩個宮女和兩個侍衛跟在身後。
柳妃在宮裏急急走着,似乎早就有了目标,奔着目标而去。太後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她要拉上郭青,但是仍然緊緊跟在後面,一邊警惕地看着周圍,是否被其他人看到。
柳妃帶着衆人到了後花園。此時已是深夜,花園中只有幾盞燈籠亮着微弱的光,并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身影。
柳妃走到假山旁邊,低着頭在地上找着什麽,似乎是确認了,便站在那裏。一旁的郭青不解問道:“這兒怎麽了?你為什麽要站在這裏?”
柳妃卻不答話,只是招呼太後:“請太後過來一敘。”
太後臉上顯出懷疑之色,但看見郭青仍被她牽在手裏,心中還是有種自然的擔憂,便走過去,道:“我警告你,不要玩花樣——”
但她話音未落,剛剛靠近柳妃,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騰起一陣煙霧。
跟随的宮女和侍衛大驚,趕緊撲打着煙霧沖了上去。然而煙霧漸漸散去,太後、柳妃和郭青三個人,竟然都憑空不見了。
侍衛連忙檢查三人消失之處的土地,卻什麽都沒發現——無論是井蓋、暗門還是石頭,什麽都沒有。
衆人大驚失色:這三人究竟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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