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世顯赫,卻也容不得為人輕視不敬……今日起,你便是皇後之尊,母儀天下,為難你的,便是為難皇家為難我司馬家……丫頭,記着,司馬家永遠是你的家,無論何時何地,你是何境遇。”

·

司馬梓端坐于十六乘喜轎中,心緒與驀然擡高的形勢相應和,亂糟糟地混作一團。

頭腦被壓抑得思維遲緩,浩浩蕩蕩行過十裏長街,未見清明。

轎門外有人輕聲提醒:“娘娘,到了。”此後較簾敞開,外面的昏黃日光透過斜照入眼,被扶下了轎。

身着正紅色喜服的女子以玉線流蘇遮面,以金絲紅紗掩頭,被女官攙扶着,被浩浩蕩蕩的人潮簇擁着,拖着曳地裙擺,款步登高朝向眼前飛檐鬥拱的華麗宮殿而去,至于高聳宮殿其後龐大的建築群,未多置一眼。

·

冊封之禮過。

仁明殿

絲竹管弦之聲遙遙傳來。司馬梓端坐在寝宮鳳床上,廣袖中的雙手交握一處,緊緊繃着。

夜色蔓延,殿中燈火通明,司馬梓移動了手,抓過袖中的物事,收于掌心。

隐約傳來一陣铿锵有力踩踏白玉石板的清脆聲。不多時,門被猛地推開。

心猛然提起,接着入耳的是柔順一致的道賀聲:“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近處侍奉的教習女官的聲音,在司馬梓聽來最為真切,只聽她語出歡喜,說道:“請陛下與娘娘入同牢席,行合卺禮,從此夫妻一心、”

“夠了!”身着冕服的年輕皇帝擺手,十分之不耐煩,“你們都出去!”

但聽“咣”一聲悶響,司馬梓猜想是教習女官為觸怒天威而請罪,卻不料……

那接連入耳的字句铿锵,不卑不亢,“陛下恕罪。奴婢遵照先祖律令,全依禮法,如有頂撞,請陛下恕罪。”

緊接着,是急促上前的腳步聲。

“陛下!”司馬梓急切開口,緩了緩聲色,繼續,“姑姑出于好意,還請陛下格外開恩。”

淩晟望向鳳床上容顏不見真切的女子,半晌,壓下心頭郁結,“好,依禮法便是!”

喧嚣卸去,安神香飄浮的殿中重歸寂靜。

各自端坐在床邊、相隔幾尺寬的兩個人俱是緘默。

許是沒有那麽好的耐性,或是不甘于長久等待,男子突然起身,驚得旁邊女子身形一頓。

淩晟本想下地踱步,纾解沉悶,見身邊那人一動,袖中似有動作,心下了然,來回漫步幾道,帶着淺薄的醇香酒氣湊近來。

司馬梓僵直了全身,隔着珠簾紗巾仔細盯着那人動作。

淩晟在她兩步外停身,盯着喜袍下的暗湧,其意不明地笑,“朕若再上前一步,你便打算出手了?”坐回原處,追問道:“傷了我,你此前的謀劃莫不是就此斷送?你甘心?”

“臣女只願與陛下相安無事,止于兄妹。”

“那你為何執意要入宮?!”淩晟顯然是不耐了。

“如陛下所想,是為謀得權利,早日沉冤。”

沉默過,偏頭瞧着她,淩晟緩緩嘆氣,“你該改改自稱才是。日後,你我私心兄妹相稱,但人前、”

“臣……臣妾謹記。”

“你早日休息。”淩晟起身就要離去。

“陛下且慢。”

淩晟回頭,挑眉,“你莫不是改變主意了?”

