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糟糕的父親

沈傲風嘆了一口氣道:“七王爺做出這些事情,實在太過嚴重,命怕是保不住了。”

郭青愣住了:“他是皇帝的親叔叔,難道皇帝會狠下心來下手嗎?”

沈傲風遲疑了一下,道:“他當然不會親自下手,但七王爺也許會自行了斷。”

郭青低下頭,默然無語。過了一會,她又擡起頭來,輕輕問道:“不是‘也許’,是‘必定’,對嗎?”

沈傲風心虛地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郭青又道:“以他的個性,肯定不會願意自行了斷,便會有人‘幫’他,對嗎?”

沈傲風苦笑道:“丫頭,你果然聰明,什麽都猜到了。”

郭青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她擡起頭來,面色痛苦,道:“他确實犯了大錯……沒辦法。”她的眼睛突然亮起來,仿佛燃起希望:“風大哥,你一向神通廣大,遇到什麽難題都能解決,這一次,你是不是也有辦法?”

沈傲風面色不忍,但還是狠下心來:“不,我沒辦法。”他看郭青的臉色暗淡下去,怎麽也說不出口接下來的話——但是不說,又有什麽好處呢?于是,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說:“我不僅沒辦法,我還是那個要辦這件事的人。”

聽了這話,郭青先是一臉迷茫,随即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何意,臉色立刻變了,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什麽?是皇帝讓你做的?”

沈傲風痛苦地點點頭:“不錯。由始至終,這一連串陰謀案件,只有我是唯一全部親歷者,只有我了解前因後果。皇帝他不願承擔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的後果。”

郭青的眼淚流了出來:“為什麽?為什麽是你?”

她本來還在努力壓抑情緒,而此時悲傷卻如決堤洪水,肆意沖撞在她的內心。她猛然站起身來,淚流滿面,喉嚨嘶啞道:“你為什麽要讓我知道,為什麽,為什麽……”

她的哭聲先是爆發出來,然後便漸漸小了下去,只剩下絕望的抽泣。沈傲風只感到心裏一抽一抽痛得厲害,趕緊起身擁住她,正色道:“對不起,我不能欺騙你……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對不起……”

郭青先是掙紮,拼命地捶打着對方,而沈傲風只是任由她這麽打着,卻不松手,只是抱着她。打了幾下之後,她便哭得沒了力氣,轉而抱住沈傲風,頭埋在他的胸膛裏,嗚咽着說:“我知道,我知道……”

兩個人就這樣抱在一起很久,直到郭青猛然擡起頭來,眼淚未幹,眼神中卻有了些光:“風大哥,你帶我去見他一面,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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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傲風怔住,道:“見誰?”

郭青道:“見……我爹。”

沈傲風面露難色:“你……我怕你承受不住……”

“沒什麽承受不住的。”郭青掙脫他開來,用袖子狠命擦去眼角淚珠,堅定地說:“我只是有句話想問他,我問完了就好,就會離開,你再做了什麽,千萬不要告訴我了……”說到此處,她又要哭,但沈傲風依然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那種熟悉的倔強。

這丫頭既然認定了這件事,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松口的,沈傲風勸了也沒用。也許見了最後一面,也算是了了心願。

“好吧。”沈傲風說,“我帶你去。”

郭青并沒有欣喜若狂,只是深深地看着他,勉強笑了一下:“謝謝你。”

沈傲風又迎上去,想攬住她的肩,安慰她幾句,然而郭青卻輕輕地避開了,道:“我……先回房休息了。”

說完,她便像逃跑一樣地快步走開了。

沈傲風愣在原地,心中百味陳雜,忍不住問自己:我這麽做,到底對不對?

兩個人見到七王爺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沈傲風帶着郭青出了城西門,沿着驿道走了幾裏路,直走到人煙越來越稀少,才終于到了那個坐落在山谷中的宅子。

二人走入宅子大門,看見一隊又一隊與其說是侍衛,倒不如說是獄卒的士兵。真正進了正廳之後,才能看到,尉遲文嘉正坐在正廳一側的椅子上,靜靜地喝着茶。

看見沈傲風和郭青來了,他便放下茶杯,注視着二人,冷冷道:“我早已猜到,你們會來。”

他又把頭轉過去,語氣輕蔑:“要動手就快點吧。”

沈傲風不知如何回應他,尴尬地站立原地,郭青卻走了上去。她走到尉遲文嘉身邊,靜靜地注視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也不說話。

三個人就這麽靜靜相對,直到郭青率先開口。

“爹。”她對着尉遲文嘉輕輕地叫出聲來,這一出聲不要緊,驚得另外兩人俱是變了臉色。

她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二人大驚失色——她跪了下去,對着尉遲文嘉磕了三個頭。

一下,兩下,三下。

然後她站起身來,道:“雖然你曾經把我丢了,但你終究是生我的人,這一聲我不能不叫。”

她面色痛苦,又說:“你生我之恩,我沒法報了,但你又殺了我娘,恩仇相抵,大概我也不欠你什麽了。”

“只是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問。”她接着說,“你,究竟有沒有愛過她,還是……”她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但終究還是堅定地說出來了:“還是僅僅在利用她?”

