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我願意
冬天的南方并沒有比北方暖和多少,下了飛機, 便能夠感覺到空氣之中的凜冽之意。
何詩宜拉住林霰, 将自己脖子上的小圍巾取下來, 給她戴上。從她送了那個楓葉簪之後, 林霰基本上都會将頭發挽起來。她這樣子看起來特別的端莊, 尤其是露出來的那一截脖頸, 皮膚白皙、線條又沒, 何詩宜有時候看着看着, 會忍不住生出一種湊過去親一下的沖動。
只是這樣一來, 脖子就沒辦法保暖了。林霰又不喜歡穿高領的衣服, 所以何詩宜随身帶着圍巾, 以備不時之需。
将圍巾理好,她端詳片刻, 點頭道, “很好看。”
剛剛取下來的圍巾還帶着何詩宜身上的溫度, 暖融融的包裹着林霰。她擡手摸了一下圍巾,問何詩宜, “那你呢?”
“我不冷。”何詩宜随手将大衣的領子豎了起來,“這樣就行了。”
林霰抿唇笑了笑, 沒有拆穿她。
兩人手牽着手出了機場,林霰臉上的笑意才漸漸淡去。
這座城市,她有好些年沒來過了。不是沒想過要來,只是——雖然她自覺當初的事對自己的影響已經降到了最低,但這座城市, 畢竟承載着她這一生中最沉重、最灰暗的經歷,更埋葬了她摯愛的雙親,哪怕只是提起名字,都讓人心緒難平,何況親至?
何詩宜握着她的手緊了緊。
不像大多數女孩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何詩宜本人卻像個暖爐一般,即使是冬日裏,她手心也是溫熱的,将林霰的冰涼的手指包裹住,那溫度便仿佛從指間一路蔓延進了心髒,然後又從心髒擴散到四肢百骸。
林霰轉過頭,朝何詩宜勉強笑了笑,“我們先找地方住下吧。”
“就住你家的房子不好嗎?”何詩宜問。
林霰搖頭,“很多年沒住人了。”
“我們收拾一下就好。”何詩宜堅持,“我現在不覺得累。再說我們也可以請人來打掃。”反正過年這段時間,許多人家都在灑掃除塵,她們并不顯得特別。哪怕她們要收拾的房子很多年沒住人。
何詩宜明白林霰不想住在那房子裏的想法,但她卻覺得,通過這種方式,将那套房子重新整理出來,對林霰是有好處的。否則擱在那裏,就像心裏也始終有個地方塵封着,不願去碰。
林霰低頭想了一會兒,才說,“好吧。”
兩人叫了出租車,到達林霰家所在的小區時,正是午飯時間。大概因為這個原因,小區裏沒什麽人,倒是家家戶戶都飄出飯菜的香氣,熱油的香味,蔥姜爆香的香味,肉片翻炒的香味,炖湯的香味……
何詩宜深吸了一口氣,“好餓。”
林霰原本那點故地重游的惆悵便這麽被打破了,她想了想,說,“我記得小區外面有一家面館,他家的面滋味很好,每天早上有人排着打包的那種。要去嘗嘗嗎?”
何詩宜自然不會拒絕。
于是兩人又手牽手出了小區,去找那家面館。難得,已經過了那麽多年,那面館竟然還開着,招牌老舊,門面也不大,是那種走過去就會讓人忽視的模樣。然而從面館裏飄出來的香味和門口排隊的人群,讓何詩宜知道林霰所言非虛。
兩人排隊的時候,她還拍了張照片,發到了工作室的群組裏。
群裏瞬間就熱鬧了起來。
徐霆說,“我還以為某人真的是因為體諒我們才放年假,原來只是想假公濟私。”
“這是G市?”祁薄言跟在後面助拳,“這是當地的特色名吃嗎?回頭打包幾份回來試試。”
她說的打包幾份可不是前面衆人排隊外帶的形式,而是用保險的箱子将做好的生面條和調料分別打包,空運回去,再自己下鍋。這樣就算在家裏吃到的味道也不會比店裏差多少。
但這麽做就很麻煩,這家面館恐怕也根本沒有這樣的服務。何詩宜當機立斷,“下次自己過來吃。”
“這是在林霰家那邊嗎?”趙慧也冒了個頭。
于是周麗嘉也被炸出來了,“什麽?林霰家?那豈不是要去見家長的節奏?”
