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我要他生不如死

“我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徐霆見何詩宜一直沉默, 便開口道。

這句話就像是打破魔咒一般，讓何詩宜陡然一個激靈, 清醒過來。

她擡起頭來，徐霆才發現她竟然滿臉都是眼淚。

她的表情、呼吸都很正常，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徐霆根本無法想到她在流淚。但也就是看到了，才更覺得難過。

這個世界上, 老天爺好像對某一些人尤為嚴苛, 讓她們的人生變得格外的艱難。那是別人根本無法想象的痛苦與挫折，仿佛一路都戴着鐐铐、踩着荊棘前行。

而林霰還能成長為如今這個樣子，就像是戴着鐐铐踩着荊棘, 一路前行時還載歌載舞。在外人看來未免輕松自如, 究竟有多苦多痛，就竟付出了多少血淚, 只有自己知道。

讓得知真相的人，怎麽能不為之一哭呢？

“你的眼光比我好。”片刻後，徐霆深吸了一口氣, 将想哭的沖動壓了下去，“你愛上了一個了不起的人。”

“我知道。”何詩宜擡手抹了一把眼淚，抓起徐霆之前放在一邊的酒瓶，咕嘟咕嘟的灌了大半瓶下去，“我知道……我就是、我就是不甘心！”

她将瓶子往吧臺一磕，猛然站起身，“賊老天憑什麽這樣對她！”

然後她失控的蹲在地上, 失聲痛哭起來，“我那麽心疼她……我……把她捧在手心裏……生怕她受一點點委屈……啊——為什麽要這麽對待她，為什麽……要讓她受那麽多的苦！為什麽……憑什麽……”

這些問題徐霆都說不出答案，她嘆了一口氣，也将杯子裏的酒灌了下去。

這一刻沒人在意是不是糟蹋了好酒，她們需要的是将這種憤懑的心情發洩出去。這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公和不平，有太多問題找不到答案，但人既然活着，就不能不去面對。

也許，何詩宜也只能這樣在自己面前痛哭一場了。

等回到那邊，跟林霰在一起，哪怕心裏再難過，也得強裝出笑臉來。

一杯酒喝完，徐霆抹了抹眼角，轉過身來，整個人往吧臺上一靠，擡頭看着裝飾得華麗繁複的天花板，“差不多就得了，這世上的事，哪有那麽多道理可講。我們還是來想想，怎麽處理了那人渣，別讓他繼續禍害社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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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詩宜哭了一陣子，情緒發洩得差不多了，也漸漸緩過來。這會兒索性往地上一坐，朝徐霆伸手，“給我紙巾。”

徐霆将紙巾盒整個扔給她。

因為剛才哭得太用力，雖然何詩宜心情上已經平複下來了，但是那種感覺卻還殘留在身體裏，時不時的輕輕抽噎一下。徐霆看她這樣子，忍不住搖頭，“真沒想到……”

“什麽……呃……沒想到？”何詩宜問。

徐霆說，“我以前一直覺得，我們兩個人之中，我才是更感性的那個。你嘛，又理智又驕傲，目标明确心思堅定，很少看到你因為沖動去做什麽事。所以我總以為，如果我們之間有個人會為了一個陌生人，奮不顧身的去投入一場愛情，那個人應該是我。沒想到竟然是你。”

“這樣……不好嗎？”何詩宜吸了吸鼻子，問。

“沒什麽不好。”徐霆說，“比起以前那個你，我更喜歡現在的你，真的。”

她坐直了身體，認真的看着何詩宜，“更好的是你愛的人也值得你這麽去愛。你的運氣，一向比我好。”

“羨慕了嗎？”何詩宜說，“那你也去找一個。”

徐霆擡腳踢她，“要是有那麽容易就好了，找不到，自己一個人也沒什麽不好。人生已經夠艱難的了，再委屈自己去将就和忍讓，又何必？你也別太得意了，你跟林霰的路，還長着呢。”