“陛下眼下出去,怕是于理不合,恐怕來日朝堂上、”

淩晟嗤笑,“我從不畏旁人诟病,”轉回身去,繞過屏風,“但求一人一心罷了。”

腳步聲飒然遠去。司馬梓就此安心,扯下蓋頭紅紗,取出袖中已然溫熱的一支斷笛。

笛身間或有灼燒痕跡,邊緣,被刻意磨砺的尖銳處,為暖意融融的燭光而和緩。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抱歉抱歉!~

前陣子又忙又卡文……

呃呃呃(⊙o⊙)

恢複周更

☆、請旨

新婚後頭一遭上朝,皇帝陛下滿目喜氣,即便是新入宮的小宮女都真真見到了。底下就近且相熟的朝臣不着痕跡地互遞個眼色,随即恭敬跪首高呼萬歲。

淩晟這一日難得地和顏悅色,語調裏輕揚了三兩份寬和笑意。即便是在聽聞禦史轉呈的渝州等地盜匪猖獗這一拂逆聖意的奏報時,淩晟只不過沉默片刻,開金口急召渝州知州上京。

散朝,恭送走皇帝陛下,朝臣三三兩兩湊到一處,踏出宮門,間或私語。

吏部尚書湊到方才上報的禦史大人跟前通氣,被耿直老禦史嗆紅了臉……

宗室皇親湊到一處閑談小皇帝愈發沉穩,空口感嘆“人逢喜事精神爽”……

不單如此,私下裏,利益相關的小集團迅速聚攏。

不出幾日,以賞秋為由,戶部尚書周航私邀朝中好友游湖泛舟。驸馬史岩、成安侯,京兆尹趙秋生一行人均在受邀名單之列。

歌舞升平後,遣散衆人,周航端正神色,轉述近日密探接連送達的渝州的消息。

周航神色嚴峻地簡言傳達,聞之,衆人多是焦急或驚慌,再觀史岩,他們的主心骨驸馬爺,反而是徐徐飲着茶,對身旁妙容妩媚的斟酒侍女不屑一顧。

“爺,您倒是給句話啊!”周航滿心焦灼,終究是忍不住開口。

“周大人無須擔心,”察言觀色過後,趙秋生清清嗓子,朝向上首位置恭敬一揖,“驸馬爺英明神武,自然有萬全之策,即便是那蠻荒之地起了火,火也燒不到中原來,更無須憂心在場你我。”

衆人開竅似的,紛紛附和。

周航眼前一亮,側身向上首位恭維道:“臣下等愚笨,還請爺明示。”

史岩不慌不忙放下茶盞,擺手遣退身側礙眼的人,等眼耳清淨了才道:“善用前法。”

僅此四字。堂下之人無不頓悟稱贊。

·

偌大府邸堆積着低迷,連帶着蕭婧依也略去了日照當空轉醒的悠閑日子,一日比一日起得早。

是日,趕個大早踏出房門的人,破天荒地沒在那人院中尋到聞雞起舞的勤勉人兒,幾經詢問,才趕到那人早起直奔的書房去。

蕭婧依入門時,就見素白身影俯身案前,咬筆杆躊躇不定的怪樣子,蕭姑娘輕手輕腳上前去,為她與自己各自添了茶,坐到一旁軟塌上去打盹。

小狐貍合起眼簾,一雙大眼靈動打轉。她方才可是瞥到那人奮筆疾書的文,該是上奏的奏疏……而且她還看到諸如“秋收”、“北境”之類的字眼,想來是伊墨意欲請命回營了。

這樣也好。蕭婧依睜開眼,入眼正是那人清癯的臉,默念,她本就該自由自在,實現抱負,不該被困在四面楚歌的金絲籠中……更何況,此處于她,再無幾多留戀罷……

伊墨擱下被握得溫熱的筆杆,就着舒出的長長一口氣将墨跡吹幹。

仔細收了奏折到桌沿,将其壓在另幾封奏折之上,擡眸,起身,瞧見榻邊閉目的人,輕下腳步走來。

蕭婧依緊鎖濡濕的眼窩,固執着半點不露人前。

伊墨并未靠前,打量過,折身向外。四處張望,剛巧撞見不遠處端了食盤匆匆而來的人。

是月靈。

伊墨迎上去将食盤上的羹湯接過,道一句:“多謝了。”

