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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形之中表明與伊墨同進退的态度。

李太後為她引笑,繞書案直來殿下,臨到她二人身前,面沉似水,輕道:“念兒要說什麽,你的身世,你父親的冤屈?”

李太後語出平淡,窺不得個中喜怒,司馬梓卻癱坐在地,心內掀起驚慌重重。

李太後一句“念兒”一句“伊卿”,将她兩個細心隐瞞編織的謊言銳利拆穿。

并着,還有她身為沈念的苦心經營……

她想過的,事情了結或是中途折戟的慘烈後果,只是,誰料想,所有的精心編造,竟在潮汛之前無形破滅。

她氣怨,她不甘,她更無可奈何。沈念以赤目回望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疾苦的尊貴女子,以眼中充斥的波動磨砺數道冰刺,逼視立于天下之巅的王者。

反抗或控訴,再者,僅僅是是無聲的祈願。

李妧一言不發俯視與她,平靜的水面抑不住漣漪,無所适從的慌亂由眼底泛起,須臾之間,遍及軀體。

李妧回神時,留意過抿唇戒備的伊墨。

少女不畏強權,始終以堅定固守本心,沉默而執拗地陪伴心上人并肩風雨。

“你比你姨母幸運。”李妧回身,偏頭睥睨殿中高懸的金漆牌匾,哂笑,“幸在識人之明。”

司馬梓訝異擡頭,凝眉細思這話。卻聽李太後又道:“回去吧。想通了再來見我。”

·

回到仁明殿,遣散旁人,司馬梓被伊墨引到寝殿,貼桌邊坐下,仍舊神思不屬。

“念兒?”伊墨壓低了聲音蹲身在司馬梓跟前輕聲喚她,伊墨開口前仔細向宮殿四下打量了番,确認眼下時候說話無虞,方才開口。

“無事了。”司馬梓對伊墨撐起笑容,寬慰道:“她放我們回來,便是不欲與我們計較的。”

伊墨眉頭不松,心曉這事不簡單,李太後不會無緣無故發難點名她兩個身份,再無下文。

“車到山前必有路。”司馬梓與她輕笑,瞬息之間笑意淺淡,“我倒是好奇,李太後提及我姨母是為何意……”司馬梓自言自語,思緒百千,“她道我姨母識人不明,莫不是說我姨母故去另有隐情?”

她話一出,言者聽者心內一顫。

“我們慢慢找線索。”司馬梓而今在伊墨面前不再掩飾情緒,伊墨察言觀色通曉她心意,轉念道:“不若等惜、蕭貴妃回宮找她問詢?”

司馬梓不語,凝目看伊墨,眼波幽靜。伊墨卻被她盯得不自在,低語解釋:“我、習慣了拿她當妹妹的。”

司馬梓點頭,靜默起身挪到榻那坐。

“……”伊墨無語,硬頭皮跟過去,在小案上摸本游記閑讀。

·

蕭靜依暮時入宮,避人翻牆,直奔燈火通明的仁明殿。

她翻入院牆,沒走幾步為人阻截。

蕭靜依輕笑,“玖姑娘,別來無恙。”

阿玖斂眉盯着她,“蕭貴妃若要登門求見皇後,還請經正門拜谒。”

蕭靜依不耐嗤道,“本宮要走,你攔得住嗎?”她說時提步向人逼去。阿玖瞳孔一縮,退避幾步。

蕭靜依內力尚未恢複完全,她心知與人糾纏讨不到便宜,虛晃一招,從袖中摸出短劍。

劍刃凝淬寒光,破空迎面,阿玖旋身退避,立下身形,見她轉身直往門邊,橫身再行阻攔。

隔着殿門,屋內人留意到門外異樣,伊墨撇下書跳起出門,司馬梓緊随她。

“且慢!”伊墨這一聲毫無效益,阿玖掌風逼近,而對面臨危的蕭靜依聞言卻是驚喜外露,松手棄劍。

見言語無用,伊墨直接上手,向阿玖迎面落拳。

圍魏救趙。

阿玖知曉伊墨意圖,卻不得不收掌自救。

危局解了,伊墨向面前這位耿直姑娘抱拳致歉,還未道出什麽被身邊人抱個滿懷。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蕭靜依靠着伊墨脊背輕笑,目光若有似無投落向殿門方向。

