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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無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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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墨魂不守舍的模樣吓到了府中衆人,同時,也吓壞了置身暗處的蕭若水——她是被她家宮主派來照看将軍府上下的人。
伊墨緊鎖房門,與世隔絕,自午後到夤夜,大半日閉門不見。蕭若水無法,另辟蹊徑潛入房中查探消息。
“将軍?”房中漆黑一片,适應過後,蕭若水赫然睜眼四下尋覓,循着深深淺淺的呼吸聲,摸到書架角落裏的伊墨身邊去。
“将軍……?”任她如何呼喚,那人全然不理,抱膝蜷在牆角,生氣寥寥。
蕭若水嘆氣,就近坐下。
……
沉寂許久。
“你是她的人,來此作何?接替她監視我麽?”寂靜的房中,伊墨突然發聲,沙啞的嗓音敲在耳畔平添幾許森冷意。
“将軍……”蕭若水啞然,伊墨已然想得通透,關于蕭家與皇室,關于宮主與陛下……此中利害,不必她多言。但有一句卻是她不得不辯解的:“是宮主派若水來府上相幫,并非聖意。”
沉默再次蔓延。蕭若水默然相伴,将窗外點滴聲響——由萬籁俱靜到雞鳴犬吠——通通收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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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于禦花園的“偶遇”事件,這一夜宮內宮外心事難言的人多添了幾位。
翎羽殿大門緊閉,蕭婧依和衣靠在床邊,舉目望月,漠然寂靜。
她的殿外寂靜如初,朱紅厚實的宮牆生生扛過了入夜時的君王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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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苑深深,宮牆數仞,卻是割不斷思念。
淺眠的人,更像是回眸過往重游一番……
兵權,古來便被視為國之根基;手握兵權者,更為統治者忌憚。
七年前的漠北大營,是被李勝将軍牢牢掌控的。那時淩晟還是身受約束四面楚歌的太子;她蕭婧依也不過是蕭府後院不得寵的庶女;伊墨,只是初入軍營、不起眼的小兵。
春去秋來,半載之間,朝局與軍營,近乎同時掀起風雲。老皇帝一夕病重,太子.黨扶搖直上。
太子遵照皇帝口谕監理國事,一步步深入朝局,而他的臂膀,便是未來驸馬背後的史家和歷代皇帝的一道無形利刃——蕭家。
朝中那些老狐貍拉幫結夥分庭抗禮,為自己精挑細選的主子盡心盡力,諸多藩王黨,表面對太子畢恭畢敬,卻不知個中虛實早坦白在少年執政者的頭腦裏。
淩晟對他接管而來的蕭家甚是滿意,而在一次宮外秘訪中,終于得見彼時蕭家老家主和他的一衆子女。
他對于那些極盡谄媚的虛假嘴臉厭惡至極,宴會上尋個不勝酒力的由頭躲出去透氣。
是夜,月明星稀,而後花園湖心亭那驚為天人的所見,淩晟此生難忘。
亭中一道孤影,月色朦胧,輕紗半掩,若隐若現,翩然清冷恍若天仙。
他追溯而至,玉扇撩起輕紗,得見亭內美景——一年少女子端坐桌前,雙手捧卷竹簡認真注視,對生人攪擾恍若未聞。
淩晟身為皇子,自小被立太子,走到哪不是衆星捧月似的,何時受過這般冷落?忿然夾帶好奇地,在女子對面徑自坐下,打量起她。
冰清玉潔,淡雅從容,實為不凡。
這小女子無論相貌或氣質,都不啻為仙子降世。
淩晟第一次體會到為人吸引的無從和甘之如饴的欣喜。
他兀自內心澎湃,對面的人倒是面色如常地換了卷竹簡攤開默記。
循着她的動作去瞧,他便陷入萬分驚訝,拿過沾染點點清香的竹簡,好奇地翻了翻,題文相符,确實是《孫膑兵法》,放下竹簡,對她輕笑,“原來蕭家三小姐喜歡兵書?”
