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瘋了

何詩宜是被徐霆叫出去的。

徐霆說是葉曉輝那邊的事情有了眉目, 何詩宜本以為她是要找自己商量，沒想到到了地方, 才發現還有第三個人在。

“這位是？”她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刻入座，而是看向徐霆，問。

徐霆不自在的摸了摸耳朵，“哦, 我給你介紹一下, 這位是祁薄言祁小姐。就上次跟我蹭了車的那位。”

何詩宜眼中立刻露出分明的疑惑，大概是在問她這人為什麽會在這裏，兩人又是什麽時候有了交集。而徐霆面對這些問題, 只能擡手扶額, “你先坐下再說。”

說起她跟祁薄言的孽緣，徐霆也有種不知道怎麽開口的感覺。

那天在得到了何詩宜的提醒, 意識到沒準祁薄言對自己有點兒什麽非分之想之後，徐霆就果斷的在電話裏拒絕了見面的提議，表示幾千塊要是對方實在不願給, 她也自認倒黴。

祁薄言倒是挺爽快的，不到一分鐘，錢就進了徐霆的微信賬戶。

但是這種做法，反倒讓徐霆确定了，這人真的對自己有企圖。否則明明可以爽快付錢，拖拖拉拉這麽長時間，有什麽必要？

如果說林霰的追求者能從八號樓排到校門口, 那徐霆的追求者就能繞整個校區一圈了。她外表本來就很出衆，又是學文學的才女，自然能夠吸引到很多人。但被女性追求，卻還是第一次。

不過那些追求者之中，徐霆一個能看得上眼的都沒有。拒絕的理由五花八門，但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沒有共同語言。

就算是同系的所謂“大才子”，也總帶着一股子直男癌的氣息，讓徐霆覺得無法忍受。所以在見過了何詩宜跟林霰的相處方式之後，她也是突然才覺得，也許找個跟自己相同性別的姑娘，能省很多事。

不過人每天會産生無數個念頭，真正能夠實施的，一百個裏也不一定有一個。

如果不是遇到了祁薄言的話。

那天被何詩宜點醒，徐霆還曾經認真的思考過自己跟對方的可能性，不過最後只能搖頭。

如果暫時撇開性向不談，單純讨論徐霆喜歡的女孩子的類型的話，事實上，她中意的應該是林霰那種長相：長發，眉目秀氣精致，皮膚白皙，氣質沉穩。如果還會笑，性情再開朗一些的話，就很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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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當初沒有發生那件事，小時候那個開朗活潑愛笑的林霰長大，應該就是那樣子了。

而祁薄言呢？一頭桀骜不馴的短發，高鼻梁深眼窩，長相帥氣，穿着随性，氣質慵懶。十分中性的外表，不仔細看的話，沒準會認成男的。——在對女同這個圈子沒有任何了解的時候，徐霆所認為的同志，大概就應該是她這種。因為對自己的性別産生錯亂什麽的，才會喜歡上女孩子。

當然後來她知道自己這種認知有多麽淺薄，但是，當知道祁薄言的确是個同時，卻也陡然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來。

然而無論如何，祁薄言完完全全不是她喜歡的那種類型，這一點無可辯駁。

她看上去比自己那些不知所謂的同窗們距離更遠。所謂的共同語言，自然就更不會有。再說她懶散随意的性格，也不是徐霆這種風風火火的人能夠容忍的。

所以當時她拒絕得十分輕松果斷，收到祁薄言的轉賬之後，便幹脆的把人拉黑了。

但祁薄言卻沒有就此放棄，電話打不進來，就改成了發短信，微信發消息和語音。

這就像是開啓了她的另一種打開方式似的，一開始的時候，還只會發“怎麽不接電話？”“為什麽拉黑我？”之類的車轱辘話。後來大概發現徐霆雖然沒回，但每一封都變成了“已閱”，于是就開始說到別的東西。

從話家常的今天幾點起床中午吃什麽，到看了什麽書又有什麽樣的感悟，應有盡有。

徐霆這才發現，祁薄言并不相識自己想的那樣頹廢懶散。事實上 ，她的生活稱得上規律健康，而且會閱讀大量的書籍，閱讀面之廣連徐霆私人藏書無數一直以此自傲的人都嘆為觀止。更重要的是，她發現祁薄言在評價這些書籍時，時常有新奇的觀點，而且其中很多與徐霆自己的想法異曲同工。

第一印象很重要，這決定着你是否會被人接納。但是，如果第一印象過分完美，之後的表現中出現差錯，扣分也會更多。而第一印象糟糕，未必不能一點點在相處中将分數加上來。并且每一次的分數增加，都會給人一種震撼和驚喜。