尉遲文嘉和沈傲風俱是一愣。沈傲風帶她來,本以為她會質問這個把她丢掉的人,然而她的行為卻如此出乎意料。

尉遲文嘉表情仍然冷漠,但言語中卻透着些無奈和苦澀:“你現在問這個,還有意義麽?”

“當然有意義。”郭青斬釘截鐵地說,“你們把我丢掉,我已經不怪你們了。但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父母,究竟是不是因為相愛的結合才有了我……這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尉遲文嘉注視着她。沈傲風看着父女兩個這樣對視,才發現,這兩個人的相貌是真的很相像,一樣閃閃發亮的小鹿般的眼睛,以及兩頰的酒窩。

尉遲文嘉開口了,沈傲風本來以為他又會說些混賬的話,但是尉遲文嘉一出聲便讓他驚呆了——他說:“是,我确實愛過她。”他又苦笑道:“至少有你的時候,我很愛她。”

他想說些什麽,但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嘴唇動了兩下,然後便沉默了。

郭青露出了一個又欣慰又苦澀的笑容:“嗯,我知道這個,就足夠了。”

尉遲文嘉看着她,又說:“我與她相識二十餘年,相互算計,又相互吸引,說不上誰欠了誰。如今落到了這個結局,也只能說是命運使然吧。”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我親手造的孽,我自己結束,不是很好麽?”

他轉向沈傲風:“我想,我那皇帝侄兒一定給了你某種毒藥吧。”

沈傲風點點頭:“不錯,我帶在身上了。”說完,便拿出一個小小瓷瓶,瓶口塞着紅布。

尉遲文嘉望着那瓷瓶,毫無畏懼之色,反而笑了:“這東西我很熟悉,以前也沒少用。”

他伸手去接:“這次,要用在我自己身上了。”

郭青忍不住急叫:“別——”

但沈傲風攔住了她。

尉遲文嘉将那瓷瓶攥在手裏,站起身來,走到大廳的後門,背對着沈傲風和郭青,冷冷道:“你們走吧。”

郭青還想走上去,但被沈傲風拉住了。後者拉着她,一邊好言勸說,一邊慢慢推着她向門外走。

尉遲文嘉突然回過頭來,叫道:“姓沈的小子。”

沈傲風茫然應答:“啊?”

尉遲文嘉頓了頓,說:“好好對她。”說完,便從大廳的後門消失了。

郭青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爹……”

沈傲風狠下心來,拖着她,離開了宅子。

翌日,京城上下傳遍了消息——謀反的七王爺死了,死于自殺,死于權謀失敗的瘋狂。

消息傳出,很是做了一陣平民津津樂道的飯後話題,直到幾日後,城東周家的豬居然生了一對連體小豬,于是大家又開始談論新的奇聞,把之前的事都忘了。

郭青成為皇帝義女的消息倒是沒有傳得那麽廣,只是朝廷官員中稍有些議論。但這些議論也都是私下的,誰也不敢多說,更不敢提這事與太後和七王爺的關系,畢竟曾經提過的那些人,都莫名其妙地不見了。

沈傲風成為了朝廷官員中的異類,每當他經過的時候,人們的交談聲便會戛然而止,轉而看着他,想隐藏卻又再明顯不過的竊竊私語。

沈淳倒是不以為意,仍然如平常般地與同僚們打招呼,對他人的議論也并不在意。他對沈傲風說:“人們的讨論總會變淡,早晚有新的事物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他甚至開始大張旗鼓地操辦沈傲風和郭青的婚事。

只是沈傲風對此心情複雜:自從七王爺死後,他與郭青的關系,便出了些問題。

那丫頭再也沒有以前活潑開朗的模樣,甚至笑也很少笑。沈傲風有陣子沒看到她的酒窩了。有時候沈傲風想跟她好好談談,然而她卻一直在逃避,顧左右而言他。

沈傲風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

那日沈追雲來沈傲風住的宅子送婚禮用品,看見沈傲風悶悶不樂地坐在前廳中央。她走過去,拍了哥哥一下:“怎麽了你?”

沈傲風道:“你說呢?”

沈追雲道:“又是嫂子的事啊?”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沈追雲叫起了郭青“嫂子”這個稱呼。一開始郭青還有些羞澀,後來便坦然處之,甚至有些洋洋自得。但奇怪的是,郭青有時對沈追雲的态度甚至比沈傲風還要好些。

沈傲風點了點頭:“我想,她還是過不去那個坎。”

沈追雲道:“也是啊,畢竟她經受的創傷太大了——明明已經找到了父母,卻又在很短的時間內失去了他們。”她重重地拍了哥哥一下,“你可要好好待她!不然我饒不了你。”

沈傲風苦笑:“我當然會好好待她,但若是她不給我這個機會呢?”

沈追雲在他的身旁坐下,眼珠子一轉,嘻嘻哈哈地笑着說:“哥,我跟你說,我倒有一個好主意,你要不要聽聽啊?”

沈傲風一臉不相信地看着她:“你又有什麽鬼主意?”

沈追雲微微一笑,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沈傲風的表情先是懷疑,然後變成了驚喜,最後又變成了不自信。

他露出驚奇又為難的表情:“這一計,當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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