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擁抱

在所有照顧林霰的時間當中, 洗澡的時候是何詩宜最期待、最窘迫也最煎熬的部分。

自從人類穿上衣服、有了禮儀，袒露自己的身體就自然成為了一件惹人糜思的事。絕大多數人只在自己親近之人面前, 方能如此。而絕大多數人對自己心愛之人的身體，也會自然的産生向往和渴求。

這是人類文明能夠延續的根本原因所在。

哪怕到後來，這種行為漸漸脫開肉體與繁衍的桎梏，轉而追求愛與精神的和諧，但這種對彼此身體的探索, 始終都是人類的本能之一。

何詩宜也是個普通人, 會對林霰産生欲望，再正常不過。

而洗澡兩個字，只要稍稍發揮一下想象力, 就很容易想到許多暧昧激動的畫面。

但偏偏她跟林霰的關系, 又還沒有發展到那個程度。

所以何詩宜既不願意錯過這樣的機會，又不能過分親近林霰, 這中間的度如何把握與取舍，自然令她萬分煎熬。

當然煎熬也是甜蜜的煎熬。

雖然事實上，她能做的并不多。無非是将浴缸裏放滿水, 然後将林霰推進浴室，用保鮮膜替她裹好不能沾水的腿，然後等林霰沐浴結束，又進來将她推出去，替她收拾殘局。

自然不可能什麽都看不到，但要說能看到什麽限制級的畫面也不可能。但浴室裏潮濕的水汽、林霰身上跟自己同款沐浴露的味道，都讓人想入非非。

所以在這種時候, 何詩宜一般都會收束住自己的念頭，強迫自己将腦袋放空，努力做到什麽都不想。

在她跟林霰的關系更進一步之前，這些不怎麽合理的幻想，還是盡量少一點為好。

然而事實上，越緊張，越不想讓自己去注意和感受這種氛圍，就越是能夠敏銳的察覺到其中哪怕一點點微小的不同，也讓何詩宜十分苦惱。她不願意這般肖想林霰，更無法想象萬一自己的心思被林霰發現了會怎麽樣。

這天何詩宜照舊在浴室裏幫忙。

她進來的時候，林霰已經裹好浴袍，坐回輪椅上了。她的頭發還濕着，用吸水毛巾裹住，看上去整張臉顯得更小了。何詩宜從洗手池的櫃子裏取出吹風機，插上電，然後開始給林霰吹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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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頭發是不是又長長了？”她問。

林霰說，“應該是吧。沒怎麽注意到。”

不過何詩宜再想想，也就釋然了。畢竟她跟林霰認識已經一年多了，頭發跟初見的時候比，自然長了許多。只不過她的頭發原本就快到腰了，所以平時感覺不是很明顯。

她将林霰的頭發完全放下來，果然已經超過了腰際。

“等你的腿好了，找個時間去理發店修一下吧。”何詩宜說。頭發太長的話，營養跟不上，就容易枯黃開叉。雖說林霰似乎不會在意這些，但她既然擔負着照顧林霰的責任，就不能疏忽。

林霰擡手摸了一把頭發，說，“自己修一下就可以了。”

“我可不會，萬一剪壞了多可惜。”林霰有一頭十分柔順的長發。她的發絲很細，摸起來就更顯得軟。雖然不是純粹的黑色，但看上去也很舒服。何詩宜自然不敢下手，“還是交給專業的來吧。”

“我自己就可以。”林霰說，“你給我找一下剪刀。”

“真的假的？”何詩宜有些不敢相信。

林霰轉頭看她，“那你以為為什麽認識了那麽久，我的頭發才長了這麽一點長度？”她用手在背後比劃了一下。

何詩宜一想，似乎的确沒多長。至少自己去年冬天剪的短發，現在的長度已經遠遠超過這個了。她原以為是頭發長了之後就長得慢，現在看來，林霰自己修過？

既然她有信心，何詩宜自然不會攔着，很快找了剪刀來給她。

林霰剪起自己的頭發來，沒有半點心疼和不舍，動作幹脆利落。最重要的是，她似乎真的很熟悉，幾乎不需要怎麽思考，就直接下了刀。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她就弄完了。

“就這樣嗎？”何詩宜在旁邊站了一會兒，還是不太放心。

林霰點頭。将搭在肩上的毛巾取下來，抖掉上面的碎發，“不過要重新洗頭了。”