月靈本不得知司馬梓向伊墨攤牌二人就此不歡而散的事,不過,近來,憑府中怪異氛圍和幾次接觸下伊墨對她明顯的歉意中察覺出什麽不對勁,這時,她聽到伊墨直言道謝,道不出心中是喜是憂,颔首便要告退。

“月姑娘且慢。”

月靈詫異擡眸,伊墨對她的稱呼恢複到最初,她心裏竟有石破天驚的預兆。

伊墨低頭,瞥一眼八寶羹湯,擡頭,“勞煩多加些杏仁瓣,再端來給惜兒吧……我出去一趟,耽誤午膳不必等我……再有,惜兒醒來,勸她回房去睡。”

月靈颔首應下,這人惜兒長惜兒短的,便是她個旁觀者聽來都別扭。

言畢,伊墨不加耽誤,快步出了後院。

軟榻上的女子,長睫煽動。

·

隔幾日再登長亭,當日失魂落魄般的痛處憤恨感知深切。憑欄而坐,背靠那日予她支撐的石柱,無意識地眺望遠方枯葉林,就此沉默。

伊硯應邀而來,見到的便是這般情形。伊墨的頹唐,驚得他腳步一滞,繼而不顧形象地沖上來俯身到她身前,“長姐,你這是……!”。

伊墨搖頭,“無事,我有話對你說。”

·

伊硯執意送伊墨回府,被伊墨攔下。姐弟倆在街口凝視惜別,心頭百味,盡是無言。

回府一路垂首漫步,伊硯斂緊的眉頭不曾松開,他到現在還在默默揣摩伊墨方才幾番重複的那句話:“司馬家若顯貴當避,萬一為人陷害,硯兒,請你務必盡心。”

伊墨的語氣很是篤定,讓伊硯大為不解,可縱使他怎麽輾轉打聽,伊墨也都回一句:“若為必要,傾我全家之力。”

伊硯眉心一跳,恍然記起當年沈家出事,父親最後一次匆忙回家,将賬本盡數交于自己,并且留有“苦讀入仕,傾力為沈家沉冤”的囑托。

腳步一頓,伊硯茫然。父親與沈大人相交莫逆他自然知曉,如今長姐也對他如此托付,可是長姐她與司馬家有何淵源?單是因為司馬家是沈姐姐外祖家的緣故嗎?想到這,腳下加急。

·

伊墨回府後直奔卧房換了勁裝取了木劍,返回院中補全今日耽擱的功課。

懶在躺椅上小憩的蕭婧依時不時地撒目光過來。

伊墨并未多說,她也只字未問。

伊墨這個呆子向來不懂何為應酬,能讓她停留半日的,京中,如今,只有一個。

既然知曉伊墨有心求旨離京,那她約伊硯出去便就是為姐弟間的囑咐作別。蕭宮主再霸道,對偷窺人家家的家事也不感興趣。

入睡前,撫琴以自娛的蕭宮主,卻意料之外地收到了信。

白鴿在窗臺低聲咕咕叫着。蕭婧依松下琴弦,張開手,那鴿子便靈巧地飛落桌邊。

撫了撫白鴿頭頂柔順的毛,蕭婧依這才不緊不慢地抽出信箋展開,眉心一扯。

信上,言簡意赅書有幾字:

石斷水

水生木

女子凝神,将信箋收入掌心,思索良久。

·

次日,伊墨先于早朝時辰入宮面聖,直接被通報的內侍引到宣政殿偏殿去,候至散朝,又被領到勤政殿去,得見天顏。

“休養多日,愛卿近來可安好?”尚未換下朝服的皇帝端坐禦案之後,放下手中紫金狼毫,擡眸,笑意深沉。

聖意太過顯然,诘問近乎不加掩飾。伊墨再度屈膝叩首,“荒廢正事贻誤軍情,臣萬死。”

皇帝唇角微擡,“起身吧……卿有此意,朕心慰之。”

伊墨就勢将那道奏請離京的奏折呈上。

淩晟接過李安轉呈的奏折,置于一旁,連連搖頭,“近來西南邊陲不穩,愛卿這奏請還得緩上一緩。”

伊墨想起方才在宣政殿偏殿偶然聽到的朝堂辯論,道出疑惑:“陛下,恕臣多言,方才在朝上與禦史大人辯駁的,可是當地父母官?”