“蕭家為皇家所有,蕭家人本該如此,盡心竭力,為主分憂。”女子說這話時波瀾不驚,神色淡淡。
小太子一改沉穩,再次吃驚,這姑娘小小年紀,倒是語出驚人。然而細細品味,竟從其中覺出暗諷之意。
他與她的第一次見面并不愉快,于他而言是因緣邂逅,于她不過是惱事一樁。甚至在一次對答之後,她就懷抱竹簡,匆匆行禮,迫切離去。
他挽留無果,在原地怔怔望了半晌,回宮時端坐在轎中細想,才發覺自己失儀唐突了人家姑娘。小太子睡前還記挂着下次見面好生向她道歉,卻不想,再去蕭府時,正趕上她背着行囊男裝出門,且看那架勢是出遠門。
“你去哪兒?”他慌忙攔住她,毫無胸懷城府可言。
“為主分憂。”彼時已知曉他身份,她嗤笑一聲,執起缰繩翻身上馬。
馬背上的人背倚初升朝陽,孤傲倔強,他仰視着那個女孩,默然奉為心中的朝暮。
淩晟夢中,交替出現的盡是他二人年少初見與匆匆別離時的情形。
他那時候多想斬釘截鐵地對她疾馳的背影喊出一句承諾之言,可天家風度不許他胡鬧如斯,只得靜默眺望那遠去的、被他記在心上為之歡喜着的人兒,由心底訴說那句呼喚,寂靜無聲。
而在少年君王的心上人夢裏,惦念的卻與他所謂“緣分邂逅”“癡情別離”毫無幹系。她夢裏的,是與一俊秀少年馳騁在關外草原的明媚過往。
即便過往,終将消散。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伊墨: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史岩:哼哼
☆、決絕
作者有話要說: 分家應該是帶引號的……賭氣嘛,小打小鬧不當真的
散朝回府,伊硯一頭紮進書房,半日不見人。月岚由城外奔波歸來時,在府門前與人正對。
月岚将手裏的錦盒往後藏了藏,吶吶開口:“你、要出去?”也不知怎的,自她這次來侍郎府,便覺得伊硯這人不大對,對她尤為生疏……現在在他面前,月岚也不敢放開性子任意說笑了。
伊硯掃過她一眼,未多停留。
月岚回首,瞧着他走遠,愣愣眨眼,這人怎麽短日裏性情大變了?捏緊手上一方小巧錦盒,搖頭不解。
伊硯出門直奔城中央貫通宮門與城門的繁華長街,古玩店典當鋪依次走個遍,随後趕去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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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若水睜開眼天已大亮,意識朦胧,清冷與痛麻遍徹周身,環顧四下無人的屋子,勾住架幾案勉力起身。
那人委實氣人,不講義氣,丢下她一個人就走了?如此暗想着,不免忿忿,扭動着手腕拉開房門。
由劍刃破空聲激得神思清明,蕭若水循聲而去,就見那不講義氣的人在院落中舞劍,招式淩厲,激蕩秋風。
從膳房方向快步趕來的月靈緊接而至,站在回廊上靜默觀望,似是等伊墨收招。
蕭若水舉手捏着脖頸,好奇地湊過去,故意親近道:“靈兒在這住得可好?”
月靈看都不看她,保持靜默。
蕭若水笑,“出了一道門又進了一道門,還不是成日勞碌?不如你随我去求宮主開恩,你或許可再回館裏去呢,雖是忙些,卻是自在的。”
月靈目視前方,“月靈天生便是勞碌命,不勞挂心。”瞧着蕭若水吃癟的樣子,轉個念想,反将一軍,“再說,月靈從未出沈家的門,無論侍奉小姐或将軍,關起門,總歸是一家。”
“……”蕭若水扯扯嘴角,“你如何料定她們日後歸為一家?”
斜蕭若水一眼,“不然呢,将軍與你家娘娘是一家的?”