眼下,司馬梓神色淡淡立于那處。

“這般硬闖耍詐算做什麽?”司馬梓步下石階,面如常色臨到纏抱的二人跟前,“蕭姑娘有話請進門直言。”

片刻失神之後伊墨自行抽身,拿捏着分寸力道推開了與蕭靜依的糾纏,跟道:“蕭主子裏面請。”

蕭靜依蹙眉再進一步,逼視與她,“你喚我什麽?”

“蕭主子請。”伊墨垂眼輕道。

“你莫要為難她。”司馬梓橫伸出手阻隔二人,不悅沉眉,“有話與我說。”

蕭靜依輕哼一聲,自行扭身進門。

“你且去吧。”司馬梓與伊墨對視一眼,身形未動,偏頭瞥視身側女子,“回去請示你的主子,她對我們并無半點不知,你去問問,還需不需要留你在此。”

伊墨對司馬梓的話大吃一驚,回眸訝異去瞧那固執而寡言的生臉姑娘。

“是。”阿玖淡淡應下,如往常般坦蕩告退,很快,消失在廊下。

“走吧。”司馬梓回身望與她,淺笑,“去會會将軍府上的女主人。”

“念兒,我……”伊墨神色轉變,窘一時惱一時,張張口,又無以言對。

“走吧。”司馬梓握起她手,目視前方。

伊墨點頭,随她入內。

作者有話要說: 前排嗑瓜子看大戲。

☆、賭約

聽聞司馬梓告知前情,蕭靜依毫無詫異之色,單手托腮悠悠飲茶。

“蕭主子莫不是早就知道了?”司馬梓端坐上首,投視與她。

蕭靜依不語,眼神不時飄向垂眸靜默人兒那處。

“當日你我城下之約,可也是她授意的?”

這其中的“她”便是當朝李太後了。伊墨垂首靜聽,想起聽司馬梓說過的所謂城下之約——

當年案發,沈氏一族幹系旁支幾十口人全部下獄,事出時,沈念之母沈三夫人,也便是司馬老太傅幼女、貴妃司馬蓉與學士司馬蕭胞妹,司馬菲,托付月靈去求救。

“并不然。”蕭靜依閑放玉盞,打斷那許多沉思,瞥視上首位面色沉落的人,噗嗤笑出聲,“皇後娘娘這話可是折煞臣妾了,我何德何能得李太後信重?”只一瞥,蕭靜依又将視線偏回原處,幽幽道:“當日助你,不過是看在她的面子。”

蕭靜依凝視伊墨道出這話,笑意缱绻,只不過這話是答複司馬梓的。

“再者,”蕭靜依不疾不徐跟道:“皇後娘娘總領六宮,自是一言九鼎的。”蕭靜依話未完,轉眸笑望司馬梓,“您可莫要忘了應了昔年應我的事。”

伊墨沉眉,她知曉這二人曾有約定,只是細節如何,司馬梓一句“各取所需”簡要帶過。如今蕭靜依揪住這話頭不放,伊墨轉目瞧身邊人,直覺其中有事。

司馬梓側頭,收斂她焦慮神色入目,輕道隐情:“不錯。昔年你我初見時立有約定,你許我人手物資,助我複仇沉冤,我應你此後餘生安分以司馬梓身份過活,”

伊墨憤懑捏拳,蕭靜依面露得意,司馬梓垂首閉目塞聽,強撐着說完:“是我應你斬斷過往。”

垂首站立的人踉跄了下,頸背塌下,她佝偻着身子,僵直胳臂,緊咬牙關,淚難自禁。

難怪了,為何在戰時司馬梓以“沈念”之名與她通信,自她回京卻假人之口封死她關于沈念的全部念想,為何她容顏未曾多變心腸卻對自己冷硬到底,為何她明明有更寬敞的路,卻獨獨選了這條荊棘捷徑。