淩晟嘆息,“正是渝州知州江湛。”

伊墨默然,方才她可是聽清了的,那位百姓父母官是如何“巧言善辯”訴苦、将自己的過失摘得幹淨。

“陛下若是信得過臣,臣請旨随江知州一道南下探查。”

淩晟瞳仁亮了亮,起身,下玉階近前,虛扶伊墨起身,欣慰道:“卿在,朕之幸,國之幸!”

淩晟龍顏大悅,硬留伊墨在宮中設宴,在下首人惶然無措時,悄然向一旁伺候的李安遞個眼色。李安會意,不着痕跡地退至偏殿,招來一個小內侍。

·

淩晟準了伊墨在前庭自由往來。伊墨四下詢問,直接尋到崇文苑去。

這裏是皇家藏書閣,亦是皇子上書房求學的處所。

問過知事,伊墨單刀直入,直奔盛滿六年前的史料書格而去。

她正急不可耐地搜尋着書中記載,忽然被一道柔柔弱弱的聲音打斷。

伊墨擡頭,正見眼前是一位內侍。

瞥見伊墨正三品朝服,小內侍驚懼俯身,“大人,我家娘娘也在尋這本書……奴才鬥膽……”

伊墨默默記下書頁,合起遞上,“無妨,我不過随意看看。”

小內侍連着躬身道幾句“多謝大人!”之後快步離去。

內侍将書轉交給仁明殿的小宮女,最後,這書,原原本本奉至司馬梓案上。

·

轉眼,傳召內侍已到将軍府,清亮着嗓音宛轉悠揚地轉達完聖意,末了,抖抖拂塵,因未收到‘略表心意’的小禮物,忿然而去。

後堂,聽到這則消息的蕭婧依,暗自咬唇蹙眉。

作者有話要說: 歡脫小劇場

小內侍[崇拜臉]:我家娘娘可是天人之姿啊!

伊墨[咬牙切齒]:以後見了她,不許擡頭聽見沒有!

——————————————————————————————————

僞更:

抱歉,特來請假一天,今天趕不及了,明天補上這周欠下的成麽……萬一速度快的話,說不定?連更?

☆、君心(捉蟲)

“我家娘娘也在尋這本書……”

伊墨漫步在宮牆外的石板路上,回憶着方才那小內侍的話,眉頭緊湊。她少有回京時候,甚少知曉宮苑事……那本與她無幹,只是,那位有心尋藏書探往昔的後宮之人,伊墨還不甘認定她與自己無幹。

驀然頓住腳步,迎面遇上兩列婷婷袅袅的宮女。

“勞駕……”對面人齊齊俯身行禮時,伊墨急着上前,“敢問諸位,仁明殿是哪一座?”

兩兩并排的宮女面面相觑,饒是為首的女官年歲不輕,想來入宮已久,也未掩飾的住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詫之色。

伊墨問出口便懂了各人反應。外臣探聽後宮主子的居所,不臣之心已顯。

女官尋了個理由,領着手下人匆忙告退。伊墨低着頭,暗自懊惱。

知曉又當如何?瞭望禦道前路由遠及近的一隊軍容整齊的禦林軍,與統領祁陽見禮後擦肩,踏着疏散的腳步聲,偷瞥一眼數仞宮牆後堪堪可見的蔚藍天空。

·

李安奉旨召暗衛統領賀昀前來勤政殿議事,誰料想踏出宮門迎頭就撞見了正主。李安笑開,“大人來得正好,陛下等您呢。”

賀昀道謝,踏入宮門。

望着俯首堂前的人,淩晟倒是毫無意外之色,請人起身,繼而将早朝後伊墨所請之事簡明道來,半說半就,繼而等賀昀的意見。

賀昀俯身禦案前,低垂眼眉,“陛下胸懷大局,臣下已是多餘。”

淩晟大笑,“恭維之詞聽得多了,愛卿這句倒是不同。”

賀昀再拱手,“愚臣言盡于實而已。”

淩晟起身,走上前來笑問:“依卿之意,是朝堂上那些老狐貍言過于實,拿順耳話搪塞朕?”