何詩宜擡手拍了拍她的胳膊，深吸一口氣，振作起精神，“慢慢來，先來想想怎麽解決眼前的事吧。”

“嗯。”徐霆看了她一眼，“你先想着。”然後起身轉到吧臺後面去，不一會兒就拿了一小袋冰塊過來，往何詩宜臉上一貼，“敷一下吧，你這眼睛又紅又腫的，回去林霰看到了，不起疑心才怪。”

何詩宜接住冰袋，按在眼眶上。寒冰刺骨，眼眶在最初的麻木之後，便開始生出一種細微的、仿佛針紮一般的疼痛。但這冰冷和疼痛，都讓何詩宜一點點鎮定下來。

“出來是不可能的，但就算讓他在裏頭待一輩子，我也還是覺得不解恨。”她說，握着冰袋的手一點點用力，似乎要将這種冰凍的感覺牢牢記住，“我要他也嘗嘗林霰曾經承受過的痛苦，我要他生、不、如、死！”

作為同樣清楚的內情的人，徐霆并不覺得何詩宜的這種想法太狠。

只不過操作上難度就比較大了。“在裏面待着也不一定就會好過。那裏面沒什麽好人，他犯的事兒本來也讓人看不起。現在沒什麽人願意理會他，但只要稍稍推動一下，就完全不一樣了。”一樣是待在監獄，有平平順順的日子，當然也有每天都是噩夢的日子，“當然，要他受林霰受過的那些苦，還是出來之後容易些。”

她跟何詩宜兩個沒怎麽經過事的小姑娘，雖然手裏頭有錢，但也不能漫天亂撒。葉曉輝在裏面，雖然是對他的限制和禁锢，但未必又不是一種保護。要怎麽針對性的找到人去做這個事，比較麻煩。畢竟這種事情，明面上是不可能會允許的。

當然，出來之後可能會更容易。因為葉曉輝要生活，要為将來打算，就必須要去工作。只要抓住他的這個軟肋，要針對他太容易了。甚至主要不嫌麻煩，請人設個局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要不要讓他出來？”

“我先想想。”何詩宜剛剛得知這件事，腦子裏一時間轉不過來這麽多念頭，自然也拿不定主意。最後說。

徐霆點頭，“你也別太考慮別的。要怎麽去做，等定下來再想就是了。”門路這種東西，多留意打聽着，總能找到。葉曉輝的父母那樣子，都能真的找到人幫他減刑，沒道理她們還找不到。“你要想的是，怎麽樣做，才能替林霰出了這口氣。要不你回去問問她？她是當事人，也許會有自己的想法。”

而且，林霰媽媽以前是警察，應該也認識一些人，到時候他們的計劃實施起來，會更加順利。

“不行！”何詩宜立刻否決，“這件事暫時別讓林霰知道。”

“想瞞也瞞不過去吧？葉曉輝要減刑的消息，還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說明她一直關注着這件事。咱們真要做點兒什麽，不可能瞞得過去的。”徐霆實事求是的說。

“那也不能說。”何詩宜還是搖頭。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可能她也會覺得沒必要瞞着林霰，反而讓她為此耿耿于懷。但今天之後，知道了林霰曾經遭遇過什麽，知道了葉曉輝那畜生曾經做過的事，何詩宜覺得在林霰面前提他的名字，都讓人惡心。

她不知道那一天，林霰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開口對自己提起“葉曉輝”這三個字。但她希望，往後林霰的人生中，不要再出現這片陰霾。所有需要做的，自己去做就可以了。

“也行吧，反正你先想想。我這邊找人去查一下，那個葉曉輝的爸媽到底是怎麽回事，想的什麽辦法把他弄出去。”徐霆說。

“辛苦你了。”何詩宜将捂在眼眶上的冰袋取下來，鄭重的道，“謝謝，等事情結束了，你想要我怎麽報答都行。”