蕭若水提了口氣,想了想,不甘道:“總歸也不是你家娘娘家的。”
冷哼一道,互相漠視。
“月姑娘,有勞了。”轉念間,院中人已收劍,邁上臺階來,示意月靈一道。
與月靈并肩走着,伊墨溫言:“近日辛苦你了,我不日将離京,姑娘若是無妥善之所,盡管安心住着。”
和這人也算是重歸和睦,月靈也不見外,脫口問了句:“将軍可有準備萬全?蜀地路阻且長,氣候陰涼……您、”
伊墨淺淺地揚起笑,“有所準備,且放心吧。”回首,望一眼院中凋敝的海棠樹,輕嘆,“都說近朱者赤……月姑娘你,性子确有幾分像念兒。”
跟在幾步後的蕭若水直撇嘴,繼續留心她們的談話。
月靈錯愣,好半晌才接:“将軍您、不怨小姐了?”
沉眉斂目,聲線跟着壓低了,“易地而處,尚且不如。”
等不到正面回答,月靈急着解釋一句:“小姐一直惦着您,您別時摘的紅豆小姐自己串成了手鏈随身不離,還有那些木藝小件,還是小姐從……”月靈遲疑過,改口:“是小姐執意返回府上取出來的……”
伊墨垂首一路,唇線抿緊,不曾再說什麽。
一路被忽略的蕭若水跟到後堂,草草幾句便離去,而等她賭氣出門,返回蕭館,不偏不倚地,在熱鬧街頭迎面遇見伊硯。
伊硯面無表情,陌路般擦肩。
蕭若水蹙眉,自責一路,懊悔幾日前不該對上門追問的伊硯和盤托出,總覺得會因為他這個不安因素生出變數。
心嘆:沒想到這伊家小子,平日裏溫和有禮的,板起臉亦不輸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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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将軍府,伊硯阻了通傳,疾步入內。
他登堂來,飯桌還未撤,伊墨與月靈間隔幾道,圍在圓桌前靜默喝粥。
在來人現身前,聽得動靜,兩個習武的人齊齊擡頭,目視男子匆忙而至。
墨色長衫的伊硯撩起衣擺踏入門,在堂前站定不動。
“怎麽這時候來了,可有用過午膳?”近來伊墨加緊練武,日上枝頭,這才暖了一頓脾胃。
伊硯不語,打眼掠過月靈,臉色更沉。
往日恭謹守禮的人這般反常,若是覺不出不對來才真叫有眼無珠,月靈起身,和伊墨招呼過回了後院。
“有話出去說吧。”伊墨起身,提了劍,徑自出門。
伊硯跟上,目光由清瘦的背影游弋至手中長劍。
并非是長姐練武慣用的木劍,劍鞘泛着寒光。
伊墨在正門前停身,招呼門房去牽馬。
等待的過程,被寂靜拉伸。
伊墨接過缰繩,出門上馬,半點不在意其後騎不慣馬的伊硯。
伊硯知曉這是惹惱了長姐,賭氣上馬去追。
還是城郊十裏亭。
伊墨下馬,牽馬立身道邊,回首眺望後來人。
“什麽事,說吧。”
伊硯下馬,氣還沒緩,跟着伊墨後腳入亭。
伊墨側身桌前,偏頭,眉目隐有怒氣。
長姐不坐,幼弟更不能,這算是第幾道懲戒了?伊硯垂首,暗嘆,之後收起無關的心思,擡頭,擰眉直言:“長姐可有話要說與我?”
伊墨打量他的神色,由擰緊的眉下到悄然握拳的手,“什麽話?”
伊硯從袖中摸出一張支票,展開,不言不語地雙手遞上。
“哪來的?”瞥一眼那不菲的數額,伊墨瞪圓眼瞧他,神色嚴峻。
“月薪積蓄,”氣勢在那人的探究下矮了幾分,“……還有賣畫所得。”
伊墨登時變了臉,“誰要你去做這些的!”恨恨地咬牙,“爹娘苦心栽培,十年寒窗苦讀你都忘了?你一舉中第入仕為官便是為餘閑時賣弄手藝掙小錢的?”