原來這個人是這樣的，原來之前是我誤會了她！

就像是無意間在路上撿到一塊其貌不揚的，拿回家本來只是打算練手，雕琢的過程中卻發現其中藏着美玉。這個過程，對任何創作者來說，都無法不享受。

徐霆自然也是如此。

一個沒忍住回了消息，此後便開始了你來我往的交流。而越是交流，就越是有種相見恨晚之感。

文字消息變成語音，語音又變成了電話，就連祁薄言那種沙啞的，仿佛待着電流的聲音，對徐霆來說似乎都已成習慣。

有天徐霆挂上電話，握着正在發燙的手機，看到上面顯示通話時間超過一小時，才陡然意識到，不過幾天時間，她跟祁薄言的關系似乎有了根本的變化。

卻并不令人讨厭。

然後今天，她接到祁薄言的電話，說忙碌終于告一段落，可以有兩三天時間休息，邀她一起出來吃飯。

徐霆自然拒絕了。但祁薄言說自己已經一周沒有正經的吃過飯，最多就是随便下一碗面條填飽肚子，忙完了很累，想吃點好的，但又不想一個人出門。

徐霆不免好奇起她的職業，然後發現，她竟然就是自己喜歡的作者“薄言”！

雖然名字都一樣，但今天之前，徐霆沒有将兩人聯系在一起過。畢竟薄言這個詞出自詩經，選用它做名字的人并不算少。何況祁薄言怎麽看，也不像是個作家。

這幾天的交流，本來就已經讓徐霆對祁薄言産生了認同感，現在知道她的“身份”，這種認同瞬間達到滿值，自然不可能再拒絕。

吃飯的時候接到何詩宜的電話，祁薄言好奇的問了幾句。徐霆想着說不定她會有不同的看法，于是掐頭去尾模糊了具體內容道，“有個殺人犯正在試圖減刑出獄，我正在想辦法把他留在裏面。”

“那你打算怎麽做？”

“現在就想查一下，是誰在幫他。然後才好針對性的想辦法。”徐霆道。

祁薄言聞言一笑，“何必那麽麻煩？既然根源是那個犯人，那只需要針對他就可以了。”

徐霆恍然大悟，“對啊！”然後飛快的給何詩宜打了電話，又對祁薄言說，“我叫個人過來，一起商量一下吧。薄言大神，你的腦洞大，幫我們出出主意。”

……

所以此刻，她如此這般簡化了自己跟祁薄言的種種往來，簡單介紹了一下，“剛才打電話的時候她聽到，就随便交流了兩句，被她一提醒，我才發現，我們之前都鑽了牛角尖。葉曉輝才是這件事的重點，根本不需要去查別人。”

“你是說，制造意外，讓他不能減刑？”徐霆也反應過來。

祁薄言淡笑着道，“知道什麽樣的經歷才更讓人痛苦嗎？那就是明明出現過希望，而且自己馬上就抓住了，卻突然摔了一跤，那希望就錯過了。又難過又後悔又怨恨，卻不知道該怪誰，錯的只能是自己。”

何詩宜和徐霆雙雙轉過頭來盯着她看。

祁薄言面對這樣的視線仍舊從容不迫，聳了聳肩，“我說得不對？”

對！太對了！但就是太對了，反而讓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這種快很準的抓弱點的能力，雖然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也讓人不由一陣發寒。

半晌，徐霆朝她豎起大拇指，“不愧是薄言大大。”

監獄裏對減刑的審核是很嚴格的。雖然說給所有犯人機會，但也不可能什麽人都放出來。所以葉曉輝之所以有機會，雖然肯定跟他父母多年奔走有關系，但他自己的表現好，也很重要。只要讓葉曉輝“自己犯錯”，自然就不可能有什麽減刑了。

而且因為是自己的過錯，所以他不能責怪任何人，只能深陷在悔恨和自我折磨之中。

“那就這麽辦，讓他一輩子留在裏面，永遠沒有機會出來。”何詩宜說。

祁薄言卻有不同見解，“我說，為什麽非要把他留在裏面？出來的話，折騰起來更容易吧？”

“但是這種人放他出來太惡心了，影響市容。”徐霆搶着回答。

真正的原因當然是因為何詩宜不希望林霰再受到這個人的任何影響，甚至最好不要聽到他的名字。所以，留在裏面再合适不過了。不過祁薄言畢竟交情不深，沒必要讓她知道林霰的事。

“也有很多不影響市容的辦法”祁薄言往椅背上一靠，含笑說，“難道你們不覺得，在他徹底失去了希望的時候，又突然給他機會，讓他知道自己還能出來，會更有趣嗎？”

“然後出來之後，面對的又是絕望？”徐霆若有所思。

祁薄言贊賞的看了她一眼，“孺子可教也。就是要讓他在這種反複的希望和失望之中來回，完全無法掙脫。你們說，他最後會不會瘋掉？”

“瘋掉？”何詩宜突然擡起頭來，看着祁薄言說，“他肯定會的。”

祁薄言大笑出聲，“哈哈哈，所以我最喜歡跟聰明人說話，省心。現在你們還覺得他留在裏面更好嗎？”

“那就讓他出來。”何詩宜腦子裏已經有了逐漸成型的想法。不過現在不是仔細計劃的時候，所以她按捺住了起伏的念頭，朝祁薄言道，“多謝提醒，這頓飯我來請吧。算是略盡心意。”