“還是算了吧。你們家林霰看上去溫溫柔柔的，其實也不好招惹。我還是別撩撥她了。再說，咱倆誰跟誰，說這些幹嘛？”徐霆說，“再說吧，做這事兒我總覺得自己是正義的使者，勁兒可足了。也算是為社會除掉一人渣，不需要回報。”

何詩宜終于被她逗笑了，“你這張嘴……”

“可算是笑了。”徐霆松了一口氣，“剛才那樣子回去，沒準林霰以為我欺負你了呢。事情呢是大事，但已經發生的，沒辦法改變，你在林霰面前別表現出來，她心思細，萬一猜到你知道了，以為你介意這件事，估計也不會說，你們又得折騰一場了。”

何詩宜聞言，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問她，“真的很明顯？”

“至少不是正常時候的你會露出的表情。”徐霆聳肩。

說話間電話又響了，她看了一眼，直接按了挂斷。哪知對方不依不饒的繼續撥，來回幾次，何詩宜忍不住問，“誰啊？幹嘛不接？”

“別提了！”徐霆皺眉，“上次接林霰出院的時候不是蹭了車嗎？當時對方就不肯爽快賠償，掰扯了這麽幾天，讓她轉賬又不願意，非要見面商量。就蹭了個漆，幾千塊錢的事兒，有什麽好商量的？”

“那人開的什麽車？”何詩宜問。

“奔馳的SUV。”徐霆攤手，“越有錢越摳門，我算是領教了。”

“也不一定吧……”何詩宜腦子裏靈光陡然一閃，上下打量了徐霆一番，“既然能開奔馳，收入肯定不低。分分鐘也是幾百上下，至于為了幾千塊跟你掰扯那麽久？你說她一直想請你吃飯？該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還真別說，徐霆的外表挺能唬人的。就比如今天吧，她穿了一件簡單的格子襯衣，襯衫下擺紮進牛仔褲裏，棕色皮帶将腰身束住，皮帶扣則是銀質的牛頭，顯出幾分不羁。高幫靴，小腳貼身牛仔褲，襯得兩條腿又長又直。一頭又黑又密的頭發垂至背部，讓她整個人多了幾分柔和氣質。又美又利落，是那種走在街上回頭率都會很高的類型，被路人看上想要追求，不無可能。

“怎麽可能？她一女的看上……”徐霆本待斬釘截鐵的反駁，然而話出口之後，又不是很确定了。她古怪的看了何詩宜一眼，“不會吧？總不可能你是這樣，身邊的人就都是了吧？”

“你不是說她還想約你見面嗎？我覺得八成有別的心思，就算不是看上你了，也絕對不會只是要去商量賠償的事。”何詩宜說。

“那……怎麽辦？”徐霆的追求者衆多，但這種情況卻還是頭一次。

何詩宜說，“這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如果沒想法，那就別聯絡了。幾千塊錢的事，沒必要。”

徐霆點點頭，“我知道了。”

何詩宜看看手機，自己出來已經一個多小時了。雖然跟林霰說過可能會晚一點，但既然事情已經談完了，她還是希望盡快回去。因此很快就離開了。

手機還在堅持不懈的響，徐霆想了想，接了起來，“喂，你好。”

“徐小姐，是我。”還是已經快挺熟了的沙啞女聲，“怎麽剛才不方便接電話嗎？”

徐霆沒有回答那個問題，而是說，“祁小姐，我已經回T市了，你把地址發過來，待會兒我回去拿到賬單，就給你寄過去。你有我電話，就加個微信轉賬吧。”

“馬上就到飯點了，出來吃個飯，順便商量一下，如何？”對面的人問。

徐霆原本是覺得何詩宜那種說法有些無稽的。但現在聽到對方這麽說，心裏忽然覺得，也許這猜測也不是沒有道理。就以她自己而言，如果約一個人幾次三番被拒絕，是不可能厚着臉皮繼續的。