賀昀神色未變,躬身道一句:“臣不敢妄言。”

淩晟揚揚眉梢,就此多看他一眼,“朕看,照卿的心懷,朕出師還遠。”

“陛下折煞臣了。”賀昀急忙跪首。

私下裏淩晟尊他為師,切磋棋藝,共謀朝局,賀昀向來是避而不受。

就知他如此,淩晟輕嗤一聲,虛扶了他起來。

“朕尊你為兄長,總不為過吧?”

“臣愧不敢受。”賀昀将頭埋得低低的。

“罷了罷了。”淩晟無奈擺手,“愛卿前來,是為何事?”

“向陛下道喜。”賀昀還是慣來平淡的不為外意牽引的語調。

淩晟沉眉思索,眼中驀然湧出驚喜,“是她回來了?”記得上次這冰塊臉向他道喜,便是收到蕭婧依的傳書。

賀昀還未答話,淩晟心思全被偏殿中的窸窣動靜牽扯了去,“誰?”

一宮婢自屏風後繞出,告罪之後驚慌地擡頭望一眼。淩晟打眼望去,眉間的陰霾反倒散去,唇角愈發上揚。

·

“她回來可有說什麽?”禦道上,淩晟昂首闊步向心儀之處去,在他身後唯唯諾諾跟着的,赫然就是方才行跡鬼祟的小宮女——承蒙皇帝陛下愛屋及烏,一眼就認出她是翎羽殿的人,對她并未苛責。

“娘娘只遣奴婢請陛下移駕翎羽殿……”小宮女垂頭,顫着聲承受着伴君如伴虎的艱辛。

他抿唇不語,步子漸快。

·

“數日不見,愛妃可是讓朕好生想念。”一進殿門,心情大好的皇帝陛下極為難得地坦誠一番。

女子反而收起往常的表面熱情,撕了面具冷冷望着他,遣散旁人,毫不畏懼般直言:“陛下可願與臣妾做筆交易?”

這一問倒是他始料未及。思索之餘,他已走到她身前,“愛妃要如何?”

“你放她走,離開京城。”女子別開眼,冷言道:“我自起誓,再不離宮半步!”

他輕笑,“朕方才拟了道旨,想來是下人辦事拖沓還未送去将軍府……朕加封伊墨為渝州知判,協助江湛平息匪患。”

“你知道我所言不為如此!”蕭婧依少見地直抒怒火,“她的奏請陛下為何拖延不肯批示?”

淩晟絲毫不惱,“離京回營是她所請不假,協助平患亦是她自願。你若不信,方才情形如何,大可叫李安或是旁人來一問便知。”

蕭婧依嗤笑,“禦前的人,唯陛下馬首是瞻。除此之外,又有何憑證?”

淩晟無奈,“伊墨她人現在宮中,你若不信,大可召她來問。”

蕭婧依湊近,仰起頭,無懼無畏,“陛下巴不得我身份揭穿,再無處可去是不是?”

暗潮湧動。

淩晟繃緊了臉頰,面露不悅。眼下,親見心愛人為旁人情緒失控,他除了憂心之外,郁結之氣更甚。

由伊墨被引到偏殿旁聽朝堂争論而起,伊墨的言行舉止便在淩晟掌握之中。的确,他愈發容不得伊墨在,無論是為淩氏家國的長治久安,還是為他心頭所愛……無論伊墨是否心存有異,他都容不得,但止奪去他心上人的注意,已犯他死忌。

帝王的心思,無人妄稱猜得通透,但若單是淩晟對伊墨的心思,蕭婧依敢斷言,他必定見不得她好,更甚至,早就在算計她的命。蕭婧依不敢猜度淩晟對她自己幾分喜愛,但身居至尊之位久了,淩晟的占有欲愈發顯見,得出如此猜測倒也不費事。