雖然何詩宜和林霰都沒有明說過,但兩人在工作室的小夥伴眼中已經是半出櫃的節奏,平時開一兩句玩笑也很正常。所以周麗嘉這時候也沒有多想,只是随口一句吐槽。
她和趙慧只知道林霰家裏似乎出了什麽事,但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她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
于是這句話說出來之後,群裏立刻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知情者如祁薄言徐霆不敢開口,不知情者如周麗嘉趙慧見別人不說話,便也意識到不妙。
最後林霰站出來救場,“是啊,明天就去。”
何詩宜轉頭看她。林霰面帶微笑,似乎并沒有受到影響,“聽你說以前的事,跟父親的關系應該很淡,上大學那麽久,也沒聯絡過,估計以後也不會來往。你媽媽我已經見過了,雖然她看起來并不喜歡我。所以,也該帶你見見我爸媽。——他們肯定喜歡你。”
何詩宜心想喜歡不喜歡,他們也不能說出來了。不過哪怕林霰的爸媽再開明再豁達,對拐走他們女兒的人還是不會有多喜歡吧?這無關她的人品、性格甚至性別,普天之下的父母,大都如此。
但無論如何,在兩位老人的墓前說一句“請你們放心,以後林霰就交給我了”,似乎已經是她唯一能做的。
排隊等吃面的時候,何詩宜就在網上查了幾家家政公司,預約了口碑比較好的,請他們派人過來做大掃除。所以等兩人吃完了面回到小區,家政那邊的人也過來了。
林霰和何詩宜領着人上樓。
掏鑰匙開門的時候,林霰的手有些發抖,何詩宜站在她身邊,見狀伸過手來,握住了她的手,穩穩将門打開。
“人氣”是種看不見摸不着,卻能夠清晰感覺到的東西。
林家這套房子幾年沒有人住,室內滿是生硬的灰塵的味道,沒有留下一絲人氣,明明擺設都還是那些沒有變,卻無端讓人覺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
林霰站在門口發了會兒呆。是真正的發呆,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想,也什麽都不能想。
片刻後她才回過神來,轉身讓開路,請其他人進屋。
何詩宜見她狀态不對,便主動招呼家政公司的人,讓他們開始動手收拾,然後自己拉着林霰進了應該是卧室的地方,“我們也開始吧,房間裏應該還有很重要的東西,咱們先自己整理一遍。”
然而實際上,真正動手整理的人只有何詩宜一個,整個下午的時間,林霰都在發呆中度過。這套房子裏留下來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幾乎每一樣都能夠勾起她的回憶,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從那種情緒中抽離出來。
何詩宜雖然有些擔心,但還是選擇了不去打擾她。林霰是情緒比較內斂的人,就算在自己面前,稱得上是發洩的次數也寥寥可數,總要給她一個渠道去宣洩那些平時藏得很深,不會想不會碰的情緒。
家政公司果然專業又高效,不過一下午的時間,三室一廳的房子便煥然一新,每一個角落都沒有被放過。而且按照何詩宜的要求,原本在哪裏的東西就放回去,幾乎沒有弄亂。
只有幾樣從隐蔽角落裏翻出來的小東西,被清理幹淨之後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
何詩宜結了賬,把人送走,回來時林霰正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正盯着手裏的東西發呆。她走過去一看,也吓了一跳,林霰手裏拿着的竟然是一枚鑽戒!
而且看上去不像是高仿品,應該是真鑽。
家政公司的人素質倒的确不錯,否則這種小東西,撿到的時候随手揣起來,誰會知道?
“這是我爸媽的結婚戒指。”林霰忽然開口,“其實這枚戒指是我弄掉的。那時候我們剛搬過來,爸爸把它取下來放在洗手間的鏡臺上,去打掃衛生。我就偷偷拿過來玩。因為有了自己的房間,當時我很興奮,滿屋子亂竄,戒指是什麽時候掉的根本不記得。等發現的時候,就怎麽都找不到了。”
那時候她已經十三歲,是大孩子了。林媽媽氣得七竅生煙,覺得這個女兒身上連一點姑娘家應該有的文靜端莊都沒有,舉着雞毛撣子要揍她一頓,卻被林爸爸死死拉住。第二天林爸爸哄着老婆去挑了一對新的戒指補上,又做小伏低的好一段時間,才算把這件事揭過去。而林霰,則是在第二天将家裏的雞毛撣子偷出去扔掉了。
不久之後就發生了那件事,這個小插曲自然便被林霰徹底遺忘。怎麽能夠想到,幾年後這枚鑽戒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她眼前?
何詩宜走過去,在林霰身邊坐下來,然後張開雙臂把人抱進懷裏。
林霰靠着她,眨了眨眼睛,一大滴眼淚掉下來,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其實她現在想起這件事,并沒有什麽意義,也沒有那種心酸難過得想哭的感覺,但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自己落下來了。
她抓着何詩宜的手,将那枚戒指套在無名指上。
但這枚鑽戒是男士款,比女士的大了一圈,尺碼自然是不對的。于是林霰又換了中指、食指,最後将戒指戴在了何詩宜的大拇指上,才算是剛好合适。
“送你了。”她将何詩宜的手推開,抹了一下眼角,從她懷裏直起身,恢複了平時的神态。
何詩宜連忙把人撈回來,“林霰,你這是在求婚嗎?”
“不是。”林霰說。
這樣說的時候,卻并不去看何詩宜。
“那我就當做是了。”何詩宜将她的臉扳過來對着自己,注視着她的眼睛說,“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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