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神指

封月容在家排行第三,父親和哥哥們都叫她月容,唯獨母親會喚她一聲三娘,帶着滿滿的寵愛和期盼。父兄疼愛封月容,将她當珍寶一般捧在手中養着,直到家族落敗,她帶着腔熱血踏上了漫漫江湖。

那年她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腰間挂着一把寶劍,英姿飒飒,眉目冷俊。那個時候同兄長一起帶着母親上京,卻在半途遇上了賊寇,戰争年代裏世道亂,她抖着手将劍抽了出來,淚水卻和着塵沙靜靜地貼在自己的小臉上。

苗景龍便是這個時候操一把長刀破風而斬,抽身回望時沖着封月容笑了笑。

封月容偏生要跟着苗景龍一道而去,非要拜他作師父,跟他習功夫。那時候的苗景龍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心懷仁慈,見不得那些賊寇光天化日裏行些殺燒掠奪之事。苗景龍沒牽沒挂,空有一腔展宏圖之心,奈何走過山山水水之時,發現自己這一身功夫對付一些賊寇的三腳貓功夫沒問題,若真是遇上了高手,他這一條小小命也就交待于此了。

封月容叫他一聲苗大哥,跟着他一起去了偌大江湖,事事無常,兩人走散後,她拜了一個孤僻老婆婆為師父,自此棄劍跟着學了指法,後生晚輩稱她一聲封神指。再與苗景龍遇上時,苗景龍一把苗家刀法舞得獵獵生風,她出手又快又準絲毫未作退讓。

再後來呢?

封月容記不起來了,她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那刻出手極快,迅速扣住了苗宛彤的脖頸,苗宛彤反應雖也不慢,可等她伸手反擊時封月容的手下狠狠用力,直逼着她的眼睛:“說!你是誰!苗景龍呢!?”

“前……前輩,我爹……我爹早十三年前就去世了……”

“你胡說!他一身苗家刀法破萬卷長風,斬十方塵嚣,于江湖之上功夫可排前三,誰人傷得了他!?”

苗宛彤未接話,她在聽到阮雅的話後便有了猜測,她爹雖給她一種慈父之态,可江湖之上,人人聞風苗家刀法時誰不稍稍變色,她父親操着偌大一個镖局,押貨送物從來一帆風順,不是東西不值錢,而是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單單一個蒼冥,真能屠了苗家滿門?

“說!”封月容怒吼一聲,這一聲融了內力,直吼得苗宛彤心口震痛,嘴角邊立馬就湧出了血來。封月容看着她卻突然不動了,她輕輕松開苗宛彤,伸手撩開了苗宛彤落下來的長發,然後手指一彈,離自己甚遠的燭臺瞬間落在了她的手中,她借着燭火仔細打量着苗宛彤,“像,真像……”

她突然将燭臺一扔仰天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淚也跟着落了下來。

苗宛彤得到了空氣,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來。

封月容未再理會她,走至床榻邊翻身而上閉上了眼。

又輕輕地唱了起來:“歲月悠悠呀,郎去何處……”

苗宛彤猛地咳嗽了起來,心想這難道還能是自己父親年輕時候的桃花債不成?父債子償,沒毛病。

她倚着牆着靠坐下來,而後開始打量起四周。自從落于此地後,她的所有關注點都在封月容身上,剛剛那一指微一彈,苗宛彤便識出了這就是江湖之中消失了快十七年的封神指封三娘,卻緣何瘋瘋傻傻被困于此處?

“想出去?”封月容背對着她輕輕開口,此時她又恢複了正常,開口的聲音有些沙啞,與剛剛的尖利不同,像是帶着歲月磨砺過的滄桑,無奈又認命,“出不去,蕭钰放你進來,你便莫想再出去。”

苗宛彤長吸一口氣。

“封前輩,請問您在此有見過元喬元前輩嗎?”

封月容背對着她的肩突然僵住了,她将被子拉了拉,而後阖上了眼睛,慢悠悠地問:“他也來了?”

聽封月容這般問,自是沒見過元喬了,苗宛彤更是有些急了起來,她得在三清觀的人對元喬下手之前先找到元喬,而今被困在這裏,首先得找到出口。

“元喬來這裏做什麽?”