費事的是如何救局。伊墨,身為統領一方身負盛名的将帥,在和平時代,難免淪為君王的棄子。

長此下去,便是萬劫不複的死棋。蕭婧依回宮,便是抱有破釜沉舟的決心,拼盡全力,也要為伊墨謀得生機。伊墨的生機,便是她統領一方的漠北之地。

蕭婧依苦苦思索,而淩晟,将她的困苦糾結盡數收緊眼。他執起女子絞緊繡帕的手,面容回暖,“依兒,你久未回宮,煩心事暫且不提……今日恰逢初二,楚兒與史岩想來已回了宮,我陪你出去走走,若是尋着楚兒,你二人也好多敘敘話。”

蕭婧依不聲不響地被拉着走,随他出殿門去,還在暗自籌劃助伊墨脫困的事。

·

本朝皇室,歷來有每月初二公主攜驸馬回宮的慣例,皇室中人盡皆知曉,這也算是不成文的省親,一來為鞏固出嫁公主的皇家威儀,不至于被不開眼的婆家輕視,二來也是為皇親之間多些走動契機,說白了還是為皇家權勢集中。

這其二在本朝尤為重要,深究其因,便是本朝歷代皇帝大多傾向于培養外戚,公主招驸馬或皇帝立後,最為要緊的,便是家世。其實,這也是開國皇帝謀劃的培養親信又不放任其一家獨大的一石二鳥之計。

至于看重家世背景,個中原因,歸根結底,還是名門望族四字——大家出身的公子小姐無論從哪方面而言,更可擔當皇親重任,而且其背後的家族在朝中必然是根深蒂固,一旦借親事拉攏,必定為皇族豐滿羽翼。

如今皇帝立後,大學士司馬蕭一躍成為國丈,縱使司馬家只是書香世家,但司馬蕭為人謙和有度,在他衆多同窗或弟子之中廣受好評。與司馬家交好,與聲名大有裨益,不得不說,這也是淩晟立司馬梓為後的考量之一。

而淩晟唯一的同母胞妹,淩楚,年前外嫁其父為朝中肱股的史岩,除了嬌氣公主鐵心癡戀那史家俊兒郎這一主觀因素,旁的,自不必說。多是因為史家大權在握,如今,躍升皇親的史家風頭正盛,卻不知上上下下驕縱言行的人已然被暗中鋪開的大網籠罩。

早在公主外嫁之際,少年老成的君王悄然開始布局謀劃,明裏對驸馬爺的家族放任不管,私下裏卻攥緊了隐沒在繁盛根基之下的腐朽。

局是皇帝布的,黑白雙子的棋局亦由他掌控,天下山河莫不在手。

不但是皇族與外戚、朝臣、地方、諸侯、外族……為君者,追求便是權利集中收益最大化的權衡之術。淩晟在太子時期,時常被先帝召去問詢讀書進程,而他見得最多的,便是先帝獨自手談的情形。

“晟兒,你可知,何為君王之道?”淩晟搖頭,又見他父皇雙手各執黑白,接連落下兩子,“君王便是下棋之人,為君之道便是籌謀布局。”

先帝言盡于此。君王之道具體為何。便是由上位之人跌跌撞撞悟得的。

淩晟對臣民,權衡籌謀,如同對棋局,俯瞰傲視。只是他卻不想,悄然對一枚潛藏已久的棋子動了心。

那便是蕭婧依,終淩晟一生難逃的魔障。

值得少年皇帝高看一眼的人或事,自然是因為其背後的勢力。蕭家祖上——蕭婧依祖父輩,是跟随開國皇帝起義征戰的家鄉子弟兵,蒙高祖感念,改朝換代之後,蕭家迅速壯大,到了蕭婧依父輩這代,君主授意蕭家“歸隐江湖”,轉戰暗處。蕭家受命,由鋒利的獠牙化身為統治者在江湖中銳利的眼耳。