沈念,或是重生的司馬梓,迫不及待要讨債複仇了。她等不到思量萬全等不到求助外祖家,等不到培養勢力徐徐圖之,而是冷絕地接受了這所謂“各取所需”的“割地”條約。

司馬梓割裂原本的沈念的心神意志,而蕭靜依,作為高明的棋手,只舍了些許與她而言無傷大雅的身外之物。

蕭靜依的九牛一毛是司馬梓的救命稻草。換言之,是司馬梓以沈念的全部,堅定報仇雪恨的執念,換取蕭靜依的援助之手。

伊墨想來漸生心寒,這兩個女子,一是她早年定情、日夜惦念心上之人,一與她朝夕作伴親如姐妹……

到眼下,她無一識得。

心血冷徹,恍惚間萌發退意,伊墨緊道句“失禮”拔步逃離。

殿內殿外都是冷的,伊墨避開人狂奔出門,在宮道凄然彷徨,舉目四望,宮苑深深,殿宇重重,一時竟無處可去。

伊墨尋到僻靜的禦花園中,掩身于嶙峋怪石暗影之下,蹲身取暖。

是了,若非沈念,京中于她,再無多念想。

禦花園中沉靜不複,伊墨之後另有人到訪。

輕盈步伐直奔月下藏秘的怪石那處去。

“封姑娘?”

伊墨茫然擡頭,執拗女子的冷豔側顏綻在月下,清淡吐露簡短幾字命令:

“太後有請。”

“……還尋我做什麽?”正如伊墨此前看不透阿玖的身份,眼下也想不通她的來意。伊墨仰望她,目光穿透寒夜,敲在她面上,自嘲發笑,“伊某不過是棄子,江州事了戰火已平,哪還需要我。”

便是沈念那裏原本也是按部就班的行動,是她自以為是,路遇一匆忙報信的家仆便自以為沈念需要她,慌張而來又得見什麽?沈念好好的,至親愛之,下屬護之,權勢智謀祐之……

想她這般空有蠻力沒腦筋的,在沈念身邊,大抵就是廢人吧。

眼見伊墨不配合,阿玖搬出最後一招,“太後娘娘說,關于蓉貴妃,皇後娘娘想知道的大可以去問她老人家。”

伊墨撐地站起,背影鍍一層寒光,身形冷硬,出口話音成冰,“姑娘是找錯人了吧?皇後在她殿中不在此處。”

阿玖面無表情直視她,繼而道:“太後娘娘還說,她只眼下得空。”

言外之意便是機不可失,時不可待。這話伊墨還聽得懂。白日裏自太後宮殿回去後,司馬梓愁眉不展。伊墨心曉她對這事的重視,除卻為沈父沉冤之事,這事與她與司馬家頂頂重要。

伊墨拿定主意,整整衣擺,決心再去清寧殿走一遭。

總歸太後已然道破她身份,生或死,權在人手。

·

“你是刻意氣走她的?”伊墨負氣而去,司馬梓撐案起身,蕭靜依卻未動,扭頭回歸上首眺望之人,老神在在淡眼瞧她。

“是。”司馬梓輕啓朱唇,淡漠垂眸相對,“也是你苦苦逼我說的。”

蕭靜依不屑,觑她一眼,“我不過是提醒沈小姐遵守約定,怎地就成了我逼你了。”

“約定即日作廢。”司馬梓目視前方,下巴微昂,無形之中彰顯孤傲,“我不會放任你二人接近,亦不再放手任她離我而去。”

蕭靜依輕勾唇角,不疾不徐打量她道:“沈小姐便是如此為人嗎,無義無信?”

