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修)

李惠美一家的身份和住處,是宇宙移民公司安排的。自他們到地球的五年以來,一直住在楊柳北裏,從沒有什麽親戚上門過。

何啓弘對李惠美的熱絡寒暄,讓李惠美不知所措。她怕說多了會露餡,又怕什麽都不說反倒引起何啓弘的懷疑。

“我們已經快十年沒見了,表叔還好吧?”

何啓弘說着,就往樓上走。李惠美跟在他的後面,她聽何啓弘說已經近十年沒見過他們了,稍稍地放下心來。

快到門口時,李惠美搶在何啓弘身前,在開門的同時,她沖着裏面喊了一聲道:“爸,你看誰來看你了?”

李惠美喊出來的稱呼讓李國正吃了一驚。李惠美從來都叫他大媽,從來沒叫過他爸爸。他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的同時,李招娣和李明也都放下了手裏事。李招娣扔下了啞鈴,李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齊刷刷地,一臉錯愕地看向走進來的何啓弘。

“表叔?”何啓弘沖着李國正親切地笑道,他沒得到想象中的歡迎,不禁有些尴尬。

“呃……”李國正機械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還記得嗎?”何啓弘從衣服口袋裏拿了個房本複印件出來,“這個房子,您和我爸都是承租人。我大學畢業那會兒,我爸把他的名字改成了我的……”

李惠美一家人住的是沒産證的租賃房。來地球的這些年裏,他們也都知道了,除了戶口上有名字的人外,承租人也是有居住權的。

李國正把複印件拿在手裏,其他人也都湊到了近旁來看。房本一直在街道統一保管,這一次,他們還是頭回見到房本的樣子,因此,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唯一能确定的,是房本上确實同時有李國正和何啓弘兩人的名字。

“以前我們家在外地,所以都沒過來。現在我回來了,”何啓弘繼續說道,“想住這裏,行嗎?”

“是這樣啊?”李國正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的臉上露出歡迎客人的微笑,對何啓弘連聲說道,“都是親戚,這裏算自己家一樣了,怎麽不行。”

凝固在屋裏的緊張氣氛,瞬間緩和了下來。

在李國正的帶頭下,李招娣大剌剌地搭着何啓弘肩膀進了屋,走到餐桌前,他讓何啓弘就坐在自己身邊。李國正和李惠美将晚上的飯菜從廚房裏端出來。李明則坐在何啓弘的身邊,語重心長地問他家裏還有什麽老人,身體都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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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何啓弘對兩家交往的事半字沒提,只簡單地說小時候和李惠美一起玩過。大家一直提心吊膽地,怕哪句話說錯了,會被何啓弘看出,他們全都是假的。

一頓飯,好不容易相安無事地吃完了。

飯後,李國正自己打地鋪,把床讓給了何啓弘睡。

何啓弘許是累了。他的頭剛一沾上枕頭,便沉沉地睡了過去。在他熟睡的時候,李明、李招娣悄悄地去了廚房。李國正和李惠美已經在那裏了,正在清洗腌酸菜的大缸。

李招娣和李明都問李國正,對何啓弘的事,他打算怎麽辦。

“先這樣,明天惠美中班,讓她上午去那邊問問。具體怎麽做,先聽那邊的說法吧。”李國正想了想後,拍板說道。

李國正所說的“那邊”,是宇宙移民公司的辦事處。這辦事處,表面上是個不起眼的糧油批發鋪,實際上,在它的後面,是一個處理所有新舊移民事務的辦事點。

糧油鋪子一開門,李惠美就到了。

鋪子後的房間裏,有幾個長方形木桌。桌子半舊不新,上面擺着紙筆、印泥和電話。工作人員都是剛上班,懶懶散散的,有的三兩湊在一起聊天,有的在喝剛沖泡好的熱茶。

“同志,我是78年的移民,想來……”

李惠美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中分短發的男人打斷了。他不耐煩地對李惠美揮了下手,說道:“辦事的坐在邊上等,10點半以後才開始處理你們的事。”

李惠美沒法,只能照着男人說的,坐在靠綠漆牆的長條木凳上。沒過多久,在她的身邊,又坐了好幾個來辦事的人。他們和她一樣,等在邊上。倒是屋子中間坐着工作人員的桌子前,一直是空着。

過了9點,随着幾張桌子上的電話頻繁響起,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忙起來了。到了将近10點半時,一個拿了疊紙的人急急地從外面進來

“都看看,”來人把紙分發給工作人員時說道,“有個星際逃犯剛跑到地球來,你們都注意着點。一見到有可疑的,馬上上報。”

10點半終于到了,李惠美是第一個被叫到前面去的。

在被核對過信息後,李惠美講了自家住的房子,突然有人要住進來的事,她問道:“同志,現在怎麽辦,這個房子的錢,我們當初已經交齊了啊。”

接待李惠美的人,是個留齊肩學生頭的女人,看起來三十多歲,旁邊的人都叫她娟姐。

對李惠美的擔心焦急,娟姐無動于衷,她眼皮也不擡,溫吞水般地說道:“先等着啊,我們核查下這房子的事。”

就這樣,李惠美又等了十幾分鐘。娟姐打了個電話,當她接到回電後,才回答李惠美的問題道:“現在你們房子的情況是這樣的,我們調查過了,确實還有另一個承租人,姓何,和你們使用身份的那家人,是遠房親戚。”

“不是說交的錢裏包括了房子嗎?”

