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冰雕節總算圓滿閉幕了。

據說在當天過午夜的時候,好生活廣場前的馬路上,來了個街道辦的工作組。工作組裏的人都戴着“義務整潔市容”的紅袖标。他們一到現場,立時對廣場外的無證攤販進行了無情的清理工作。李招娣的煎焖子攤位首當其沖被宋大媽抓了現行,而李惠美和何啓弘由于自己吃光了雞汁豆幹,倒是僥幸逃過了處罰。

隔天,李招娣到街道辦去交罰款。由于那天晚上掙了不少,被罰的款數與之相比,算不了什麽,因此李招娣對損失的錢財倒也沒什麽好心疼的。

街道辦位于楊柳北裏中心區域的一棟樓裏。與旁的居民樓不同,他們辦公的一樓後面開了扇門,算是街道辦的正門。正門的門頂上有塊藍底白字的大牌子,上書“楊柳北裏街道辦事處”,人來人往的,都從它下面進出。

宋大媽收了李招娣的錢後,從手邊的一疊紙中抽了張告示出來,遞給李招娣。

“最近整頓市容,禁止擺攤。”宋大媽嚴肅地說道。她雖然和李招娣相熟,但在工作問題上,她向來認認真真的,絲毫不講情面。

李招娣識相地說了兩句應承的,類似于“一定支持街道工作”的話。但實際上,她心裏卻另有一番打算。從打那次在廣場外擺攤後,她就仿佛開了竅一般,充分地體會到了什麽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因此,宋大媽不讓她擺攤,不要緊,她自另有別的法子。

從街道辦出來,李招娣搭乘上了一輛開往市中心的公共汽車。這輛車子,可以直接将她送到百貨公司門口。

外星人百貨公司頂樓各櫃臺裏的東西,和樓下賣的那些都不一樣,它們都是些半舊不新的特殊器材,只用于租賃,并不出售。

李招娣知道,每月總有那麽兩天,百貨公司會把一些有瑕疵的、老化了的器材以極低的價格租出來。因此,她才到頂樓,就徑直往特價品區走去。

“這個多少錢?”李招娣看上了個能夠憑意念逃遁的麻布口袋。麻布口袋能随身攜帶,需要隐遁時,只要默念咒語,人鑽進袋子裏就行了。

“日租金20塊錢。”

李招娣搖了下頭,覺得太貴了。接着,她又繼續逛了下去。當走到一盒百變面霜前時,她停下了腳步。

百變面霜,是種擦上後,可以根據自己的想象,短時間內變成各種模樣的化妝品。不管是人,還是物,都可以。這是銀河星系裏一家有名的化妝品公司,在500年前開發的産品,已經停産兩三百年了。

“這個多少?”李招娣指着百變面霜問道。

“月租300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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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錢才從營業員嘴裏蹦出來,李招娣就逃也似的離開了。

就這樣,李招娣到處問價格,到處被意想不到的高價吓得落荒而逃。

最後,在一個斜靠在牆上的舊門前,她又停下了腳步。這門看起來,已經很有些年月了。上面落滿了灰塵,還有沒弄幹淨的蛛網。門是木質的,上面的雕花早磨得看不清了。漆在門上的黑漆大多褪了色,露出了原來板材的淡黃質地。至于門的邊角上,因陰濕環境帶來的黴漬、常年開關門所磨損出的豁口,更是沒法忽視。

“這是随意門,年租金5塊錢。”

李招娣和李惠美一樣,總是沒辦法抗拒便宜貨。她一聽眼前的這破門,一年只要5塊錢,立時就把錢付了。

營業員告訴李招娣,這個随意門只能短距離內用,并且不能收縮,也就是說,如果想用,得自己背着這門到處走。對此,李招娣毫不在乎,在她看來,沒什麽比便宜更重要得了。

李招娣背着随意門離開了百貨公司。由于公交車不允許她帶門上車,她便只能背着門步行回家。一路上,她健步如飛,走了許久,氣都沒喘一下。

走着走着,李招娣經過一片偌大的廠區門口。在這廠門前的大道上,站滿了正在鏟雪的廠內職工。

“這不是惠美上班的鐵合金廠嗎?”李招娣擡眼望去,驀地看見了工廠門口的大鐵牌。

由于積雪太多,結冰了後,會影響到行車安全。市裏規定,所有工廠、學校等大型單位必須定期負責清掃自家門前的積雪,以确保行車的暢通與安全。

李惠美和何啓弘這天一大早,就被人拉到廠前的路上鏟雪了。

何啓弘這些男同志負責把硬邦邦的雪塊鏟起來,而李惠美、劉桂花那些女同志則需要把鏟出來的雪塊運上小推車,清理出路面。

李惠美雖然帶了手套,但由于天實在太冷了,以至于這樣也起不到太大的保暖作用。有的時候,李惠美會把手套摘下來,輕輕地呵氣在手心裏。每每這樣,她的手心便會暖起來。而跟着她的手心一起和暖起來的,還有何啓弘的手心。

盡管何啓弘鏟雪的地方與李惠美的隔了很遠,但也不知怎的,每次李惠美搓着手,想讓兩手熱起來時,何啓弘那邊的手也會自動暖合起來。而何啓弘要是磕到了手、或腳之類的,一旦疼起來,李惠美立時也會感受到相同的痛感。

“難道,這是那次事情的後遺症?”