司馬梓淡然相對,“趨炎附勢、色厲內荏、城府深沉、冷酷無情……本小姐聽過太多質疑指責,不在乎多你這一條。”

司馬梓不知不覺改回原本屬于沈念的自稱。蕭靜依悠然打量她,從她身上依稀可辨當年出自大家小姐的她那寧折不彎的風骨。

似水柔韌。

蕭靜依從心裏還是敬佩她這位對手的,若換她是落魄無依的沈念,她未見得比沈念做得好,斂藏鋒芒,厚積薄發。

沈念若會武,該當為将帥,便是她如今這般,軍師參謀亦然當得。

可惜了,蕭靜依心嘆,本朝尚未見有女子之身入仕的。

如伊墨那般倔強認死理兒的呆子,萬中無一。

蕭靜依轉而記挂起她,聽司馬梓前言,李太後知曉她二人真實身份,如此一來,肩負所謂“欺君之罪、罔顧國法”的伊墨,随時随地性命堪憂。

蕭靜依方才故意挑撥她二人氣走伊墨,實則是為她謀個生機——

眼下伊墨若決計出走,已然到城門口了吧?

蕭靜依心中忐忑難安,若伊墨如此遭遇之下仍不肯棄沈念而去,那她自身,怕是此生此世再無親近伊墨的機會了。

“你想我逼她走,我照說照做并非從你心意。”司馬梓端視蕭靜依神色變化,沉聲對她:“此前約定作廢,不若你我另行賭約。”

蕭靜依起身,道出司馬梓未盡之言:“那就賭她是去是留。”

“若我賭輸,我再不對她妄想。”

“若換作是我,放你二人天涯。”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好高深的樣子!沒出息地自我陶醉了……

(解釋如下,如果正文沒表現出來那是我筆力不行,腦力還基本上在線的吧)

蕭姑娘給念姐姐下套逼她道破昔日約定挑破她與伊墨關系,借此逼走伊墨放她自求生路,

而念姑娘明知道蕭姑娘心思,順勢而為,也想放走伊墨,但同時又舍不得。

同時太後也有動作,具體的下章揭示。

總之結果就是小将軍跟玖姑娘回太後那去了。

心疼從來都沒贏過的蕭姑娘……

☆、追思(捉蟲)

阿玖引伊墨沿石徑回清寧殿,路途中同行兩個各自沉思。

伊墨琢磨着太後派人引她去的緣由,以及,蓉貴妃與太後的關系。

阿玖則是久久無法平息來之前從自家小姐那裏聽來的冷漠指令——

“你回皇後宮外等着,無論出來的是誰,蕭或是伊,你跟上去,若蕭靜依出宮,留意她屬下動作,若是伊墨……”李妧言于此輕落嘆息,“她若出城,格殺勿論。”

阿玖聞言心驚,她暫且顧不得禮節,出言頂撞李妧:“小姐,依奴婢所見,那位伊姑娘與沈小姐親為一人,若是……”

“古來兄弟阋牆、夫妻相背者大有人在,薄情寡義哪裏見怪了?”

李太後前半句似是自諷,後半句又好似通透看開,阿玖摸不透她心思,也緘了口保留分寸。

……

伊墨被“請”回清寧殿,仰視肅立之人直身跪地。

她垂首緘默時,李太後示意阿玖出去。

殿中僅她二人時,李太後踱下玉階,徐徐開口:“此前江州事如何?”

伊墨料想到會有此問,暫且抛卻對于未知命運的恐懼,沉穩作答。

李太後立于伊墨身前,聽她說完默了一瞬,話鋒一轉:“你怎地一人出來了?舍得念兒了?”

李太後說這話時神色稍緩,話至末尾輕挑笑意,伊墨茫然相對,定了心跟道:“夜裏涼,想出來透風。”