“這是你們的合同,”娟姐拿出李惠美一家的移民合同副本來,“仔細看好,上面是說保證你們房子居住權五年。再說了,現在又不是不讓你們住了,那個人不是也願意和你們住一起嗎?”

合同是統一版本,任何移民都沒有更改的權利。想到這兒,得知吃了啞巴虧的李惠美,不得不把質問的話咽了回去。

李惠美氣呼呼地從糧油鋪裏出來。她在這裏耽擱了一上午,沒有半點收獲。她看了看時間,見已經中午了,便連忙往廠裏趕回去。終于,在食堂開飯的時候,她回到了單位。

這天,輪到張師傅打葷菜。李惠美經過他面前時,他大手一揮,滿滿一勺色澤紅潤的魚香肉絲,實實在在地打在了李惠美的餐盤裏。李惠美看張師傅對自己的态度不錯,心想換工作的事,許是有□□成了。

食堂裏人山人海,李惠美好在找到了劉桂花。劉桂花的邊上,才走了一個人,空出來了位置給她。

劉桂花看李惠美心事重重的,問她怎麽了。李惠美便把家裏多了個承租人的事說給她聽。

“奇怪,”劉桂花聽過李惠美的敘述後,有些疑惑道,“既然你們兩家是共同的承租人,那關系應該很近才是。怎麽這麽些年,全都沒交往,也沒聯系呢?”

經劉桂花這麽一提醒,李惠美立時也在心裏懷疑了起來。她暗自喃喃道:“是啊,我們不和他們聯系,倒不奇怪。但是,他們這麽些年,怎麽也從來不和我們聯系啊。哪怕是封信或電報都沒有。”

回到家後,李惠美把辦事處聽來的話和自己的懷疑,說給李國正聽。她正在廚房說着的時候,李招娣也從外面進來了。

此時的何啓弘,正和李明在客廳聊天,完全沒有往廚房這邊看。

“我今天去街道确認過了,”李招娣進來就說道,“是有他的名字。”

李惠美和李招娣都在等李國正的決定,畢竟,像他們這樣特殊的家庭,突然住進來一個人,可并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暫住兩天就算了,要是長期住下來,難保他們的身份不會穿幫。

竈上的鍋裏正在燒黃瓜蛋湯,李國正沉默不語,但看起來,似在思量着什麽。最後,她給湯調了味,倒在了大白瓷的湯碗裏。浮在湯上的金黃蛋蓉裏,點綴着翠綠的黃瓜片,香撲撲的熱氣飄出來,煞是誘人。

“怎麽樣,”李招娣看李國正老沒個決斷,有些急了,“難道真讓他和我們住一起?”

“那你想怎麽樣,趕人家走?”李國正本來在擦鍋臺,他把手裏的抹布往臺上一扔,壓低着聲音說道,“這房子确實有人家一半,他住在這裏,天經地義。你現在既然是李招娣了,就好好做人家的親戚,別老想那些沒用的。”

說罷,李國正把湯搬出廚房,叫李明和何啓弘準備吃飯。

“奶奶,惠美,”何啓弘見桌上菜齊了,沖着廚房裏喊了聲,“出來吃飯吧!”

李招娣無奈地沖李惠美聳了聳肩。李惠美明白,那意思是,既然大媽發話了,那他們就老老實實地,和何啓弘做好遠房表兄妹吧!

第二天,李國正給何啓弘買了張行軍床,就擺在他和李明的上下鋪床邊上。

何啓弘和他們一起生活,平時聊天,從不提過往的事,因此,大家漸漸地也不擔心會穿幫的事了。

腌菜缸洗過後,李惠美和李國正将其曬幹,又把整顆的白菜燙了,就開始腌酸菜了。她們一直忙到深夜。李國正在小學當體育老師,第二天一早有課。李惠美讓他先去睡,自己第二天中班,忙得再晚些也不要緊。

夜深人靜,只李惠美坐的廚房裏亮着燈,客廳裏黑魆魆一片。她仔細地将粗鹽抹上白菜,再一顆顆地塞進大缸。

水龍頭裏滴着水,一滴滴地,落進放在水槽的鐵盆裏。

突然,李惠美聽見客廳裏傳來開門聲,緊接着,有腳步聲離廚房越來越近。她往外探了下頭,看見進來的是何啓弘。

“這麽晚?”何啓弘見李惠美腳邊還有不少白菜,他挽起了袖子說道,“我幫你吧!”

李惠美剛好鹽用完了,指着鍋臺對何啓弘說道:“行啊,你先把上面的那碗鹽拿來。”

何啓弘看到鍋臺上有好幾碗調料,他猶豫了下,随手拿了碗,遞給李惠美。

“這是糖,不是鹽。”李惠美見何啓弘拿的時候,就知道他錯了。

“你不知道糖和鹽的分別?”李惠美調侃何啓弘道,她又指了指鍋臺,“是那個畫大公雞的碗。”

“糖和鹽,都是什麽啊?”何啓弘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實在好奇,還是忍不住問李惠美道。

“你真的不知道?”李惠美對何啓弘的話簡直不可置信。她不禁笑了出來,心想這人怎麽和她剛到地球來時一樣,對于許多常識性的東西,全然不知。

突然,李惠美笑不出來了。她的腦海裏,猛然浮現出那天在辦事處,有人說地球來了一個星際逃犯的事。她回想何啓弘的突然出現,伴随着種種不合常理的地方,心裏不由得懷疑道:“這個人,該不會就是那個逃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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