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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意識和精神力傳輸是一件非常耗費體力的事, 操作上有當年邬博士留下的儀器,科技發展到一定階段,最要命的條件反而是人。
邬博士的女兒無力支撐完整個傳輸過程, 何況是從她身體裏拿走東西。
一個人若沒有了精神力和意識,那就等于腦死亡, 連植物人都不如。
但事實上,也不需要邬博士的女兒活着完成實驗,有一種裝置在幾十年前就被發明出來,可以确保人死後大腦依舊保持細胞活動四十八小時,只要大腦還活着, 精神力和意識就可以提取。
這一幕,仿佛屠宰場,或者說是活人解剖。
鑒證者除了負責操作的殷越,還有剛剛醒來的大貓。
大貓被裝在一個豎起來的透明艙裏,他使勁兒敲着面板, 但聲音根本傳不出去,裏面有足夠的氧氣,卻讓人叫天天不靈。
大貓看的真真的,那個穿着黑鬥篷的男人,兜帽落在肩上, 露出斑白的發,後面随便紮了個小辮,背影挺拔而高大,應該是個年輕人。
男人始終沒有回頭, 就在面板前操作。
線路連接着休眠倉,艙蓋蓋上了,裏面是邬博士的女兒,她的臉上僅有的一點紅色也漸漸褪去,皮膚也仿佛在用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失去水分,塌陷,幹扁,皺紋浮現,頭發和眉毛花白,掉落,很快,整個人就形容枯槁,仿佛八、九十歲的老太太。
但她的衰老速度似乎沒有盡頭,很快就像是一百多歲的老人,甚至像是木乃伊,像幹屍。
大貓看傻了,有好一會兒忘記了敲打,可當他醒過神時,第一反應就想到樊小餘。
再看樊小餘,只是躺在手術床上,半睜着眼睛,似乎沒有昏迷,但人卻被綁的很緊,臉上神情痛哭,額頭全是汗,落下來流進眼睛裏。
盡管如此,大貓也看得出來,樊小餘正在用極大的自制力繃住自己。
那些捆綁的皮帶根本對她無效,只是輔助,她若不自己控制,早就掙脫出來了。
什麽狗屁傳輸!這就是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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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貓在心裏咒罵。
可是大貓的任何掙紮都沒有用,外面的人一點動靜聽不到。
……
樊小餘意識早就陷入混亂,像是被人拉入了混沌狀态,一時間也不知道哪些是她的,哪些是邬博士的女兒的,她沒有繼承記憶,但她仿佛又一次看到了童年的另一個“樊小餘”。
“樊小餘”眼睛紅腫,手裏抱着玩偶,向她走過來,拽着她的手問:“姐姐,姐姐不見了。”
她指的姐姐自然是邬博士的女兒,小時候她就這麽稱呼她。
但樊小餘從不記得。
顯然,當年邬博士就進行過一次實驗,但不成功,樊小餘自小缺失的童年記憶,因此留在邬博士的女兒腦中。
樊小餘蹲下身子,聲音很輕:“對不起,小小餘。”
“樊小餘”四處張望着,又問:“時夜哥哥呢?”
樊小餘笑了一下:“他也走了。”
“樊小餘”愣了片刻,有些恍惚的點頭,再說話時,聲音已經開始虛弱:“那,我是不是也要走了?”
樊小餘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如果意識和精神力都被拿走,邬博士的女兒也将要死了,死人是無法維持記憶的,又如何在意識中保存這個“樊小餘”呢。
這時,“樊小餘”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她的腿正在消失。
她立刻擡起頭,要去抓樊小餘。
樊小餘也反手抓住她。
兩個人都說不出話,死命的抓着對方,可是一點用都沒有,樊小餘緊握着那雙小手,可那雙小手最終也成了塵埃。
仿佛,她親手殺了自己。
……
樊小餘倏地睜開眼,身上已經汗濕,通體的冷,徹骨的寒,眼淚流下來,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曾有科學家說,如果可以實現一個願望,希望可以擁有全宇宙的知識,希望大腦得到最大程度的開發。但只怕,他負荷不了。
恐怕擁有的那一刻,就會瘋癫。
別說全宇宙,樊小餘只是繼承了另一個人的精神力和意識,就已經覺得痛苦萬分,她需要消化,需要融合,就是不能被取代。
很久,很久,樊小餘不知道經歷了幾個來回的痛苦,終于有力氣坐起來。
但她雙腳是虛軟的,沒有站在地上的能力,只是無力的垂在床下。
這時,一只通體沒有一絲雜毛的黑貓,從黑暗中無聲走來,一雙綠色的眸子盯着樊小餘,來到她腳邊,用頭蹭了蹭。
樊小餘一驚,卻沒力氣動,低頭和黑貓對視一眼,黑貓就轉過身,走向角落靠牆而立的男人。
是殷越。
殷越雙手環胸,一直在假寐,睜開眼時,打了個哈欠,竟再沒有之前的陰冷。
“傳輸完成,完美。”殷越淡淡道。
樊小餘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但她望向休眠倉的目光卻告知了疑問。
殷越揚了揚下巴:“哦,三個小時前就咽氣了。”
聞言,樊小餘緩緩閉上眼。
休眠倉裏邬博士的女兒,已經脫了人形,只是一張皮裹着骨頭。
而另一邊,掙紮脫力的大貓,也正從地上爬起來,繼續敲打艙門:“小餘,小餘!”