伊硯被她這一激,心頭憤惱,直接将銀票塞到她手中,聲音也放開了:“我只想你陪着娘過安生日子!”
伊墨一怔,目光跳動。靜默半晌,緩下氣氛才道:“你是何意?”
伊硯扶了她肩膀,堆砌的心事在胸懷激蕩,放輕音調,面帶希翼,“長姐,這是個好機會。”
伊墨眼中劃過清明。
見她如此神情,伊硯順勢提醒:“娘多年未見你,為人子女,不該回去看望她老人家嗎?”瞧着她怔然的神情,神色堅定,“我既已成年,這家便該由我接下。長姐常年勞苦,遠走離家,也該放下擔子歇着了……”若是有緣,遇見命定之人,嫁人相夫教子過安穩日子。伊硯滾滾喉嚨,咽下未盡之言。
緊繃的面色化開,萦繞心頭的氣惱憤悠然化為溫情萌生的繞指柔,伊墨錯開眼,心生百味。
……
伊墨搖頭,久久嘆了句:“還不是時候。”搶在伊硯辯駁之前,被他握住的手臂反手搭住他的,“你能與我說這些,長姐很歡喜……硯兒長大了。”就在他擰眉詢問時,她将手中的銀票推回,納入他掌中,“這些暫不說,家中的重擔唯有你能扛下……”伊墨翹起嘴角,“別悶頭讀書了,留意京中世家的動靜,若是與哪位千金小姐相稱,但凡拿不定主意的,你去征求學士大人意見便好。”
二人尚在互道溫情,聽她說起司馬家相關之人,伊硯重又板起臉,抽回手來,滿目警惕,“你提他做什麽!”
伊墨蹙眉不解,“學士大人不是你的恩師嗎?”伊硯曾得司馬蕭點撥,二人向來以師徒相待,這是她在北境與家人通信時聽他說起過的。
誰知幾日前從蕭館聽聞司馬梓真實身份的伊硯,此時眼中滿是憤懑,半點感念都存不住,“剛好,這番尋長姐,便是想勸長姐一句:我伊家堂堂正正,不欠她沈家什麽,長姐可不要被迷了心智才好。”
這話越發不入耳,伊墨冷冷瞧着他。
誰知伊硯上前一步,轉過話鋒,“前幾日長姐閉門稱病,如今可好些了?”
伊墨半阖起眼,目光流轉在面前神似面孔上,琢磨起他的心思,“依你看呢?”
伊硯冷冷撇頭,“依小弟看,長姐這病在京城怕是不易好。”回過頭來,直視于她。
“那便是吧。”伊墨由着他拐彎抹角,轉身坐下,瞭望遠景,目光空切。
“長姐便是承認了?”伊硯盯着她,“長姐回京月餘,即便是出了流言那檔子事,大半月時間總也休養無差,至少無需像前陣子閉門見客吧?即便是春意樓出事後,長姐也未曾阻過我入府探望……”
“你要說什麽,直言便是。”
伊硯撇開眼,盯她垂落的左肩,“小弟只是困惑,為何長姐趕在帝後大婚時稱病缺席……”
伊墨起身,靠在石桌桌沿,劍杵在方才坐過的石凳上,“你知道了,又何必來問我。”
“替你不值。”伊硯幽幽出口:“她改名換姓再塑身份,甚至與你相見不認,現在更是飛上枝頭鳳舞九天了……長姐,你還覺得值得嗎?”伊硯說着,不禁神色激動,額間現出青筋。
知曉伊硯氣不過的是前幾日二人在此她要他應下的事,伊墨神色淡淡,絲毫不為所動,“她為家族聲名而隐忍求全,我有何不值得?”
伊硯咬牙,“長姐的意思是,你此前所說的一一作數?縱使她沈念背信棄義,你還要傾我全家之力護着?”
