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一笑
回到病房時, 林霰竟然破天荒的沒有在看她的畫冊,而是坐在窗前發呆。
她的腿不方便, 而病房的窗戶又有些高,其實待在那裏什麽都看不到。但她卻還是看着窗外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麽。
聽見推門的聲音,她幾乎是立刻回過頭來。
何詩宜看到她,就覺得心底那些負面的、讓人不舒服的情緒瞬間消散了。她朝林霰微笑, “我回來了。”
“這麽早?”林霰問。不過語氣裏似乎沒什麽驚訝的意思, 好像不過是随口找個話題而已。
何詩宜說,“我去了才發現,徐霆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她過得好不好, 跟我有什麽關系?與其留在那裏看別人的婚禮,不如回來跟你一起去樓下曬太陽。”
“那就走吧。”林霰說。
何詩宜快步走過來, 扶着輪椅笑問,“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其實她這麽說只是一句玩笑話,并不真的期待林霰的答案。但林霰卻點頭承認了, “是的。”
“哎?”何詩宜側頭要去看林霰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林霰有什麽不一樣。從前自己如果說這種話,林霰基本上不會理會。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在何詩宜看來,就像是一種默許。
她知道,那是林霰所特有的溫柔的方式, 所以并沒有非要得到答案的想法。但是真的得到了肯定,何詩宜才發現,心裏的喜悅,是之前所不能夠想象的。
她能夠很清晰的意識到,自己正一點一點的靠近林霰。
而對方沒有躲開,就站在那裏等着她,甚至還會朝她伸出手來。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好,好到何詩宜臉上不自覺的露出笑容,連聲音都輕快了幾分,“坐好了,走!”
市中心寸土寸金,醫院用地緊張,自然在綠化方面也只能見縫插針,唯一一塊稍微大一點的綠地,就是住院部樓下的空地。這裏搭了個長廊,兩邊種上花卉樹木,上頭則攀爬着藤蔓植物,看上去生機勃勃、欣欣向榮,早晚也會有住院的病人來這裏透氣。
這時候快要中午,又是豔陽高照,這裏卻是沒有人的。
何詩宜推着林霰,還沒靠近這裏,就聞到了一股甜甜的香氣,她有些驚喜,“這裏有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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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霰“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何詩宜倒顯得興致勃勃,左右四顧,終于找到了那顆桂花樹。然後她左右看了看,見周圍沒人,立刻手腳麻利的将輪椅推上了草地,來到桂花樹下。
“……”林霰愣了一下,才指着旁邊的一塊木板說,“看那裏。”
何詩宜看過去,見上面寫的是:小草依依,足下留情。她不由一陣心虛,假咳了兩聲,說,“我們看看桂花就出去。”
說着擡頭,在密密的樹葉間尋到了淡黃的花序。她本性并不是個詩人,也極少耽于文學作品,但這時候腦子裏冒出來的第一句話卻是李清照的詞: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她搖搖頭,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真香啊。早知道這裏有桂花,早上就應該下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前兩天你還在床上趴着起不來。”林霰冷靜的指出重點。
何詩宜嘿嘿一笑,“我不能來,你可以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聞聞花香,多讓人高興。說不定你還能即興創作,比關在病房裏好得多吧?”