再到蕭婧依這一代,小皇帝構思更為大膽——意圖将蕭家分化為二,再與史家相互制約呈三足鼎立之勢。

淩晟構思的起源,便是為他為之動情的人——蕭家這一代的當家主,他昔日的太子妃,如今的貴妃——蕭婧依。

蕭婧依與他類似,是為庶出,比他不如的是,他早年便脫穎而出被立太子,而她幼年卻是在嫡親的兄弟姐妹欺壓之下艱難捱過的。

蕭婧依乖張冷情的性子,多是來于此。

淩晟早早巴望着她帶領蕭館脫離蕭家名下,一來抽離她與蕭家,護她萬全;再者,收歸蕭館施力入皇家之中。

另則,出于對蕭婧依的愧疚疼惜,幾乎到有求必應的地步。

只不過,若事關那個他不喜的人除外。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捉蟲我還是在題目标記了吧,免得大家空歡喜點進去……

☆、前塵

玄袍加身的男子攜手尋常打扮而氣質斐然的女子,穿行過漫漫長廊,尋馥郁桂花香氣而往。二人各懷心事,去往禦花園的一路,心事沉悶,未覺察分毫乏味。

·

無獨有偶。彼時,司馬梓置身禦花園飛檐石亭中,遙向玉湖隔岸淡目遠眺。

女子戴金冠、着華服宮裝,身後靜立兩個素衣婢女,淡漠而清寒地,似是甘心沒入瑟瑟秋景中。

接連幾道破空的悶響,未驚動眺望身姿的女子,卻是引得她身後的宮婢交頭接耳。

少傾,一內侍懷揣拂塵慌張趕至石亭外,滿是不合時宜的慌張模樣,“娘娘,不好了!驸馬爺與一位将軍在園中動起手來了!”

依照司馬梓喜靜的性子,本不欲過多牽扯宮闱之事,縱使她對外是皇後,但上有太後主持大局,再者,她一個空擔名頭的過路人,無意涉足後宮紛擾,不過……司馬梓轉過心思,反問了句:“宮苑中怎會有外臣?”她心裏隐隐覺得不安。

內侍埋低頭,聲音驚慌急切,“卻是不知。說起來,小奴今日為娘娘取書時還見過一次,三品武将服飾,應該是同一人。”

留戀書閣的三品武将?如此已然确定了是誰,“帶路!”司馬梓如是說着,已然邁下臺階,繞過俯首之人。小內侍俯首彎腰小跑跟上,再之後兩個宮女穩步快行。

·

由內侍指路,司馬梓踏鵝卵石小路疾步而來,隔着假山怪石,将打鬥情形收入眼中,餘光瞥見圓拱門驀然現身的明亮身影,腳下一緊。

“娘娘?”內侍在旁小心詢問。

司馬梓搖頭不語。

一行人就此止步,俱是忍不住将注意投向打鬥那處。

蕭婧依出神一路,直到轉進禦花園的圓拱門,耳邊忽聞極盡嘲笑與諷刺的男聲,其言語之所及讓她忍不住捏緊拳頭不管不顧地沖上前。

“墨将軍武藝過人,何不在下月太後壽宴上舞劍助興?”頭戴紫金冠身着绛紫錦袍的男子自膠着中退開一步,負手而立,陰測測地笑起。眼見那人不言不語,之前又只是一味格擋而不出招,錦袍男子得寸進尺,閃身上前,一拳正中那人肩膀舊傷。

劍舞博.彩,或許是低等侍衛求之不得的露臉機會,對三品将軍而言,當衆博.彩之事,卻是極大的侮辱。

伊墨暗自咬牙,将傷與辱混了咽下。對于所謂貴家公子的譏諷折辱漠然不理。水利萬物而不争,這道理,出身平民的她自小就懂。

她懂,她忍,有人卻氣不過忍不得。蕭婧依循聲而來,手斂于袖,捏緊一塊碎銀,隔空擲出,正中男子手腕。

史岩吃痛,手上一抖,暗罵來人下手陰損,直中他手腕傷處,而偏頭望來時,眼裏的陰狠瞬間消絕,仿若文弱君子般,恭謹行禮,“臣參見貴妃娘娘。”