伊墨與他對視,“是。”
“父親為他沈家舍命,是為感念沈伯父,你呢?倒真是甘心為他人作嫁衣裳?”頂着她眼底噴薄的怒氣,強硬到底,“長姐若是執迷不返,請恕小弟不奉陪了!”
伊硯拂袖,轉身要走,甫一踏下臺階,聽聞背後淩厲劍鳴。
伊墨揮手揚起劍,轉眼間劍已出鞘,握劍在手,翻轉劍刃,貼合左臂下擺劃出大半圓弧。
翩然落地的半片衣袂為忽而大作的狂風席卷,掠過他的眼,呼嘯去往半空。
“母親我自會侍奉,伊公子謹記自己的職責便好。”伊墨勾起劍鞘收劍,從他身邊漠然經過。
伊硯立在寒風裏,冷肅着臉目送馬蹄揚塵而去。
☆、出城
到了江湛、伊墨一幹人等啓程的日子,早朝之前,天籠着墨色,前宮及禦道上明燈未歇。
吏部尚書周航攜渝州知州江湛入殿來時,見着玉階前挺拔的素衣背影不由得一怔,他們本就是早來的,誰成想還是被人搶了先。周航低眉思索過,擡頭時面帶微笑,與江湛一道叩拜君王後,向伊墨見禮,“軍人之姿果然不凡,墨将軍當真是吾輩楷模,勤勉至極!”
伊墨抱拳回禮,打量過二人,轉向周航這邊,“周大人客氣了,我已卸下軍職,日後便只是知州大人的助手,當不起二位大人如此大禮。”
即便知曉禦前失儀是罪過,聽聞此重磅消息的周、江二人也忍耐不住地對對彼此眼中的震驚。
“将軍的意思是?”江湛皮笑肉不笑地向伊墨拱手。
伊墨俯身回一大禮,“大人折煞下屬了,陛下已準我去職奏請,日後,還請大人多多提攜。”
江湛扯扯僵住的嘴角,笑眯了眼,“好說、好說。”
淩晟旁觀多時,這才開口:“伊卿所言不虛,她現下只是未上任的渝州通判,你二人擔負一方職責,日後還需同心扶持,徹查詳情,剿滅匪患,護一方百姓安寧,有何難處,奏報周卿便是。”
下首之人俯首應答。
周航眼底驀然點亮。
“既如此,百姓事急,不多留二位了。”淩晟起身,滾着金絲線的玄色朝服稱得人英武不凡,“朕在此靜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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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算是君臣作別,三人出的門去,江湛苦苦思索怎麽擺脫這豎子與周航通通氣定定心踹踹聖意,沒想到伊墨先告了假。
禦道上的三人各自錯開半步前行,以周航為首,忽聞伊墨向江湛湊近些,扭扭捏捏地說:“下官有一不情之請……”
江湛清清嗓子,壓下心頭諸多猜想,“将、通判所為何事?”
伊墨神色極不自然,瞭望四下無人,拱一拱手,“大人也知我境況,離家幾載,未曾侍奉老母身前,內心煎熬,還望大人格外開恩,允我幾日閑暇回江南看望家母。”
渾濁的眼閃過貪念,江湛其意不明地笑起,“這樣啊,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話說,人都道江南是好地方,美人美景美不勝收……通判你看,這話所言虛實如何?”
伊墨将頭埋得低低的,音色随之缥缈:“下官家在鄉下,景致美極,美人卻不曾見,民婦老妪真真是淳樸。”
江湛恨得直咬牙,這豎子就像刻意壞他興致一般,他提美人美景,他就偏要回個村婦老妪,真是可氣至極!
“咳咳。”走在前頭的周航輕咳了幾聲。擡眼瞧見一隊禦林軍規整而來,江湛立刻住了嘴。
伊墨在心裏厭煩跟前這個年逾四十、孫輩人都會說會走的半個老頭,看也未看直接将頭撇向一邊。
誰料整齊的腳步聲在跟前停了。
“伊兄。”
伊墨擡頭,見是祁陽,俯身行禮,“祁統領。”
一個是鎮守一方的将軍,一個是護衛禁宮的統領,未多交集,難得的是秉性相投。
伊墨再擡頭時,從對面人眼中看出的是隐隐的憂慮,不止這些,祁陽的一句話,更加深她的感激之情。
祁陽搭在刀柄上的手愈發握緊,示意一旁心懷鬼胎的人,板着臉“問候”:“這位便是江大人?”