推着林霰離開草地時,她還說,“聞到桂花香,忽然想吃桂花糕了。”
“我媽媽會做。”林霰忽然開口,“我小時候,家門口的小區裏種了幾排桂花,到了八/九月,我爸爸就帶着我在小區裏搖桂花,用小籃子裝着,分揀好洗幹淨了,等我媽下班回來做桂花糕、桂花糖和桂花蜜。”
林媽媽有一手好廚藝,但因為工作忙,平時幾乎沒有空做這些,家裏負責做飯的人是林爸爸。但是沒到季節,這些時令的小吃,她卻一定會抽出時間來做。
所以她明明是個經常整天不着家的警察,但林霰對她的印象,卻是總帶着滿身食物的香氣,溫暖、迷人。
何詩宜聞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棵桂花樹,然後擡手在林霰肩上安慰一般的拍了拍。
正絞盡腦汁想轉移話題的時候,眼角餘光掃到了一抹紫色,她忍不住指給林霰看,“你看那邊那種花,真好看。”紫色的花朵小小巧巧,花型和百合花有些相似,遠遠看去,像是一個個标準的五角星。
林霰看了一眼,說,“那是桔梗花。”
“這就是桔梗啊。”何詩宜忍不住感嘆,“看到過很多次,但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中國人真會取名,這花本來就好看,配上這個名字,就更美出了意境。”
随後兩人又看到了好幾種花。何詩宜平時對這些小事不甚在意,所以很多花看着熟悉,卻說不出名字。讓她意外的是,林霰卻幾乎都認識。
何詩宜沒有問她為什麽會認識,但心裏卻已經在琢磨着,回頭要在院子裏的空地上多種些花草。最好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不同的景色,這樣,就能讓林霰看遍每一個春夏秋冬。
正午的陽光過分熱烈,兩人曬了一會兒,就回病房去了。
第二天,趙慧和周麗嘉提着大包小包的慰問品過來探病。國慶假期結束,兩人自然也從家裏回到了學校,打電話的時候才得知何詩宜和林霰一起出了車禍,自然要趕快過來看看。
“怎麽會那麽嚴重?”見林霰腿上打着石膏,周麗嘉立刻大呼小叫的撲過去,好一番安慰,轉頭看着外表完好的何詩宜,不由疑惑,“不是說兩個人都受傷了?”
“我的傷在背上,就不給你們看了。”何詩宜說,“反正傷口已經長好了。林霰的腿更嚴重些。”
“這要在醫院裏待很久?”趙慧問。
“這倒不用。回家休養就可以了。等到了時間,再過來拆石膏。”何詩宜說。
趙慧聞言皺眉,“我們宿舍在五樓,又沒有電梯,林霰這樣,上上下下怎麽辦?”就算她們都願意幫忙,但有時候的确會很不方便。更別提宿舍裏的床,也是需要爬梯子的那種。
何詩宜聞言,心頭忽然一動,忍不住轉頭去看林霰。
她意識到這是一個跟室友們說明自己和林霰搬出去住的好機會。反正只要将時間模糊了,她們就會順理成章的以為租房子是為了這一次的事。以後繼續租下去,也就很正常了。
她自己自然是巴不得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少,但是林霰那裏是怎麽想的,何詩宜卻不知道。——之前整整一個學期,兩人晚上都是在宿舍裏住的,白天去哪裏室友并不過問,林霰也沒有要說的意思。
“何仙姑在教職工宿舍那邊租了房子,就在一樓,很方便的。”林霰說。
何詩宜本來擔心自己的意思傳達不出去,聽到林霰這麽說,連忙附和,“對啊,你們來得正好,待會兒再做個檢查,沒問題的話應該就可以出院了,正好幫忙搬東西。”
周麗嘉看向她跟趙慧帶過來的那一堆慰問品,“那我們這些不是白拿了?”
“有車來接的。”何詩宜說,“再搬回去就可以了。”
她的家庭條件很好,這一點宿舍裏的人都知道。所以聽說有車,也不奇怪。
但是等真的看到徐霆開着一輛捷豹過來接人,趙慧和周麗嘉還是吃了一驚。要知道這一輛車就是幾百萬,給還在上大學的學生開,這家庭條件已經不能說不錯,必須是豪富了。
都說物以類聚,何詩宜的朋友是這樣,她自己呢?
等徐霆一下車,兩個姑娘頓時覺得自己被眼光四射風情萬種的大美人給襯得灰頭土臉、不能見人了。
“怎麽才來?”何詩宜說,“東西我們都搬下來了,你是不是為了偷懶才故意晚來的?”
