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林霰，你恨嗎

她猜到了。

何詩宜反倒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其實林霰能夠猜到, 一點都不奇怪。她既然開口對自己說了葉曉輝的事，而自己當時又表現得那麽氣憤, 去查一查這件事、整治一下葉曉輝，都是可以想見的事。

而且，何詩宜還忽然有了一點遲來的恍悟：也許林霰說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事情會這麽發展了。

所以自己之前想要隐瞞的想法，就顯得十分蠢。

除了最開始掩飾過自己接近林霰的目的是喜歡她之外, 何詩宜在林霰面前, 一向都是有什麽說什麽。這件事又事關林霰，要她隐瞞，本身就比較困難。現在林霰猜到了, 她反倒覺得理所應當。

“知道了也沒什麽。”林霰垂下眼, 将自己被握住的手抽了回去，“還是你覺得不能接受？”

“當然不是！”何詩宜立刻反駁。這個問題是必須要說清楚的, 否則林霰萬一誤會了，就會變成徐霆說的那樣。而現在無論是她還是林霰，都沒有精神去應付這種誤會。“我只是……心疼你。”

“不用說了。”林霰忽然開口打斷她的話, 狀若無事的轉動輪椅打算離開，并且又重複了一遍，“別說了。”

“林霰。”何詩宜跟着站起來，伸手去拉她，但被林霰避開了。

她逃避的姿态太明顯，何詩宜心裏一着急，也顧不得是不是會被林霰讨厭, 直接撲過去，從側面按住了輪椅。她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攔在林霰面前。

林霰轉過頭來，靜靜的看着她。

大多數時候，林霰的臉上都不會有太多的表情。但何詩宜卻總能夠從這不多的表情裏看出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比如此刻，被林霰這麽一看，她立刻渾身一個激靈，脫口道，“不是同情，我沒有同情你！”

林霰的眼神一頓，仿佛有一秒鐘的空白，然後面色才和緩下來，不再試圖将輪椅往前推。但她也沒有說話，只是繼續看着何詩宜，仿佛催促，又仿佛等待。

“林霰……”何詩宜小心的握住她的手，仰起頭看着她，“你比我所想的還要好一萬倍。漂亮，堅強，勇敢，畫畫也那麽好……真的，我形容不出那種心情，但是，我喜歡的人，是值得全世界傾心相待的。我怎麽可能同情你呢？你根本不需要這些。我只是……又高興，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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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興的是你這麽這麽好，我沒有喜歡錯人。難過的是你經過了那麽多的波折，才變成了今天的你，但我卻沒有幫上任何忙。”

“林霰。”何詩宜用兩只手将她的手掌完全包裹住，舉到唇邊輕輕地親吻，“我之前也不是想瞞着你，我只是……我不想在你面前哭。”

這麽說着，她的眼淚就滾下來了。何詩宜将臉埋在自己握着林霰的雙手之間，一邊抽泣一邊說，“太丢人了，我應該站在你身邊，幫你擊敗所有的敵人。保護你，但是我、我什麽都不能做，只能在你面前哭，又丢臉又沒用……”

她越哭越傷心，最後索性松開林霰的手，改為撲過去把人整個抱住，臉埋在林霰的肩上，嚎啕大哭。

這番表現，是林霰事先完全沒有想到過的，所以這個過程中，她始終沒有反應過來，只能呆愣的任由何詩宜抓住自己的手，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哭。

然後才像是突然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林霰遲疑片刻，擡手在何詩宜肩上拍了拍。

她原本一片空白的臉上，慢慢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其實過往經歷過的那一切，對她來說，固然并不願意去回想，卻早已不是不能承受的事。雖然現在的林霰安靜沉默，但骨子裏，畢竟還是小時候那個好像天塌下來都不怕的小姑娘。

風雨沒有摧垮她，走出來之後再回頭去看，那或許是一片無法抹去的陰霾，卻不能再讓她畏懼害怕了。

但是，當有個人如此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為她曾經的不幸遭遇痛哭失聲時，林霰那仿佛已經幹涸到體會不到任何感情的心，卻像是被這眼淚所滋潤，重新恢複了生機和活力。

會難過，會痛。

但也會高興，會笑。

……

毫無疑問，何詩宜對林霰來說，是特別的。但這特別究竟意味着什麽，從前的林霰總不能清晰的分辨出來。因為她鎖緊了自己的心門，何詩宜看似已經靠的很近，卻總還是差了一點。

曾經的經歷讓林霰對感情産生了極大的疑惑。

有人打着愛她的旗幟，将她的世界徹底颠覆摧毀。從那以後，林霰甚至是有些害怕這所謂的喜歡和愛的。這據說是人類最偉大的感情，但如果只能給人帶來傷害，那麽她寧願不愛，也不要被人愛。

從此以後，她就像是個旁觀者。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喜怒哀樂，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她平靜的看着，卻越看越覺得茫然。愛情是這樣一種脆弱而又變幻莫測、無法把握的東西，卻有那麽多的人為它要生要死。