禦林軍統領也是正三品官銜,這一聲“大人”可不是一個四品知州當得起的。江湛彎下老身板,急忙回一句:“不敢不敢。”
“伊兄與我情同手足,日後還請大人多多關照。”祁陽像模像樣地說完,随後深深望了伊墨一眼,颔首,領兵離去。
方才還想難為人的江湛好似戗風似的咳嗽不止,出了宮門才緩下,扯着袖口拭去臉上模糊一片的汗淚,頓了步,等伊墨跟上,清清嗓子,擺出威嚴來,“通判方才說那事,雖是情有可原,但也不能因私廢公,這一路,本官估摸着,七日足矣,那就許你七日閑暇,屆時,你我渝州見。”
伊墨應下,向他二人恭敬告辭,掉頭就走,暗自握緊了拳。渝州到此千裏之餘,且山高路險,這老狐貍為聖旨驅使來京時尚且用去十日路程,只給她七日便是第一個下馬威了。
瞧着再無人礙事,江湛擺出一貫讨好謙卑的笑來,湊到周航跟前,“下官還未恭喜大人。”
周航挑了挑眉,故意繞彎子,“江大人何出此言?”
江湛接道:“陛下重用大人,大人之幸,下官之幸。”
周航擺擺手,“陛下不過是提點之詞罷了……江大人還需多提點手下,共渡難關才是。”
江湛了然,接話道:“大人說的是,下官這就告辭。”
周航目送人遠去,轉身去了城郊的秘密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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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婧依一腳踏出翎羽殿宮門,就被一群跪倒一片的宮人攔住去路,無語地翻個白眼,遣了個人去尋祁陽。
小內侍找到人的時候,見祁陽正趕去勤政殿,不聲不響地跟了過去,等禦前的人通傳的時候向祁陽說明了來意,結果呢,竟被陛下一并召見了。
“陛下。”祁陽自小習武,是個耿直的,行過禮後直抒胸臆:“微臣鬥膽,彈劾江湛。”
旁邊小內侍聽得心頭一顫,他似乎來得不是時候,而陛下接下來的舉動更加劇他的驚恐。
淩晟擡手遣散其餘人,只留了堂下兩人在場。
閉緊宮門,李安挺直了胸,一抖拂塵,打眼掃過這些人,“禦前的事,沒陛下的吩咐,我看誰敢往外抖!”
底下人莫敢不從。
再說殿內
小內侍吓得閉緊了嘴巴,生怕突突的心跳跳出喉嚨來。
“愛卿有何憑證?”淩晟的聲音不聞情緒。
祁陽抱拳,“臣有人證。”
“哦?在哪?”
“便是微臣。”
小內侍額上沁出了汗,僵在原地,生怕一個不慎,跟着這位冒失的将軍丢掉小命。
淩晟似笑非笑,輕嗤了聲,“愛卿有話直言便是。”
祁陽沉思了番,身邊這內侍是翎羽殿蕭貴妃跟前的人,陛下既然對其有優待,想來是不礙直言,再者,蕭主子近些年離宮的去向,他也是禦前為數不多的知情者之一,按蕭主子和伊墨的情誼,想來他直說也無礙,念于此,颔首道:“陛下,方才臣巡邏時遇到了伊墨幾人……”祁陽将過程簡要到來,随後評價道:“那位知州江湛,臣從未見過,他見到臣,不需提點就知曉臣身份,臣斷定,他必定與京官有所往來……眼下又恰是他的轄地出了匪患,依臣看,這樣的父母官必定脫不了幹系,懇請陛下由江湛入手,觀其背後,必定能有所收獲……”
“咳咳咳。”一旁的小內侍受驚輕咳起來,着急地向侃侃而談的人擠眼睛示意。
淩晟合起案上的奏折,“還有什麽?”