像是感應到大貓的吼叫,樊小餘微微轉過頭,對上大貓的視線。
一時間,有些恍惚。
大貓對上樊小餘的目光,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動作漸漸停了。
他總覺得,那不是樊小餘了。
雖然她的模樣沒有變,身材沒有變,更沒有在一夕之間突然長高,可那氣質,那眼神,卻仿佛不再是那個純粹的樊小餘。
以前的樊小餘,已經死了。
大貓一屁股坐回地上,瞪着樊小餘不說話,眼眶紅了,嘴唇在發抖。
樊小餘看了一眼,便別開頭,低垂着眼睛,半晌低聲開口:“我多久能恢複體力?”
殷越:“很快。時夜留了很多體力補充劑。”
樊小餘無聲點頭。
下一秒,幾個細管就被殷越扔在她旁邊。
樊小餘不假思索,拿起來掰斷,将液體倒進嘴裏。
已經再沒有回頭路了。
……
數分鐘後,樊小餘和殷越一起來到裏面的小實驗室裏。
桌上散落着很多草稿紙,上面畫着圖,還有龍飛鳳舞的字跡,都是時夜之前做分析時留下的。
樊小餘已經換好出任務時才會穿的防護服,整理好身上的裝備,将這些紙拿起來看了片刻,仿佛又想到什麽,翻找着旁邊散落的一些細管。
根據顏色和時夜的個人習慣,樊小餘判斷出幾個細管的用途,便逐一別在護腰和綁腿上。
殷越重新拉上兜帽,黑貓就蹲坐在臺桌上,在他手指的抓撓下舒展四肢。
見樊小餘做好準備,殷越這才收了手,說道:“有幾件事要說在前頭。”
樊小餘回過頭,望着他。
殷越:“一,一旦我帶你回去,無論是過去時空,還是現在時空,或是未來時空的樊小餘,就都消失了。只會留下你一個,而所有時空裏認識你的人,記憶也都會被抹去。當然,要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由我的隊員負責這些‘清理’工作,還要通過逆行者聯盟的批準,手續挺複雜的,所以無論這次回去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能死。你死了,我們無法再在任何時空裏找到你的樣本重新複活你,而且我還要寫一年的檢查。”
樊小餘聽的皺起眉:“簡單說,就是我不能死,我也不會遇到實驗室爆炸之前的我?”
殷越:“你可以這麽理解。”
樊小餘點頭:“第二呢?”
殷越:“二,你的軌跡已經在這個宇宙消除,這次的事情結束後,你只有兩個選擇。”
既然軌跡消除,那麽便是說她不能再和這個宇宙的任何人發生糾葛?
一旦發生,就會改變歷史,是這個意思麽?
想到這裏,樊小餘提出疑問。
殷越:“是這個理。所以選擇一就是,你跟我回聯盟,我們會把你關起來,讓你進入休眠狀态,永久。”
樊小餘不由得笑了:“你不如直接殺了我。我不會反抗。”
殷越挑眉:“你這脾氣真對我胃口。就這麽休眠太可惜了,你不如選擇二。”
樊小餘:“什麽?”
殷越:“來聯盟,當逆行者。”
樊小餘口吻有些嘲弄:“你們逆行者甄選人才,就這麽簡單?”
殷越:“一點不簡單,要耐得住反複穿越後時空撕扯的後遺症,體能随時保持最佳最穩定的狀态,你覺得普通人類做得到?”
樊小餘不再說話,卻也沒有答應。
殷越也不急:“你先考慮一下。兩個選擇,要不睡覺,要不幹活。如果能殺了你,相信我,我會的。這是最簡單的方式。可我們不能随便殺人,就是邬博士那叛徒,都要先經過聯盟的審判。”
樊小餘:“叛徒?”