林霰看不懂，更無法回答她內心深處那最根本的疑惑：為什麽愛一個人，還能如此殘忍的對待對方？

直到何詩宜出現，告訴她，那是因為并不是所有愛情都是好的。或者說，她所經歷過的，并不是某個人的愛情，只不過是自私和欲望交雜的産物，包裹上了愛情的外衣。

而真正的愛情是什麽？

何詩宜一點一點教會了她。

會親近一個人，目光情不自禁的追随她，為她牽挂懸心，為她流淚痛哭。為她的好喜悅高興，也為她經受過的苦難而悲傷難過。

愛情，是徹底的接納一個人，讓對方走進自己的世界裏。

是內心始終能夠安穩的相信，無論遇到什麽樣的事，都還有另一個人跟自己一起。

一如此刻她心中所感受到。

何詩宜說她很好很好，林霰自己卻覺得，何詩宜才是世界第一的好。

這個人進入她的生命之中，似乎将原本被摧毀得搖搖欲墜的世界，也一并修補好了。

……

“別哭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何詩宜始終沒辦法收住眼淚，林霰終于忍不住開口。

何詩宜這才從她肩上擡起頭來，眼睛紅紅的看着她。

“那天我沒有說完，後來……”林霰開口。

何詩宜連忙擡手捂住她的嘴，用力搖頭，“不用對我解釋，如果你不想說，就不用勉強自己。”

哪怕林霰已經走出來了，但每一次複數當時發生的事，都無異于将她的傷口重新撕裂一次。何詩宜既然已經知道了，自然沒必要讓林霰自己再去重複。

“那你起來。”林霰說。

何詩宜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站起來，推着林霰去了書房。将她安頓好之後，才說，“格格，你可不能笑話我。”

林霰“嗯”了一聲。她又說，“我這邊走不開，這件事我拜托徐霆去查的，所以她也知道了。你不知道，她還覺得之前對你态度不好，心裏不好意思呢。下次你見到她，也不用客氣。”

“不會。”林霰說。

何詩宜于是又說到別的，絮絮叨叨的扯了半天別的話題，她才小心的将自己真正要說的話問了出來，“林霰，你恨嗎？”

“恨誰？”

但不等何詩宜回答，她又道，“當然恨。我恨葉曉輝，恨他的父母沒有教好他，恨我自己沒有提早發現他的真面目，恨法律不夠嚴苛，恨老天不夠公平……我甚至恨那些沒有遭遇過這種痛苦，過得平穩幸福的人。說什麽‘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說什麽‘苦難是人生一筆寶貴的財富，被淚水浸泡過的微笑更加晶瑩’，那都只不過是沒有經歷過的人事不關己的一聲感慨。怎麽可能不恨？”

怎麽可能不恨？

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她甚至恨不能毀滅這個世界，讓所有人都體會一下自己的感受。

“格格。”何詩宜試圖安慰她，但這一刻，語言顯得如此蒼白。她有跟林霰感同身受的願望，但是沒有經歷過那些事，又怎麽可能真的感受到林霰的心情呢？

“你幫我把書架上那個木頭的盒子拿過來。”林霰轉頭看了她一眼，說。

何詩宜連忙過去拿。這盒子看着不大，重量卻不輕。何詩宜将它放在林霰面前的桌面上，林霰靜靜的看了一會兒，才擡手打開了蓋子。

“這裏面都是我剛拿起畫筆時畫的東西。”她對林霰說，一邊将裏面的畫紙一張張取出來，放在旁邊。

林霰跟着一張張看過去，只覺得觸目驚心。

那時候林霰的筆觸毫無疑問還十分稚嫩，但是用色卻非常大膽，大部分的畫作都是随意塗抹的糾結在一起的色塊，看不出是什麽東西，卻莫名讓人覺得心情沉悶壓抑。此外還有一部分能看出內容的，則都是各種涉及宗教的內容，不是魔鬼誘惑就是災難降臨，內容沉悶，感情壓抑，整個畫作都透着讓人心驚的絕望憤懑。

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林霰将最後一張畫紙從盒子裏取出，放在最上面。

那應該畫的是伊甸園的場景，但亞當和夏娃的形象十分模糊，倒是畫面正中的蘋果樹畫得十分清晰，尤其是上面挂着的一只只蘋果，色澤紅豔濃烈，甚至透着幾分邪異。

何詩宜陡然明白了這幅畫所代表的含義：愛情是禁忌、是誘惑、也是□□、是邪惡的象征。

那就是十四歲的林霰的認知。

她想起林霰對自己說，“我不知道什麽是喜歡。”

她不愛任何人，也不接受任何人愛她。并不是因為曾經痛苦不幸的遭遇，而是因為林霰打從心底裏，認為“愛情”不是個好東西，必須要離得遠遠的。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天的評論都不敢回【沒錯作者就是這麽慫】

所以就在這裏說一下吧，人渣自然會有人渣的結局，大家請放心。以及後面就沒有虐了……大概。

還有人問更新時間，雖然作者曾經是個定時日更黨，但因為種種不可說原因，現在都是現寫現更啦……一般都是在下午五點之後或者晚上，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