祁陽不管不顧地直說下去:“臣愚見,伊兄這一遭,無需再去。”
半晌不見回信,祁陽躬身候在原地。
淩晟再次擡眸,招呼了那小內侍近前,遞了手邊的幾道折子過去。“你先看看這個。”
小內侍會意,将折子交于祁陽。祁陽打開看過,驀然一驚。
太過詫異,祁陽喃喃了一句:“伊兄主動辭官了?”他手上的兩道,便是伊墨早已寫好的、在她書房桌案上擱置許久的辭官折子和北塞軍情紀要。
淩晟起身,他同樣是心亂如麻,原來盤桓在腦海中的殺意悄然淺淡。若論人臣職責,伊墨對他這個帝王,對漠北的将士、邊城的百姓,甚至于他淩家的百年社稷,都不虧欠一分一毫,淩晟糾結地閉眼沉思。
堂下一道驚呼:“陛下!那您更不能讓他去了!”
淩晟睜開眼半阖起,仔細瞧着神色急切的人,“為何?”
祁陽急忙道:“方才臣與伊墨與他幾個打照面時,那幾個神色轉變突然,一看便是典型的僞君子真小人!伊墨無甚家世背景,現下沒了官職傍身,豈不是任小人拿捏!”祁陽恨得捏緊了拳頭。
淩晟盯了他好半晌,徐徐開口:“朕倒不知,你與她關系何時好成這般了?”
祁陽愣,“臣……仰慕伊兄才情,期盼與他結交為友。”
淩晟爽朗大笑,“仰慕才情這話,竟能從朕的禦前統領口中說出,還真是、一言難盡。”
祁陽垂頭。
淩晟不再打趣他,轉而問起一旁的內侍,“你是翎羽殿的?依兒遣你來所為何事?”
小內侍轉轉眼珠,恭維一句:“娘娘遣奴才來給陛下帶好,再者,便是請祁大人過去……”緣由他可不敢随意編排,只好半說半留。
淩晟哪裏聽不出主次來,人家壓根沒想請你去,他揮揮手,借口乏了遣退這兩個。
“乏了”當然只是借口。淩晟轉頭又叫來賀昀相商,說了伊墨辭官、禦前送別、又說了祁陽的不請自來和仗義執言。
賀昀笑得神秘,只請他靜候佳音,随後便沒再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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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內侍将祁陽請去了翎羽殿,依宮規,若非特例,外臣不可進內宮,蕭婧依差人搬了座椅,在宮門口等他。
問話極其簡單——
“祁将軍,本宮且問你,南下的人何時啓程?”
“回娘娘,他們今早進宮辭行,想來啓程拖不過今日……伊兄出宮前,臣與他恰好遇見。”
蕭婧依挑眉,總覺得聽出些不尋常來,轉轉眼珠,又問:“是何情形,說來聽聽。”
祁陽心直,又轉述了一遍。
祁陽走後,蕭婧依折出門,方才引人來的內侍跟上,在她身後半步低語道:“娘娘,奴才瞧着祁大人對伊大人卻是不尋常。”
“哦?”
得主人一眼青睐,小內侍無比雀躍,緊着彙報,将方才禦前的情形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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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婧依到來,着實讓仁明殿上上下下大感意外。聽下人來報,司馬梓放下書,端坐在金絲楠木圈椅上,不多時,瞧着來人進門。
蕭婧依神色古怪,背後還跟了個目光瑣碎的小內侍。
司馬梓掠一眼她背後那惴惴不安的人,轉向她,問:“出了什麽事?”
蕭婧依在她旁邊位置坐下,“那個呆子,被人盯上了。”
呆子是誰,不需多問。司馬梓還未出口,又見蕭婧依示意,“讓他說與你。”
聽完小內侍第二遍繪聲繪色的轉述,司馬梓抿唇不語。
蕭婧依遣散了衆人,神色凝重地望着司馬梓,“她這一路,兇多吉少。”
司馬梓起身,側過頭來,“你可有辦法,替我遞消息出去?”