眼下臘月初頭,北風正盛,伊墨随口編個由頭摘清與沈念的關系,情急之下顧不得思量理由合适與否。

李太後沉眸瞧她。伊墨被盯得不自在垂眼,頭頂那束目光适才流轉向別處。

“念兒姨母之事,叫她自行來問我。”李太後留了這話坐回案後,擡手要伊墨起身。

伊墨一時錯愣,方才那位阿玖菇娘叫她來時,提及念兒姨母之事,怎到眼下,李太後又矢口不認這茬?只是這話想歸想,伊墨還記得自己戴罪之身,絲毫不敢張揚或反駁。

李太後招呼伊墨坐下,問了些旁的、還在江州時候的事。

那些個往事年歲久遠,仔細回憶着不覺間萌發時過境遷的滄桑感,李太後問了伊墨家中情形,又問起她與沈念的相遇相知。

上首長輩語調舒緩神态溫和,問答之間俨然是兩輩人閑敘家常的情形。伊墨将心事放平,專注于此。

·

再沒得主子其他指令,阿玖返回仁明殿守着,這次是以未作廢的女醫官的身份直接進駐宮內。

阿玖守在院中,待到後殿殿門開啓、二位風華女子現身月下之時,她迎上去簡要道明了伊墨去處,并着,轉述太後懿旨,請二位娘娘移步清寧殿。

司馬梓心升波瀾,顧不得儀表儀态,繞開阿玖慌忙而去。

蕭靜依則在原處沉寂良久。

伊墨舍不得離去,是她賭輸了。

其實這一局賭約原本也未曾有眷顧照拂她,她堂而皇之應約,不過是心中癡念未斷。

罷了,罷了。

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強求不得。

·

司馬梓被宣進正殿,跨入殿門時視線先往旁邊溜去,得見伊墨如初,适才定心,近前請安。

李妧留意她神色,默然點頭沒道什麽,要她坐到伊墨身邊去。

随後蕭靜依到來,向李太後淡淡行禮問候。李太後落幾字箴言,揮手撥她去另邊坐席。

伊墨兩相對比,才算瞧出來,李太後為人冷清,對司馬梓實則是親昵不少的。

各自落座,李太後揮手要阿玖退下。

阿玖奉去參茶,跪地輕道“主子請用”,硬着頭皮與李妧對峙幾息,見她提茶盞呡了口,阿玖躬身退出。

殿門吱呀閉合,那些透過窗棂的涼薄月光敵不過搖曳燭火,停滞門前。

地龍滾着,殿內溫暖如春。惋惜的是,良宵無眠。

“皇帝不日抵京,”李太後擱下杯盞垂眸四下一掃,再無下文。

司馬梓聞言向對面人瞥視一道。蕭靜依眼睑低垂,狀似是恭謹溫順樣子。

司馬梓輕蹙眉心,月靈月前出京,至此,北境毫無音訊……方才她請蕭靜依入殿氣走伊墨本是要問的,只是蕭靜依顧左右而言他,總不予她合适機會。

靜默之時,上首之人将席間波瀾瞧在眼裏。

“江州之事可還順利?”李妧轉向蕭靜依,沉聲對她,“皇帝與皇後贊你‘心懷天下、為君盡忠’,蕭貴妃自以為如何?”

蕭靜依側身斂目,正對上首位,“太後謬贊,臣當不起。”

伊墨古怪地放眼打量她,這姑娘自稱為“臣”顯然不合規矩。

李太後卻無動于衷,轉而面朝另邊同席而坐的兩個,落眼清麗內斂女兒家身上,“念兒方才回去可有想好了?”

司馬梓聞言抿唇便要起身,李妧擺手要她坐着回話。

司馬梓支起身子,跪地撤後幾步,傾身伏地,音色朗朗:“民女沈念,叩見太後。”

“快起。”李太後起身擡手。

伊墨将身邊姑娘扶起。司馬梓小心攥她衣袖,避開她掌心傷口。

李太後凝視下頭相攜而坐的人兒,輕道:“你若願意,喚我一聲姨母罷。”

這話自是與司馬梓說的。伊墨側眸瞧身邊垂眸強撐着的人兒,輕輕握緊她的手予以鼓勵。

司馬梓拂落伊墨的手,起身屈膝斂目,“念兒拜見姨母。”

大抵是料想到這姑娘會如此,李妧步下玉階,親手攙她起來,“蓉兒去得早,你舅父與你親昵畢竟不便,日後若有心事委屈,随時來尋我。”

李妧于無意之中改回普通自稱,又言行溫柔,教久別母女溫情的司馬梓生生落淚。

“謝姨母。”

“你身子弱,快別哭了。”李妧拂她的淚,搭肩安撫片刻要她坐下。

李妧坐回原處,柔眼瞧了司馬梓回歸冷靜,緩緩與她道:“蓉兒之事,我欠你司馬家一解釋。”