殷越:“怎麽,我沒說?他曾經是最出色的逆行者。”
……
等一切準備就緒,殷越拿出一條仿佛電子手铐的東西,一端扣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端扣向樊小餘。
樊小餘低頭一看,那手铐就像是長了眼睛,貼合她手腕的尺寸自動收攏,上面的數字一閃一閃,是時間。
殷越在自己的這端設定好要返回的時間,看了樊小餘一眼:“準備好了?”
樊小餘不明白,還需要準備什麽。
她點頭。
見狀,殷越像是勾出一抹冷笑,按下開關。
很快,樊小餘就感覺到身體劇烈扭曲,轉而又像是被人用力撕扯,接着就化為無數粒子,以最快的速度蒸發。
她震驚的看向殷越,卻見殷越和她一樣。
只是殷越淡定極了,像是看好戲一樣看着她的反應。
樊小餘瞪了回去。
但也僅止于此。
狹小的實驗室裏,紙片紛飛,桌椅顫動,如同狂風過境。
立在中間兩個人就那樣消失了。
等樊小餘感受到自己手腳的存在,人已經站在另一間密閉的屋子裏。
她睜大眼,努力要看清周遭的一切,又低頭看了看身體,沒有分解,沒有融化,一切都好好的。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何為時空反噬,為何邬博士的女兒會有那樣的後遺症。
普通人類的身體一定駕馭不了。
殷越松開黑色的電子手铐,逗着趴在他肩膀上的黑貓,笑道:“不錯,是塊好胚子。”
樊小餘是少數在經歷第一次時空跳躍後沒有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真是天生的逆行者。
樊小餘沒理殷越,她向旁邊走了幾步。
四周牆壁堆放着雜物,這是一件儲物室,架子上挂着很多白色盔甲和頭盔。
樊小餘并不陌生,當年在異能人研究實驗基地,他們每年都是跟着穿着這些白色盔甲服的侍衛身後,被他們帶進一間間實驗室。
這身衣服,很多年不見了。
看來她真的回來了……
不等殷越發出指令,樊小餘已經自動拿下一套盔甲,往身上穿。
殷越正在擺弄通信器,調整頻道。
看到這一幕,他問:“幹什麽?”
樊小餘掃了一眼盔甲上自帶的表,說道:“如果我沒記錯,距離當年爆炸的時間只有三個小時。沒時間等了。”
只有穿上這身皮,才能混出去,不然她一踏出這個門口,面對的不是如何解救衆人,第一個個問題就是要和所有白色盔甲兵幹架。
“哦。”殷越應了一聲,終于找到頻道,不耐煩說:“你他媽的搞定沒,老子着急!”
樊小餘一怔,回頭掃了殷越一眼。
就聽通信器另一頭喊:【是你失聯了好吧?怪我喽!行了,兄弟們都準備好了,就差你了。】
通信切斷。
樊小餘已經穿好盔甲,手裏拿着頭盔,看着殷越。
“有多少幫手?”
殷越:“七、八個吧。”
樊小餘:“能幫到什麽程度?”
殷越:“當年逃出來多少人,這次就能幫多少個,該死在爆炸裏的,就得死。”
樊小餘點頭,戴上頭盔,聲音從面罩裏發出:“給我個通信器,一會兒我會告訴你我的計劃。”
殷越:“什麽計劃?直接救人就好。”
樊小餘仿佛笑了:“逃出來七十多人,各個都身懷異能,你們只有七、八個,怎麽直接救?”
殷越:“……失敗了,我可以重置時間。”
樊小餘一陣沉默:“原來逆行者玩的是存檔讀檔大法。”
突然間受到鄙視,殷越口氣不善:“沒有我們,你們出不去。”
樊小餘:“當年沒有你們,我們照樣出去了。這場越獄,必須由我們異能人自己完成,你以為大爆炸只是偶然發生的麽?”
殷越一怔,不說話了。
樊小餘轉身走向儲藏室門口,按了幾個按鈕,金屬門打開。
白熾光射了進來,籠罩在樊小餘周身,她背對着殷越,聲音緩慢道:“圖紙,逃跑路線,人員配合,出入口把關,以及必要時犧牲誰,組成敢死隊和沖鋒隊,誰來負責殿後,設置多少個爆炸點,引爆順序是什麽……這些,我們曾經部署了三個月。”
隔了一秒,樊小餘又道:“為的,就是最大限度的逃出最多的人。”
從實驗基地,到外面的世界,從外面的世界,又回到這裏。
這一路波折,幾經生死,樊小餘學到了一件事——犧牲,為的是生存;生存,為的是犧牲。
她每天都在想,那麽多人死,為什麽她不死。
這一刻,她有了答案。
因為她要回來,要做出“犧牲”。
她要成為另一個樊小餘,要成為一個什麽都不是,沒有人記得,也不曾存在的人。
用她一個換七十多條命,這筆買賣不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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