何況又是非親非故的陌生人。

難不成還真的是為了幾千塊錢嗎？那說出來只能惹人笑了。

“祁小姐。”她正了正臉色，“見面就不必了。實話說，幾千塊錢對你我都是小數目，我之所以非要這個賠償，也是希望你能記住這個教訓，以後開車小心點。如果你那邊實在不方便的話，那就算了。”

說着就挂斷了電話。

管她是不是又別的心思，不理會就行了，想那麽多做什麽？

未來的另一半是什麽樣子，徐霆沒有深刻的想過。但毫無疑問，她希望找個各種意義上都能合得來的人。至少兩人之間要有共同話題。而這位祁小姐，橫看豎看，怎麽都不像是愛好文學、詩歌和寫作的那種。

……

何詩宜回家是，湯剛剛熬好。

大概林霰關火時揭開了蓋子，還沒進屋子，站在門外，她就聞到了香味。

心中陡然一靜。

何詩宜揉揉臉，對着手機照了一下，确定自己臉上的笑容還算自然，才掏出鑰匙打算開門。然而還沒等她找到那一把正确的鑰匙，門就從裏面打開了。

林霰坐在輪椅上看着她，“進來吧。”

何詩宜進了屋，心裏還有幾分詫異，“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還能這樣恰到好處的把握時間給她開門。

林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着輪椅進去了。何詩宜換了鞋子，連忙追上去，替她推着輪椅，“湯熬好了嗎？那我再炒兩個菜就可以開飯了。你餓不餓？”她将手裏提着的點心晃了晃，“路上買了這個，餓的話先墊墊肚子。”

菜是事先就準備好的，所以十幾分鐘之後，何詩宜就将餐桌擺好，招呼林霰過去吃飯了。

蒸得軟糯又顆粒分明的米飯，香味濃郁光是聞到味道就令人口舌生津的骨頭湯，還有顏色搭配适當、火候适宜，看上去極具美感的炒菜。

還有坐在對面的人。

何詩宜一直在努力招呼林霰吃菜，怕她不方便，還積極幫忙夾菜。結果就是一頓飯下來，她自己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但林霰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從頭到尾都在埋頭吃。

直到何詩宜又将一筷子菜添過來，被她擋住，“我吃飽了。”

“啊？哦……”何詩宜有些茫然的将筷子收回去，似乎沒什麽滋味的送進了自己嘴裏。

林霰看着她面前幾乎沒怎麽動過的飯，想了想，說，“你今天的話很多。”

“有嗎？”何詩宜有些不自在的避開了她的視線，撓頭，竭力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平時也這樣吧？跟你在一起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而且你一直在給我夾菜，自己根本沒怎麽吃過。”林霰又說。

何詩宜勉強笑了笑。她知道林霰看出來了，也知道自己該找個理由來搪塞過去。但是在林霰的洞察力面前，所有的理由都顯得那麽蒼白。說了還不如不說。

她不希望林霰覺得自己在對她撒謊。

“不想笑就別笑，這樣不好看。”林霰看着她，片刻後放下手中的筷子，輕聲道。

何詩宜只覺得心頭一酸，眼淚差點兒又落下來了。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已經很好，但在林霰面前，卻根本什麽也遮掩不住。她那麽聰明，那麽敏銳，許多事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不看不聽不問，假裝不知道罷了。

“我确實沒什麽心情吃飯。”她也放下筷子，認命的道。

林霰問，“發生了什麽事？”

她到底沒做到不想不看不聽不問，開了口。

何詩宜沒有回答，林霰就明白了，“是……關于我的？”

“格格。”何詩宜握住了她放在桌邊的手，抓得十分用力，“你別多想，我只是……”

“你只是調查了一下我的過去。”林霰用那雙何詩宜曾無數次贊美過、沉迷過的清澈的眸子看着她，“是不是？”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給小天使悱恻的加更，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