“我又不缺這頓飯。”祁薄言揉了揉額頭，“既然沒事那就行了，我才剛忙完手頭的工作，現在只想好好吃頓飯，然後回家去睡覺。”

她說着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徐霆。

何詩宜早就猜測她是看上了徐霆，至此再無疑惑。但感謝歸感謝，要把徐霆賠進去？想得美呢！

于是她安安穩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說，“那就下次吧，好歹該鄭重一些。今天我就先做個陪客，希望祁小姐吃得愉快。”

不是希望她趕快離開別留在這裏礙眼嗎？她偏要留下。

這個祁薄言深不可測，葉曉輝的事，三兩句話就被她說清楚了，恐怕無論能力還是背景，一般人都比不上。徐霆在同齡人中就算是手段高超了，跟她一比簡直成了傻白甜，完全不能看。關鍵是，何詩宜覺得徐霆似乎也沒什麽警惕心，要拿下她真是再容易不過。

所以這種時候，她怎麽可能放心離開？

祁薄言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沒有被冒犯的意思，笑了笑，“那就留下來一起吃吧。”

她對徐霆是有幾分認真的，并不是随便逗着玩兒，所以她并不着急，對徐霆身邊有個靠譜的朋友這件事，自然不會排斥。這是個人情社會，有人相互扶持，總是好的。

而且，何詩宜一副擔心她今天就把徐霆騙回家的樣子，其實還遠不到時候呢。看她這麽着急，也挺有趣的。

邊吃邊聊，何詩宜也總算是對祁薄言有了個大概的認識。她今年二十八歲，成熟、獨立，職業是……網絡小說作家。不過這位作家已經混到了大神的層次，每一步作品的出版、游戲和影視改編都不必擔心。除了忙起來昏天暗地，幾乎将整個人的體力和精神都清空之外，別的都很好。

甚至何詩宜自己也看過她的書。

薄言入圈很早，正是網文發展的黃金時期。那個時候湧現了大批的作品和作者，至今都讓人津津樂道。而即便是在這些人之中，薄言的的作品也以想象天馬行空，劇情緊湊人物豐滿著稱，除此之外，日更一萬也是她最重要的标簽，“著作等身”是真正存在的事。因此積累的粉絲都是死忠粉，在網絡上影響極大，神格十分穩固。

最讓她的粉絲和黑子們津津樂道的是，跟她同期的那些作者，随着年齡增長，大部分都放棄了寫作，還在堅持的也基本都走了別的道路。只有薄言一直在寫網絡小說，而且與時俱進，各種熱元素和題材都能應用自如，甚至還時常引領潮流。粉絲們稱贊她“作品永遠不會過時”、“業界良心”，黑子們則嘲諷她“只能寫三俗作品取悅讀者”、“完全靠字數堆出來的成績”。

但現在看到祁薄言本人，何詩宜覺得，以她的性格，會這麽做，估計理由也只會是“我喜歡”。

有錢，任性。

不過這個身份，倒是讓何詩宜對她的印象好了許多。人說文如其人，雖然并不一定确切，但還是有些道理的。祁薄言本身看着不怎麽靠譜，但作品和行文風格都顯得十分嚴謹，人物的的三觀也都還算正常，甚至寫出過舍身取義的人物，至今仍被讀者念念不忘。這麽一個作者，本身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吧？

……

林霰是被開門聲驚醒的。

她才起身走回畫板前坐下，何詩宜就推開了書房門，“格格，我回來啦！”

轉過頭去時，林霰的表情已經恢複了正常，甚至還帶上了一點掩飾般的笑意。她這樣看着何詩宜，心裏卻不由自主的想：原來等待一個人，是如此寂寞而又令人惶恐的事。

甚至不能讓她等的那個人發現，要用平靜和微笑，将真正的心情掩藏。

唯有經過的人才能明白。她只是等了短短幾天，就覺得快要承受不住。但在此之前，雖然何詩宜不說，可林霰知道，她一直在等自己。

那時她的心裏，又都在想什麽呢？

“我從外面帶了飯菜。”何詩宜已經離開了書房門口，聲音遠遠地傳過來，“剛才吃的時候覺得味道不錯，想讓你也嘗嘗。”

林霰聞言不由微笑起來。

推着輪椅往外走的時候，她忽然想起，從前有一次，主編風語要求她畫愛情題材的插畫。

那時她曾經問過，什麽是愛？

風語說：愛就是有那麽一個人，能讓你品嘗盡這世上所有的甜蜜與苦澀。上一秒你為他惱，下一秒又為他笑。他在時他就是全世界，他不在時全世界都是他。

那時她不懂，只覺得會為一個陌生人變成這樣，估計是瘋了。

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不懂，但現在，林霰懂了。

可不就是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地雷的加更*1

感謝 老吳 的地雷x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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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麽噠X138，于是還欠一更，以及很快又會來到的一更……【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