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屠門

姜雲将抓好的一包藥跟着方老伯的屍體一起入了土,想了想又将自己的那一副藥也跟着埋了進去, 她只字未說, 抿着唇角站在一側。秦文賦灑了兩杯酒, 然後跟着姜雲一道站在了一側。只有苗宛彤用自己背後的渡生, 一刀一刀, 給刻了個方字,而後便刻不下去了, 她眼睛一紅。

似是忘了問,方老伯叫什麽。

她将刀收好, 捏了捏自己的脖子:“秦兄, 咱們後會有期,不送了。”轉頭又問姜雲, “阿雲,你是同秦兄一道入京,還是……”

“你要去何處?”

“自然是去找三清觀的人要個明白。”

姜雲指了指栓在一旁的兩匹馬:“你教我, 我會,我不給你添麻煩。”

“我也去!”

苗宛彤搖頭:“秦兄還有家人, 我帶着阿雲, 回頭尋着元前輩,也好将她好生托付, 一路腥風血雨,秦兄幫忙足矣,不用再麻煩你了。若将來有事相求,還請秦兄出手相助。”

秦文賦心裏明白就自己這三腳貓的功夫, 跟着苗宛彤就是一種負累,姜雲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可好歹一手毒用得絕妙,時不時也能幫着些苗宛彤,而自己,不添亂已然足夠。

心裏雖有不舍,也同樣想為方老伯讨個說法,可最後還是與苗宛彤姜雲兩人告了別,獨自回了自家大院。

苗宛彤拉着姜雲的手,翻身上了馬背:“他們是沖着我來的,阿雲可有準備好了。”

姜雲輕輕應了一聲,然後側頭道:“若找着他們人了,除了你師妹,其餘的,性命我全要了。”

苗宛彤心裏一個咯噔,随後應了下來。

三清觀的人剛剛出城,苗宛彤與姜雲同乘一騎去追,直到前方響起殺伐聲,苗宛彤拉住了缰繩,攬着姜雲下了馬:“應該在前方,一會你先藏……”

姜雲未等苗宛彤将話說完,冷着張小臉便向着打殺處去,等走近了看才發現正是三清觀的弟子與玄陰剎的門人起了沖突。

戴靖雪身負重傷,眼見着楚清糾纏着自己不放,一掌徑直劈了下來,只得閉着眼睛等着受死。哪知曉這一掌并未劈下來,擡眼時發現苗宛彤躬身用刀背受住了楚清的攻擊。

她臉上帶了些驚喜之色,正欲叫苗宛彤一聲“師姐”,哪知臉色陡然巨變,眼睜睜看着苗宛彤抽出渡生,手起刀落眨眼之間斬了一位三清觀的弟子。

“你做什麽!”

苗宛彤又是一刀下去,冷笑一聲:“做什麽?那郊外的小木屋,裏面住着一方姓老人,被三清觀一劍斃命,之後還用一把火來毀屍滅跡,不是樂茗做的,是誰做的?”

楚清原本被苗宛彤擋了一掌,心生惱意,可一見內部起讧,當即就笑了起來:“喲,這內部都厮殺起來了?還不先處理好內部問題。”

“不是!師姐!你清醒點,真見着是三清觀的人動的手?”

“不是你,是樂茗。她心有多黑,我比你更清楚。”話音一落,苗宛彤又躍起而下,一刀劈了來者。

戴靖雪眼睛都紅了,看着苗宛彤刀刀下了狠手,忙執劍相阻:“苗宛彤!眼見為實,你拿出證據來!”

楚清原本欲走,但在聽到苗宛彤的名字時頓了下來,他回頭看向與戴靖雪糾纏在一起的苗宛彤,微微眯起了眼睛,抱着胳膊等着一旁。

“沒有證據,我想屠了三清觀,有沒有證據我都會屠了它!”

戴靖雪氣極,劍尖一掃,頂着滿身的傷也拼死抵住了苗宛彤的刀,她咬着牙道:“那就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苗宛彤冷眼瞥看着她,然後翻身而過,來到戴靖雪的身後一刀背劈向了戴靖雪的脖頸後,沖着姜雲道:“阿雲!”

姜雲快速上前,手心一翻,便将一粒藥丸塞進了戴靖雪的嘴裏,戴靖雪正欲起身,眼睛一閉就暈了過去。

随後苗宛彤殺紅了眼,她如一位站在血泊中的惡魔,每一刀下去都是一條性命。而姜雲就站在她身邊,見楚清要向着苗宛彤而去,将手中的藥瓶往楚清身上一扔,楚清立時查到了不對,一掌劈過,藥瓶立刻在他的面前碎成了粉,姜雲擡了擡眉稍:“莫動,你不動我便給你解藥。”

楚清看了眼姜雲,挑着眉頭,便不動了。

那攻向苗宛彤的三清觀弟子一見這頭還有個姜雲,立刻向着姜雲而來,姜雲也不憷,身子一動,每一個避讓都帶出了風,藥得一應衆人捂住了心口。

苗宛彤處理完最後幾人走了過來,看了眼捂着心口的人問道:“這是何毒?”