“惜……”早在蕭婧依現身後,伊墨疑惑湊近,方才站在她的角度,将女子投擲暗器的連貫動作不偏不倚地看個完全,伊墨上前,正詫異莫惜竟然通曉暗器功夫,進而疑惑起這人為何莽撞闖宮……伊墨還未來得及道出心中憂慮,又見那位不可一世的皇親驸馬擺出‘有眼不識泰山’的恭敬模樣,就此一臉茫然地紮根原地。

“他說什麽?”伊墨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瞧,不敢置信地嚅嗫出口。

“怎麽?”史岩故意道破真相還裝出一臉真切錯愕無辜,“好心”重複了句:“墨将軍,你眼前這位可是聖寵優渥的貴妃娘娘,莫不是将軍不識娘娘真顏?”

貴、妃、娘、娘?伊墨像未開蒙的癡兒般在心裏默念這幾字,繼而嘴唇嗡動,陷入驚慌無助。

“墨……”蕭婧依暗惱自己莽撞現身她面前,此時真相告破,卻顧不得那許多,緩步靠近她。

伊墨愣在原地,定睛瞧着她,目光淩亂,未再有動作。

“依兒。”自背後傳出一道威嚴男聲,蕭婧依心下一沉,剎那間腦海清明。淩晟大步上前,雙手攬過女子肩膀,颔首望與她,滿目柔情,“連日奔波還如此貪玩,”擡頭,睥睨四下,恍若無人般,對她好言低語:“妹夫既已在此,想來皇妹是回了她寝殿或是先行去了母後宮裏,你整日盼楚兒回宮,去尋她吧。”

蕭婧依無言與他相對,眼底折射出的森寒銳利不加掩飾。

伊墨後知後覺地回神來,默然跪倒在地參拜帝、妃。蕭婧依側頭垂眸,直視于她,柔弱目光盡顯。

只那一瞥,蕭婧依很快別開眼,知曉留在此必定更使她難堪,再者,她自身亦不願與他一并現于她面前,順着淩晟所說,黯然點頭離開。

遠離她的每一步,竟如此艱難……蕭婧依扯起沉重的嘴角,一步一痛,溫血漸涼。

今朝坦誠相見,便是她素來厭煩的往日如姐妹親情般的相處,再難企及。

·

伊墨僵着身子,逃跑似的離開。身為臣子真該慶幸,英明偉大的君王沒有對她這個‘有眼不識泰山’多日私藏寵妃在府的罪臣發難。

伊墨神情木然,渾渾噩噩晃回府,屏退衆人,獨自藏身在書房一角。

由她敬愛的帝王金口,獲悉她情同姐妹日夜陪伴的人的真實身份——蕭婧依,當朝貴妃,蕭家家主。

震驚當場的并非她一人,還有那位心口不一的驸馬。史岩對伊墨出手繼而才确定,蕭婧依便是蕭家主人,更是那夜出手暗傷他并救下伊墨的人!

淩晟對他們的反應潛意識裏甚是滿意,面上倒是溫言勸誡一番“同朝為官當以和氣為貴”之類的過場話,便大度放伊墨出宮,又言笑晏晏地領史岩直奔太後宮殿而去。

淩晟今日志得意滿,家宴上不由得多飲下幾杯——挑明蕭婧依身份,将她全心栓在身邊;點撥史岩,使其多些忌憚;将蕭家推到明面上,平衡幾方勢力;重中之重,是就此斷絕她二人往來。

他既當面點明蕭婧依的身份,此後伊墨自不會更不敢糾纏于她,二人關系就此了斷。少年皇帝心下輕快,滿目喜色,話也多了些。

禦花園一幕全程觀望的司馬梓,是在伊墨離去後悄然退場的。她并未直接去太後宮中赴宴,反而先一步回宮,換了身素雅的淺色宮裝,只因為那個人打扮的幻想就此湮滅。禦花園的事與沈家無幹,與她的算謀分毫無關,可事關伊墨,她努力地融入其中,努力地感同身受。瞟一眼對首漠然應對叽喳渣小公主的蕭婧依,恍然萌生惺惺相惜的滋味。

倒真是同樣的遭遇——把藏在心頭的那個人,傷了個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