“別提了,路上車蹭了一下。倒黴死了!”徐霆擡手揉了揉額頭,“最讨厭的是,明明也不是沒錢,就是不肯爽快賠償,掰扯了好半天功夫。”
何詩宜過去看了看車,“不就是蹭掉了一點漆,你至于抓着不放嗎?”
“你怎麽也這麽說!我的車蹭壞了,對方是過錯方,我要賠償有錯嗎?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憑什麽認為我錢多就會人傻,那麽好欺負?”徐霆還是氣哼哼的,“林霰,你說,我不該讓她賠嗎?”
“應該的。”林霰心平氣和的道。
徐霆這才高興了,招呼衆人上車,把人拉回了學校,熟門熟路停在教職工宿舍樓下。
能夠學美術的女孩子,在對美好事物的追求上,都不會相差多少。所以看到這房子,趙慧和周麗嘉幾乎也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房子真不錯。”
“是吧?”何詩宜趁機說,“價錢也不是很貴,所以我打算長期租下來。在這裏弄個畫室什麽的,就不用去教學樓那邊跟別人擠了。以後你們也都可以過來,怎麽樣?”
這麽說的時候,她內心在滴血。
好好的二人世界,以後恐怕都不會存在了。
何詩宜在心裏安慰自己,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有得有失。她希望跟林霰兩個人待在一起,又希望所有人都知道她們關系親密,哪有那麽好的事?
好在趙慧和周麗嘉也不是沒眼色的人,就算她這麽說,估計也不會常常來打擾。只有畫室那邊沒有位置的時候才會過來,所以何詩宜覺得,還是勉強可以忍受的。畢竟,她和林霰也需要跟朋友往來。
雖然住在這裏進出很方便,但何詩宜還是替林霰請了假,讓她可以休息到拆石膏為止。反正兩個人的課程是一樣的,有她去聽就可以了,做好筆記,拿回來給林霰看也是一樣的。至于實踐課程,林霰的水平超過了絕大多數同學,平時上課老師也不會要求她中規中矩的跟着課程走,請假也容易。
不過就是何詩宜自己要辛苦一點。
她倒是甘之如饴,倒是林霰有些擔憂,“你的身體沒問題嗎?”
雖說她的傷只在皮肉,但是要長好也不是一日之功,這才幾天的時間,不可能完全好了。看到她這樣為自己忙前忙後,林霰心裏自然也過意不去。
“都已經好了。”何詩宜說,“再說又不是什麽重體力活,不用擔心。”
除了要上課和照顧林霰之外,何詩宜還會抽出一些時間,關在廚房裏研究菜色之類。這裏現在已經是她的天下,林霰幾乎不會進來,所以門一關,何詩宜倒是很放心。
這天晚上,何詩宜将林霰從書房裏請出來,神秘兮兮的按在沙發上,“給你看個東西。”
然後進廚房端出了一個碟子。
“當當當當~!桂花糕,嘗嘗看,我的手藝估計是比不上你媽媽了,只求別太難吃就好。”她将碟子放在林霰面前,一臉期待的看着她。
林霰垂下眼,拿起一塊桂花糕。
平心而論,她做得不算糟糕,只是糖放多了,味道很甜。而林霰一向并不嗜甜。但她咽下去之後,還是點頭說,“很好吃。”
“那就好。”何詩宜立刻笑了起來,“我還怕你覺得太甜了。”
對林霰的口味,她倒是把握得挺準的。只是技術跟不上理念,所以結果才會是這樣。想必多練習幾次,就可以做得更好。
“你這幾天都在做這個吧?”林霰說,“謝謝。”
何詩宜不自在的抓了抓臉,“你怎麽知道?”
林霰看着她,嘴角一點點彎起來,眉眼也随之柔和,露出了一個可以稱得上是燦爛的笑容。
“我聞到桂花的香氣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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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