從李太後神色中可見鄭重,司馬梓屏息凝視與她。

“蓉兒病因,并非衆所周知的産後虧損,她昔年故去,實乃中毒不治。”

心弦繃緊,司馬梓捏緊拳頭。伊墨唯恐她自傷,強行塞了自己的手到她掌中。

“她是因我傷的。”李妧說時,放眼遠方,視線缥缈,“十三年前歲宴上,佟妃授意她侍女投毒于我杯中,那毒酒被你姨母掉換……”之後便說不下去,李妧撐案嘆息,長淚滿襟。

司馬梓心中鈍痛,咬唇難以自持。

伊墨從旁瞧着,凄然惋惜,只得握緊她的手。

蕭靜依垂眼思量過,不鹹不淡道:“蓉貴妃既已知曉那酒有毒,為何要飲下?”

拭淚的動作一頓,李妧沉眉,平複之後徐徐道:“宮宴人多眼雜,大抵是沒來得及處理罷。”

李太後答得含混朦胧,神色也比不得之前從容,蕭靜依多打量她幾眼,在對方視線逼來之前,撤離目光。

司馬梓忍下心痛,後知後覺蕭靜依問到關鍵之處——宮宴再是人多忙碌,身為聖寵優渥的的貴妃,總也有侍女随侍,更何況下.毒.人做手腳總不會傻到當場動作,蓉貴妃有時間發覺不妥自是有機會處理那酒,再者,退步來講,縱使那酒來不及處理,她借口不适推拒不喝便也是了……

越想越覺得其中大有疏漏,司馬梓憂心忡忡,胡思亂想着。

李妧卻轉了話音,直白問蕭靜依,“此事實乃宮闱私密,蕭宮主還請務必答應哀家,守口如瓶。”

李太後這句敬稱蕭靜依是當不起的,她甚至也知道,李家暗處勢力非她蕭館望其項背……李太後這話看似輕柔,實則是存了告誡意味,提點蕭靜依及她手下好自為之。

蕭靜依惶然起身,屈膝回話:“太後娘娘教導,臣自當謹記。”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就是幾方對峙了。

希望三幾章收尾~

☆、平和

李太後轉而說起旁的,未幾,喚下頭人送來些夜宵點心。

大抵是知曉她們此前都無心晚膳。

這原也沒什麽稀奇的,後宮之中,太後手眼通天,便是驕縱如蕭貴妃在李太後跟前也須得示弱,這生存法則司馬梓入宮前便聽她舅父說過。

如今更是親身領會,大到她與伊墨停歇的仁明殿,小到任何一個心思不安分露出馬腳的奴才,司馬梓相信,宮廷之中沒有什麽是瞞得過李太後法眼的。

如這般打開天窗坦蕩相對,她等反而無懼。宮婢奉食之際,司馬梓與伊墨對視一眼,相視一笑。

同甘共苦再不分離便是所求。

繼晝夜奔忙之後身心舒暢,這時候填補些膳食供奉五髒廟正為宜。

司馬梓,或者該說是沈念,自打背井離鄉隐藏身份苦心籌謀起,再無如眼下這般內心沉靜。

并非是運籌帷幄的沉穩,只是親愛在側的安然。

她看不準李太後挑明真相的用意,只是那位長輩在看透她之後親近她,誠心毋庸置疑。

如此,被拆穿僞裝亦安然,司馬梓悠閑享受起當下溫情。

司馬梓專注于平和心緒,伊墨落眼于身邊人,留意到高座上首異常的,只有蕭靜依。

方才席間接收到太多信息,蕭宮主斂目消化思索片刻,再擡頭便是宮婢獻食之時。

她素來不喜與人親近,蕭靜依後仰身子側眸去瞥,正見桃夭屈身在側為李太後續了熱茶,奉上一盞玉碟。碟中偎着三幾塊白皮點心。

蕭靜依眼尖瞧準了那晃過眼簾的點心皮上的紅梅印,輕揚眉梢,嘆道:“沒想到太後娘娘久居深宮,竟也喜歡這家的點心。”