蕭婧依挑眉,“只要不是給她的,盡可。”
司馬梓蹙眉,無奈搖頭,趕到案前去,提筆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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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司馬府、蕭館都動起來了。
京城百裏外策馬狂奔的伊墨對此毫不知情。
與此同時,少了些人氣的将軍府,有人到訪。
來人身手敏捷,直接翻牆而入,不多時溜進某座院落,推開一扇門。
房間燭火昏黃,卻是無人,來人撇撇嘴,轉身要走,被一雙手堵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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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着我作何?”伊墨忍無可忍,直接勒住馬缰,對身後那道甩不掉的鬼影不耐喊道。
蕭若水騎馬現身,先撫了撫胸口,“上過戰場的人果然不同,将軍的騎術真是精湛……竟能騎行大半日不歇。”
伊墨不理她,轉身,一夾馬肚就走。
蕭若水繼續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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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嘛?”等月靈示意過噤聲松手,月岚忍不住壓低聲音抱怨她,“我好心來探望你,你就是這麽招呼我的?”
月靈笑,“你不怪我了?”
月岚撇嘴,“要不是小姐勸着,誰要理你啊,沒良心的,我看進了這府裏的人,誰都是沒良心的!”聲調漸漸拔高,月靈緊忙又捂住她嘴示意。
“岚兒,沒聽通報,你是這麽進來的?”月靈有所猜測,為證實問了句,果不其然,見月岚指指上面,掀個白眼給她,松手。
月岚大口呼吸着,不忘瞪她,“你是不是要出門去?我可是特意給你帶好消息的。”
“什麽好消息?”月靈扶着人坐下。
“你看這是什麽。”月岚從懷裏摸出個巴掌大的錦盒來。
月靈打開蓋子,瞧着裏面放着兩顆外觀一致的紅色藥丸,微愣,“這是?”
“解百毒的藥丸,有了它也不用去找雪蓮了!”月岚欣喜道。
月靈狐疑着瞧着她,“你從哪弄來的,可靠嗎?”
月岚得意洋洋,“我從白雲觀求來的。”
月靈懵,“白雲觀不是在洛城嗎,你何時去的?”
月岚不以為意地擺手,“有位道長雲游四方,恰巧被我遇上……這可是難得的寶貝,以珍貴藥材制成的,這是最後兩顆了!”
月靈嫌棄地白她一眼,“你這丫頭真是……”遲疑過,接道:“胡鬧!”
月岚不服氣地反問:“我哪裏胡鬧了?”
月岚快手倒出藥丸在手心,“這分明是騙術!”
月岚訝異,“怎麽會,那道士不僅醫術好,占蔔星象也精通,他将我的來路說得分毫不差。”
月靈無奈搖頭,“那說明他早盯上了你。”
月岚不服,“你怎知人家不是真才實學?我看這藥就是真的!”說着就來搶。
月靈側身,退一步避開她,“藥是留着救命的,馬虎不得!你當什麽是珍貴藥材,在大街上随意叫賣的,還幾顆幾顆的就是嗎?”
月岚欲言又止,向她伸手,“那你給我一顆,我試試便知藥效如何。”
月靈捏緊了手,“我只識得這其中幾味藥……這東西不知劑量不知藥材,如何能擅用?”說完,當月岚面将其捏碎。
“诶,你!”月岚滿是氣不過,懊惱地瞪着她。
“将軍走了,宮外你來留心,宮內,總也沒人敢對小姐使手段……我正好去一趟西邊,但願有所收獲。”
月岚湊過來,“你這便要走?”她這才注意到月靈背負的包袱。
月靈點頭,“若不是在院裏聽到你的動靜,我眼下都到城門口了。”
“哼,你們都走了,留我一個人乏味過活。”
月靈反而被她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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