剪過的頭發很容易落盡脖子裏，刺得人不舒服。光是清理很難清理幹淨，還是要清洗一番。

“那我來幫你吧！”何詩宜立刻說。

林霰坐在輪椅上，光是洗頭的話，也的确不方便，因此點頭答應了。

然而何詩宜實在是高估了自己，她所有照顧人的技能，都還在學習摸索之中。雖然給自己洗頭沒問題，但不代表別人也行了。中途數次将水弄進了林霰的眼睛裏不說，好不容易手忙腳亂洗完了，才發現她自己也快濕透了。

林霰擦幹頭發，看到她這樣子，便道，“你先把衣服脫下來吧，萬一打濕傷口就糟了。”

“沒事，我的傷口都已經好了。”何詩宜立刻說。

提起這個，林霰便将視線轉到她身上，“我可以看看嗎？”

何詩宜很想拒絕，但是對上林霰的視線，那話卻怎麽都說不出來了。但是要答應吧，她還有點下不定決心。

“還是算了吧……”她有些別扭的說，“很醜，你別看了。”

“我想看看。”林霰說。

她極少有在何詩宜面前堅持自己的想法的時候。通常來說，何詩宜怎麽提議，她就會怎麽答應，簡直像是沒有自己的想法和喜好。這一點何詩宜很想改變，卻始終沒什麽效果。

所以此刻，聽到林霰堅持，何詩宜也只能咬牙答應，“那好吧，但是吓到你了我可不管啊！”

說着便轉過身去，背對着林霰，将背上的衣服撩了起來。

随着T恤衫一點點卷上去，她背上猙獰可怖的傷口也顯露出來。之前林霰看的時候，傷口上布滿了痂塊，看上去遍布整個脊背，觸目驚心，現在那些痂都已經掉了，傷口就小了許多，不那麽吓人了。但卻也絕對不好看。

被撕裂的傷口處并不平整，所以重新長好之後，也在何詩宜背上留下了一條糾結扭曲的傷疤。周圍的皮膚呈現暗紅色，跟她身上其他地方的白皙形成鮮明的對比。

“真的不好看。”何詩宜自己在鏡子裏看過一眼，都嫌棄得不行，以後再沒有看過。這會兒将短處暴露在林霰面前，不由滿心的不自在，“我可以把衣服放下來了吧？”

話音才落，她就感覺到林霰的手掌貼在了自己背上。

剛剛長好的新肉真的非常敏感，林霰的手掌像是帶着電流，順着兩人皮膚接觸的地方，一直流竄進她的身體深處，讓何詩宜忍不住輕輕抖了抖。

這還不算，林霰的手掌和手指還在這傷口上移動，似乎是要确定它長好了沒有。這就苦了何詩宜，感覺像是自己的敏感點被林霰抓在手裏一樣，簡直要命。

最重要的是，她的背現在是真的不好看，雖然林霰看上去并不嫌棄，但何詩宜自己卻越想越覺得糟糕。

她甚至抛開了自己曾經“傷疤是愛的勳章”的想法，開始琢磨着要不要去找找美容醫院什麽的，把這條疤給去了。果然，比起留着這勳章讓林霰心疼，她還是更希望自己在對方眼中，是完美的。

“林霰……”她的手掌貼在背上，何詩宜也沒辦法把衣服放下來，只好小聲的叫她的名字。

下一刻，林霰的手掌移開，何詩宜本來以為她是放棄了，正要将衣服放下來，就覺得背上一沉，自己被人抱住了。

這個瞬間，後來何詩宜回想，覺得自己腦子裏是一片空白的。

感覺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麽久，又或許只是一秒鐘，所有的感知才終于回到了她的腦海裏，讓她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林霰從背後抱住了她。

何詩宜是半蹲在林霰面前的，而林霰坐在輪椅上，然後傾下身來，用雙臂環着她的腰。這個姿勢其實并不好看，也不舒服。林霰的膝蓋正好抵在何詩宜腰後，讓她維持這個動作變得十分艱難。再加上背上的重量，總覺得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了。

但在這個時候，何詩宜卻似乎感覺不到這些，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林霰的雙手，集中在她貼在自己背上的側臉。

林霰美麗的、讓她着迷的面孔，就貼在她那條十分醜陋的傷疤上，然後她輕聲說，“不醜，很美。”

何詩宜立刻覺得，這一刻叫她去死都甘願了。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呢？

她想起某一句關于愛情的解說。

——你是我的軟肋，也是我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