蕭靜依話完,司馬梓與伊墨各自從眼前溫情摘出,擡眸放去一眼,隐約瞧着太後金案玉碟中突兀的白中一點紅。

是梅花烙,伊墨識得。竟真是南街街市漢玉齋的點心,她垂眸暗嘆,轉念,小心窺看身邊人的神情。

梅花烙是漢玉齋的制品标志……

蕭靜依鐘愛那家的杏仁酥……

蕭靜依久留将軍府之時,伊墨數次親去街市帶這家的點心給她。

這些事關伊墨的過往,司馬梓都是知道的。每念起種種這般伊墨與旁人的好,司馬梓心頭愁緒瘋長。她回眸似嗔似怨掀了伊墨一眼,忽而也就定了心。

伊墨小心探來左手搭放她手背之上,慎重握住。

大抵是無聲勝有聲,默契相對之際,司馬梓挑動唇角。

伊墨于她,不是賭贏得來的物件,是她看盡千帆初心不悔的心上之人。

往事各有計較,便不提了,她們路在眼下。司馬梓反握住伊墨的手,沉眸鄭重對她。

伊墨輕輕颔首,心意相通,應下她無聲之約。

她二人在案下的動作,以及擺在面上的慎重凝視,李妧垂眸瞧得真真的。

她對沈念,親而愛重,對重情義的伊墨也是諸多滿意。

李妧初露笑容,撇頭應對多有頂撞之嫌的蕭靜依。

“正因哀家身困宮闱,總不得空出去走走,如這般閑時嘗嘗民間手藝已然是有福的。”李妧說時面露哀戚,借由飲茶動作,她仰頭掩面收起那幾分外洩的情緒。

李太後掩飾得快,緊密注視她的蕭靜依卻是将她之前的黯然瞧個完全。

心頭劃過驚詫,蕭靜依斂起目光意外走個神,在早年她繼任蕭家家主之前尚在父親手下磨練之時,暗哨盯人留意過書香門第的司馬家,那時她與蕭若水親見司馬家家仆趕早前往南市,不是忙于聯絡朝臣密謀雲雲,急切匆忙去點心鋪子排隊帶回了剛出爐的點心。

初入江湖的蕭小姐灰心喪氣,那時候是蕭若水寬慰哄她,排長隊夠得千金難求限量點心哄她開心。

蕭若水虛長幾歲,又自小長在蕭館,心思細膩,她不曉得這位五小姐的愛好,便一樣買了三幾塊來碰運氣……而蕭靜依,咬下一口杏仁酥,露出難得一見的欣喜滿足的小兒情态。

從那之後,杏仁酥躍升為蕭靜依心頭第一美味。

她當是機緣巧合,且對蕭若水高看一眼,卻忘了,來南市實則是為追蹤司馬家仆的。

蕭靜依彼時意外于司馬氏鐘鳴鼎食之家竟然看得起街邊鋪子,而今錯愕積聚更多——原來那小小漢玉齋,前朝國母都迷住了。

蕭姑娘因自己的想法驚奇着,擡眸瞧上首年長尊貴的太後娘娘,竟瞥見更令她矚目的一幕——

李妧淺飲過茶,撚起一塊方方正正的素白點心,左手斂衽右手送點心到嘴邊輕咬一口,神色驟變。

她匆匆撇下手中食物,沉眉不悅斥了桃夭大膽。

桃夭跪坐李妧身側,聆聽主子問責之詞,俯身恭敬,緘口不言。

“下去。”

桃夭頓了頓,擡眸瞧見李妧不耐神色,傾身去接點心碟子。

桃夭尚未起身,一人突兀進門。

處在不解之中的伊墨與司馬梓茫然回頭,從來人焦急神情生出警覺來。

阿玖快步到殿中,不理睬兩側之人,仰頭對李妧道:“主子,北境回來人了。”

在座之人不約而同起身。李妧眼眸緊鎖在殿中少女身上,沉聲追問:“何人?”

