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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啓弘一夜沒睡。他在床上輾轉反側，苦惱着前天晚上下班時候，林師傅吩咐他的一句話。

那時，何啓弘剛剛把派給他的一大盆魚洗殺完。林師傅見了，走過來對他吩咐道：“明天中午的魚，就你燒好了。”

林師傅的話，沒有半點商量餘地。張師傅曾和他叮囑過何啓弘的事。他明知道何啓弘現在連菜刀都還拿不好，又怎麽能燒魚呢。

何啓弘本想找李惠美商量一下，或者向表叔臨時抱個佛腳也成。可誰承想，回家後，全家人都病怏怏的，李惠美又一直在廚房裏忙着家務，他便不好意思再打擾了。

“他該不會是想讓我犯個大錯，然後趁張師傅不在，找機會把我辭退了吧。”

想到這裏，何啓弘心裏越發的不安了。

突然間，何啓弘聽見門外傳來些細微的響動。這樣的聲音，他一兩個小時前，也曾聽見過一次。

何啓弘蹑手蹑腳地從床上下來。他極力不發出任何聲音，以免吵醒生了病的表弟李明，還有表叔李國正。

屋外，只廚房裏亮着燈。李惠美剛剛提了一大袋東西走進去。

“怎麽這麽早？”何啓弘看李惠美一回來就忙着殺魚，想來她很早就去菜場買菜了。

“魚當然是越早越新鮮了。”

“你打算怎麽燒？”

何啓弘看李惠美買來的魚的大小，和食堂進的那批魚差不多。他想着，或許可以現學一下它的燒法。

“面拖了紅燒，”李惠美看何啓弘似是想學，便又加了一句道，“很容易的，你看一遍就會了。”

說着，李惠美把洗殺幹淨了的那美克星梅骨魚放進鐵盆，用鹹鹽、黃酒腌漬了下。在鐵鍋裏，她倒上大半鍋油，趁着油熱的功夫，調出了面糊來。

當油七八成熱時，浸了酒香的梅骨魚被李惠美拖進面糊裏。魚身挂着面漿，入油即帶起了嘶嘶的小泡。裹着魚的面漿凝成了誘人的金黃色，整魚從油底漂了上來，散發着陣陣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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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兩條、三條……李惠美的動作不緊不慢的，錯落有序。直到所有魚都炸好後，李惠美又在鍋裏爆香了蔥姜蒜段。金黃的面拖魚依次碼在這些配料上。少許黃酒、醬油等貼鍋邊滑入。燒魚的水不用完全沒過魚身，只稍剛剛貼着就行了。最後，蓋上鍋蓋，開小火慢炖。半是炖，半數焗。外面那一層脆香的面衣，讓魚肉始終保持着它自有的鮮嫩，燒到最後，醬香的味道會完全融進到魚肉裏了。

随着李惠美燒的面拖魚接近尾聲，客廳那邊又陸續有聲音傳來了。不光是李國正、李招娣起來了，就連李明都被香味吸引到，顫顫巍巍地在李國正的攙扶下，來到客廳。

他們這三人，每人至少多加了三兩件棉襖、棉褲。何啓弘看他們個個面色發青，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

“你們要不要到醫院去看看？”何啓弘見李國正他們被凍地瑟瑟發抖，擺明了就是傷風感冒的症狀。

“沒事，過兩天暖氣來了就好了。”李國正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回道。

李招娣從李惠美新買的汽水箱裏又抽出三瓶汽水來，除了留給自己的，另兩瓶給了李明和李國正。三人幾乎同時把汽水蓋打開，咕嘟咕嘟的，一飲而盡。

喝過汽水後，李國正和李招娣的臉色明顯好了許多，就連李明的動作也都沒那麽僵硬了。

李惠美把面拖魚端上桌，全家人都圍了上來。

李國正他們已經好久沒有吃到家鄉的特産了，菜一上來，迫不及待地就吃了起來。李國正的筷子将連着醬色面衣的魚肉從魚身上撕了下來。李招娣徑直把一整條魚塞進嘴裏，很神奇了，她的嘴只稍鼓囊了幾下，一整個的魚骨魚肉就從她的嘴裏被吐出來了。至于李明，盡管他是所有人裏最沒精神的，但他手裏的筷子夾得飛快，如搗蒜樣，眨眼的功夫，一條魚上的魚肉便全被他吃盡了。

何啓弘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外星梅骨魚，他只當李惠美買的是種普通的小河魚，味道出奇得鮮美，再用面拖醬燒了，滋味更是豐富。

吃着吃着，一件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在何啓弘的腦子裏，突然浮現出面拖魚的燒法來。剛才李惠美燒魚的一幕幕，竟在他的腦子裏不斷重現。

何啓弘用力甩了下頭，腦子裏的畫面怎麽都去不掉。他吃了口飯，另一個更出乎他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本來，他以為吃到的該是口晶瑩香糯的米飯，但當他吃進去後，嘗到的，竟是一口口滿含了飯香的魚味！