“晚輩不知。”苗宛彤想了想又道,“聽說是被蕭盟主抓來的……”

“呵。就他那一身的毒,怕是沒人願碰他。”

苗宛彤不接話了,聽得出封月容不僅同家父相識,還與阿雲的師父元喬相熟,只是不曉得是朋友,或是敵人。

“你身有苗家刀法,內力卻是三清觀中的三清訣,只是這三清訣未能善加應用,加之你受過傷,無法控制內力,因而飽受其苦。”封月容翻身面向苗宛彤,“你将苗家刀法第一式風雲式試試。”

苗宛彤雖然性子邪,可她還算曉得封月容這個在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能讓自己做示範,并非用得着偷着自家刀法,一語中的地點破內力問題,有意在指點苗宛彤。苗宛彤也不扭怩,她腳下穩紮,刀在腕間轉作了花,身子前傾,腳往前一踏,拎着刀破風而斬。

封月容看完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苗宛彤,冷哼了一聲:“你的苗家刀法甚是有意思,融了三清觀的三清劍,偷了百魂宗的挖心手,甚至還将我剛剛的封神指加入了其中,底子是苗家底,這招招式式卻是五花八門。你內力也有問題,內有苗家心法,又添三清訣,你到底是何人?三清訣除了傳三清觀掌門,決不外傳,苗家刀法會的人也有,但苗家心法并不是人人都會。”

“苗景龍是家父,十三年前因為被誣陷藏有五靈譜,被江湖各派誅為有心亂天下,最後被蒼冥屠了滿門。我爹保我将苗家心法都封在我身體裏,我被三清觀的樂清師父撿了回去,師父因為早知道樂茗掌門懷有二心,去見掌門前也将三清訣封在了我身體裏。前些日子我被三清觀追殺,這才發現自己體內有相駁的兩種內力。”

“你倒是走了狗屎運。”

封月容笑了起來:“你叫什麽?”

“晚輩苗宛彤。”

“宛彤……”封月容癡癡地念着,又問,“你娘可是肖悄?”

“正是晚輩生母。”

“她可還好?”

“母親生我難産,當夜去世了。”

封月容總算擡起頭看了她一眼,最後點了點頭:“你還真有點像她。”

“再過半個時辰就有人下來送飯,你順着來時的路出去便是。”封月容撿回了燭臺,又點了燭火,“若是找着元喬了,就告訴他你在這裏尋到我屍骨了,別再找了。”

“前輩不跟我一起走?”

“走不出去了。”封月容擡起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已經快十七年,沒見太陽了,蕭钰不會放我走的。”

“你過來。”

封月容招呼苗宛彤,苗宛彤倒拎着刀往她面前走,可又時時防備着封月容突然瘋癫。等到走到封月容的面前時,封月容将枕頭拿開,下面有一把長刀,靜靜地躺在床榻之上。

她将長刀拿了出來,用手輕輕地撫過刀背:“此刀名為渡生,當年本是預備将它作為生辰禮物贈給苗大哥的,可是我沒能趕到,就落到了這個地獄裏。如今,你也沒有趁手的刀,便贈與你了。”

她将刀一扔,苗宛彤傾身去拿,封月容卻突然跳了起來,手指一曲,迅速在她胸口一指,苗宛彤感到渾身的骨頭随着這輕輕松松的一指全都散了,掰扯,拆斷,重組,她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封月容轉而握住了苗宛彤握刀的手,兩指一握扣住了苗宛彤的命脈,狠一掐,苗宛彤咬牙險些尖叫出來,那順着脈搏的擊打沖撞全在往自己的體內招呼,每一下都又狠又厲。她疼得冷汗順着眼睫往下落,擡眸眼裏帶着火焰,狠狠地盯着封月容。

封月容松開她的手,苗宛彤趁着這功夫迅速執刀而劈,封月容卻輕而易舉地用兩指捏住了她的刀峰,然後旋着身子腰身一折又繞到了苗宛彤的身後,一指點上了苗宛彤的肩頭,往前一推,苗宛彤一口血就噴了出來,人往前踉跄了兩步,杵着刀才站直了身子。

“我封神指從今以後便要從這世間銷聲匿跡了,剛剛你看到多少,學到多少,體悟到多少都是你的命,我幫你封住了三清訣,等你能自如運用苗家心法的時候,你再想辦法放出三清訣才會不突兀。”

封月容突然又尖聲笑了起來,苗宛彤的刀險些沒握住。

她又用一開始那尖尖利利的嗓音唱道:“寡情薄義,蕭钰也~”

苗宛彤還未回聲便聽到自己落下來的地方傳來聲響,她看了眼封月容。封月容卻漫不經心地整理着自己那亂七八糟的長發,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她只好退了半步,而後沖着封月容行了個禮,緊接着旋身而上,緊貼在了那床榻的背後。

随着吱吱呀呀的聲響,整個床榻開始動了起來,苗宛彤順勢而上,堪堪錯過進來送飯的仆人,迅速抽刀割破了對方的咽喉。

她又看了眼還坐在原處的封月容,擰着機關又将床榻恢複了原狀,匆匆的相遇是自己的運氣,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應該先找到元喬。

苗宛彤還未動,卻聽到門外傳來交談聲,她翻身吊在了屋頂仔細聽。

“盟主說了要帶那瘋婆子過去。”

另一個問道:“這都瘋了這麽多年了不曾過問,今日怎麽突然憶起來了?”

“還不是那個毒老頭子非要見這瘋婆子嗎,見不到人便不給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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