阿玖偏頭掠過司馬梓,欲言又止。

司馬梓攥緊袖口。

“帶進來。”

李妧落音兒,阿玖回頭向殿外放了眼去。

白衣之人緊捂着肩膀踉跄入內。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為什麽這麽少呢?現趕的望見諒……我繼續趕稿子去

☆、逼迫

來人顯然傷重,一身白衣血糊一般,

她跌跌撞撞跪倒在太後宮裏正殿白玉方磚之上,嘔了口血勉強忍下。

“月靈!”

很快有人趕來将她扶起。

月靈模糊遞一眼去,尋見了司馬梓總算安心。

“小姐……”她輕落呢喃轉眼間喪失力氣就地昏倒。

伊墨後一步跟來,繞過司馬梓及時穩住重傷的姑娘家,輕道:“月靈你撐着!”急切回頭望司馬梓,“快宣太醫罷!”

司馬梓正要動作,阿玖攔住她,另在伊墨身邊蹲地,“我來吧。”

衆人之後,李太後放話:“先去偏殿安置吧。”

伊墨配合阿玖将月靈扶起,轉身與司馬梓留了囑咐:“我去幫忙。”

司馬梓匆匆點頭。

片刻,她三人掩身屏風之後,司馬梓立于原地眺望,仍是心神不定。

她的慌亂來自于月靈的傷,同時,來自于她那道驚恐眼神。

月靈不同于月岚,她沉靜穩重。司馬梓心亂一時,想不到什麽能夠令月靈掩飾不住驚慌情緒。

李太後此前不是說皇帝來信北境無虞的麽?

司馬梓要月靈置辦的便只有那一件事,如今伊墨安然回來,皇帝不日回銮,月靈究竟為何重傷至此倉皇逃回?

逃回來……司馬梓咀嚼這字眼,眼中閃過月靈倒地前的眼神,驟然清明,又極快沉寂。

蕭靜依端詳她神色,心曉她猜想如同自己,她惦記着下落不明的蕭若水,意圖抽.身于此,回蕭館問詢消息。念于此,蕭靜依轉身向上首匆忙道禮,“臣請告退。”

“母後,臣妾也……”司馬梓聽過蕭靜依這話,順勢請辭。

“慢着。”李妧落話将人留下。側眸示意桃夭出去。

桃夭暫且擱下玉碟匆忙起身退下,只是她方才退至門外,将将掩門時,動作被一雙大掌攔下。

桃夭心頭一跳,繼而一驚。為那只手臂袖口處的暗織雲龍紋而震驚。

“陛下!”桃夭轉身,驚呼跪地。

淩晟并未收手,甚至連絲猶豫也無,不顧桃夭大力推開殿門昂首入內。

“陛下,太後娘娘她、”

桃夭起身追進殿門已然來不及。眼前一切如實呈現在皇帝面前。

“母後這麽晚還不歇着?”淩晟出口就是咄咄逼人。

李妧波瀾不驚擡眸,掃過盛氣小兒,與門外映在火光裏的烏央央黑影,淡眼瞥自己個兒驚惶不安的忠仆,輕言寬慰:“你先退下吧。”

桃夭起先未動,謹慎擡眸眺望殿中的自家主子。

李妧予她個肯定眼神。桃夭跪地,深深一拜,起身,退後到門檻處,轉身退離。

桃夭心頭惴惴不安,她掩着情緒,越過禦前暗衛侍從衆多耳目,沉着步子向外。

禦前的人,包括被暗衛從皇帝寝宮拎來的李安及禦前随從,分分別開眼,垂眸未動。

宮裏,主子賽權勢,奴才拼資歷。論年紀,賀昀不比桃夭小多少,論資歷,桃夭是太後宮裏的大宮女,依情理,賀昀這位形如皇帝左右手的暗衛統領,見着人家也要規矩道句“姑姑”。

賀昀眼下便是這般,颔首招呼了人家,裝作不見放人家安然出宮……

即便是小皇帝怒火中燒燒糊塗了他自認可不糊塗,他總還知道與惹不起的人,比如清寧殿的人,留幾分情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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