“這怎麽可能？”何啓弘不可置信地又吃了口飯，這一次，飯裏的魚鮮味更重了。并且，這兩樣味道并不是粗暴地融合在一起的。它們交融得恰到好處。飯裏，有魚的鮮味。咀嚼着米飯時，又好似在吃彈滑的魚肉一般。

“我們走吧，”李惠美看時間有些晚了，趕忙拿了包，催促何啓弘道，“要來不及了。”

李惠美催得緊，何啓弘沒時間多想，只好囫囵着把魚味飯吃進肚子，跟着匆匆忙忙的李惠美，拿了鑰匙便出門了。

在上班的路上，何啓弘和李惠美提起林師傅讓他燒魚的事。

“那怎麽辦？”李惠美有些為何啓弘擔心，“他這樣，不是故意讓你出醜嗎？”

若是在吃早飯前，何啓弘還是很擔心這事的。但自從前面那一串神奇的事發生了後，他莫名地自信了了許多，覺得燒那些魚或許沒什麽。

“剛才你燒魚的步驟我都記下來了。反正，你中午就等着吃我燒的面拖魚吧。”

李惠美還是不放心，畢竟看和做，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但她再看何啓弘充滿信心的樣子，又覺得他的信心并不是平白無故的。

“那行，”李惠美心裏雖然忐忑，但臨分手時，還是鼓勵何啓弘道，“我今天中午一定來光顧你這道菜。加油！”

果然就像何啓弘推想的那樣。林師傅說是讓他燒魚，其實無非就是想抓他一個把柄。甚至，他根本就不打算讓何啓弘燒下來。但凡他開始的步驟錯了，燒壞了頭一鍋魚，那麽他就完全有借口辭退何啓弘了。

何啓弘站在了竈前。這個時候，早上李惠美燒面拖魚的那一幕幕，已經在他的腦海裏重複了數十遍了。

自從腦海裏不斷有燒面拖魚的畫面重播後，何啓弘就越發覺得手癢，想迫不及待地找個機會試驗一下。

在林師傅的注視下，何啓弘往鍋裏倒了大半的油，再接着，按照李惠美前面做過的，他一步一步地做了起來。

林師傅越看越覺得失望。何啓弘燒魚竟一板一眼的，半點都不比其他的師傅差。當他從鍋裏把菜倒出來時，圍觀的衆人都吓了一跳。不管是魚肉的賣相，還是所留醬汁的多少，以及這道面拖魚上誘人的色澤，竟讓人沒法挑剔。

中午休息的鈴聲一響，李惠美就拉着劉桂花往食堂跑。劉桂花也很好奇，何啓弘燒出來的魚會是什麽味道。她們趕到食堂時，人還不算多。沒多一會兒，她們便排到何啓弘站的那個窗口了。

在何啓弘的面前，一個長方形的大托盤裏，盛着滿滿的面拖魚。一見來打菜的是李惠美和劉桂花，何啓弘很大方地盛了兩大勺的魚給她們。

劉桂花一找到位置坐下，迫不及待地就先嘗了口魚肉。

“味道怎麽樣？”李惠美見劉桂花先吃了，好奇地問她道。

“還不錯！”劉桂花吃得眼睛一亮，點頭稱贊道。說着，她又吃了另兩樣別的菜，且扒了兩口飯吃。

“奇怪，”劉桂花突然眉頭微微皺了皺，“怎麽所有的東西，都有魚香味啊？”

“有嗎？”李惠美也吃了兩口別的菜，再扒了兩口飯，“沒有啊，我怎麽沒吃出來。”

“不過你別說，各樣菜一有了魚香味，”劉桂花只才多吃了兩口，竟就忍不住誇贊起來了，“還真好吃呢，魚香味兒的肉絲，魚香的茄子，再加上魚香素菜，真不錯！”

李惠美又嘗了幾口，還是沒有吃出劉桂花說的那些味道。一切的東西在她嘴裏，都不過是簡簡單單的飯菜罷了。

食堂裏的人越來越多。李惠美留意到，不光是劉桂花，還有很多人也說今天的飯菜帶着魚香味。

“難道是今天早上的那些梅骨魚？”李惠美在心裏疑惑道。她再聯想到不會燒菜的何啓弘，竟然燒出了跟早上吃的一模一樣的面拖魚，突然間，她恍然大悟道：“一定是那些梅骨魚！不但讓何啓弘燒出了這些菜來，還使他燒的菜的味道，傳到了其他的菜上。”

林師傅氣惱得厲害。本來，他讓何啓弘燒魚，就是故意想讓他出醜的。可誰承想，反倒給了何啓弘一個出風頭的機會。本來，他懷疑何啓弘不會燒菜，想借此來辭退他。但現在看來，連他自己也有些說不清了。

懊惱之餘，林師傅又想出了個刁難何啓弘的法子來。

“何啓弘，明天做點心的人請假，你頂一天。白天吃的包子、饅頭，就全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