“挖心蠱,往後的三日裏,每隔一個時辰,便會覺得有東西在咬自己的心髒,等到三日之後,心髒挖空了,人便也沒命了。”

“不……求求你……我不想死……我都說!”一個着道袍的弟子拉住了姜雲的衣擺,姜雲挑眉問:“說什麽?”

“都……都是師父做的,這樣,才能引出師姐……”

姜雲又給對方塞了一顆藥,那人正欲道謝而逃,卻感受自己的心口如刀在拉扯,她捂着,尖聲叫了出來,而後七竅流血,暴斃。

“我知道,不必聽你說。”姜雲又踢了踢倒在地上的戴靖雪,“你知道了嗎?”

戴靖雪眼睛一閉,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知道,但知道得不多。樂茗瞞着她,将一應事物都交與了尋煙去做,她偶爾躲在一旁偷聽,很快也會被樂茗發現。自己生了二心,怪不得師父防着自己,可越是如此,她便是在心裏将從前苗宛彤所說的話扒拉出來,在腦子裏一遍一遍地過,歷來嚴肅不茍言語的師父,慢慢地在戴靖雪的心裏劃出了一種肉眼可見的裂縫。

“靖雪,我從未真的置三清觀于水深火熱,但一直以來樂茗在其中扮了什麽角色,你知不知?就算我苗家是被蒼冥所屠,但樂茗未插手半分嗎?且不說我苗家,就一個眼瞎心慈、半條腿都踩進了墳裏的老人她樂茗都不放過,殺她?老子簡直想将她五馬分屍!”

“那與她們何幹!做錯的是師父!不是三清觀的弟子!”戴靖雪怒吼一聲,簌簌落下眼淚來,“師姐你不是這樣的!從前有什麽分什麽,大家一起習武練功,也是你最疼我們的……”

“我跟你好,是因為你待我好,我對她們好,是因為我要讨好樂茗,我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生怕哪一步踏錯,落下去,萬劫不複。而她們呢,我對她們好即便出于讨好,她們卻因為我沒有師父明裏暗裏多加苛刻欺負,你沒看到,不代表就沒發生過!”

戴靖雪突然止住了眼淚。

她擡起頭默默地看着苗宛彤,想說什麽,卻半晌沒能開口。

苗宛彤說得對,沒看到,不代表沒發生。她沒看到樂茗濫殺無辜,但是衆口铄金,她沒法捂着耳朵當沒聽見。她沒看到別人欺負苗宛彤,可苗宛彤身上的傷與心口裏留下的疤,她沒法設法去消除它。

她沒看到衆生苦難,可是很多地方,為了活着,為了生存,還有很多人在世間艱難獨行。

不止有苗宛彤。

“我是三清觀弟子,生是,死是,師姐若想屠門……”她擡起頭,紅着眼睛,沖着苗宛彤笑了起來,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淚珠,忽而一閃,落了下去,“便殺了我吧。”

姜雲微微笑了笑,上前兩步,從苗宛彤的手中拎過了渡生,她往前行至一三清觀弟子的面前,轉而回頭看向了戴靖雪。這一回頭間,戴靖雪看到姜雲原本雲淡風輕的臉上挂着一絲不易查覺的笑意,這個平日裏看起來腼腼腆腆,行事說話都帶着些溫柔的姑娘,此時看上去宛若魔鬼。那一絲笑映在戴靖雪的瞳孔之中,讓戴靖雪透過那一層易容面皮看到了姜雲的真容,眉眼如畫,卻在眼中盛滿了殺意。

“我說了,三清觀除了你,其餘人的性命,我全要了。”

她話音一落,刀順着往上一抽,血濺了她的衣擺。姜雲眼也未眨,在一地人驚恐的注視下,手腳利索,血流一地。

刀有些重,她拖着長長的刀伸手遞回給了苗宛彤。

“你師姐沒屠門,也沒殺你。我不管你是不是三清觀弟子,你回去告訴你師父,三清觀上下人的性命,我全要了。”她說得淡然,眉眼一垂卻又有些乖巧。

她将戴靖雪身上的毒一解,卻見戴靖雪執劍站了起來。而苗宛彤則迅速地站在了姜雲的面前:“靖雪,忠孝也并不是愚忠愚孝。”

戴靖雪冷眼瞥了眼苗宛彤,又側頭看了眼還杵在一旁默默看戲的楚清,縱身一躍,沒了身影。

苗宛彤将姜雲一把撈上了馬背,姜雲将藥瓶一扔:“半個時辰毒便全解了。”

說完馬鞭一揚,迅速追着戴靖雪而去,她要的,是三清觀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門主,追還是不追?”

楚清握着小藥瓶笑了笑:“這丫頭,當真不知道我百毒不侵的嗎?”

“追,鹬蚌相争,我來做這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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