回家時,李惠美和何啓弘讨論起這怪事來。何啓弘不禁聯想到了前些日子,他和李惠美又是交換身體,又是變成了黑人雙胞胎,身體會不會帶來意想不到的變化。

“或許吧,”李惠美揉了揉明明傷在何啓弘,自己卻跟着一起疼了的右手,“就是不知道這回是暫時的,還是永久的。”

路面上的積雪被清幹淨了,掃出來的雪塊像小土坡般,堆在大路的兩邊。

重新露出來的黑魆魆的柏油路上,不光是汽車,就連騎自行車的速度都快了不少。李惠美總算不用擔心因路面滑而摔倒了。

在回家的路上,一個扛着草木棒子的人,引起了李惠美的注意。只見那人扛着的棒子上,插滿了紅彤彤的冰糖葫蘆。

“我請你吃這個吧!”李惠美一見到冰糖葫蘆,眼神裏立時閃現出抑制不住的興奮。她把車子停在路邊,掏錢就要問小販買。

“我對山楂過敏,”何啓弘遺憾地回道,“吃不了冰糖葫蘆。”

“山楂也會過敏?”李惠美有些不相信。

“沒錯,”何啓弘想來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無奈的,那畢竟是事實,“我只要一吃這東西,就會渾身長紅疹。”

李惠美從小販手裏接過糖葫蘆。一想到何啓弘沒法吃,她不禁用同情的眼神看向他。

在李惠美的心裏,可能沒什麽要比在冰天雪地裏吃糖葫蘆更幸福了。

酸酸的山楂在她的嘴裏,被連着糖衣,咯吱咯吱地咬碎。糖衣在嘴裏化成了糖漿,與山楂融在了一起,甜中帶酸,酸裏帶甜。一想到這些,李惠美不光是嘴裏,就連心裏也都帶上了一絲甜味兒。

買過了糖葫蘆後,李惠美和何啓弘看後面的路不遠了,便索性從自行車上下來,推着車子走。兩人說話的當兒,山楂糖衣在李惠美的嘴裏不時發出脆生生的響聲,惹得何啓弘也不禁嘴饞想吃起來。

走到家樓下,整棟樓上窗戶裏的燈都亮着。李惠美仰望二樓自家的那扇,發現有兩個身影正在裏面忙碌着。

“今天肯定有好吃的,”李惠美一看就知道廚房裏站的是李國正和李招娣,“他們兩個都在裏面忙,不是大餐,是什麽?”

李惠美猜對了一半。李國正和李招娣果真都在廚房裏忙,但忙出來的并不是大餐,而是她剛剛吃過的冰糖葫蘆。他們兩個各司其職,一個熬糖漿,一個将處理好的山楂裹上糖漿。現在已入寒冬,穿好的糖葫蘆都不用拿到地窖,只要放在透風的陽臺上,要不了多久,黃澄澄的甜漿液就都凝結成裹着山楂的糖衣了。

李惠美和何啓弘進屋時,李招娣已經和李國正做了一大盆了。

“明天我要改賣糖葫蘆了?”

“不是說不讓擺攤了嗎?”李惠美想起剛進楊柳北裏時,見到的滿小區貼的街道辦關于整治市容的告示。

“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李招娣指着橫在客廳裏的一扇破門,神神秘秘地說道。

或許是白天鏟雪時,受了些風寒。李惠美到家才不一會兒,就覺得頭暈腦脹地,渾身陣陣發冷,症狀和人類發燒時一樣。

李國正想起上次停暖氣的時候,李惠美曾買過一罐黃醬,還沒用過。這黃醬對那美克星人祛風寒有奇效,雖然總是伴随着不确定的副作用,但很便宜。

在地球上,有不少供外星人看病的醫院。但因為裏面收費昂貴,以至于絕大多數口袋裏不富裕的外星人,寧願在家自己治,抑或是硬挺着,也不會到那裏去浪費錢。

為了讓黃醬喝得更可口,李國正給李惠美燒了一碗辣豆腐湯。

顏色像咖喱一樣的黃醬熬在湯裏,直到有異香從嘟嘟冒着泡的湯裏飄出來時,再往裏倒入切成小塊的嫩白豆腐。最後蓋鍋蓋焖煮十幾分鐘,直到豆腐有了味兒,黃醬在湯中完全揮發開,就可以出鍋了。

李國正讓李惠美趁熱把辣豆腐湯喝了。這湯又辣又燙,滾入李惠美的喉嚨時,熱得她背脊直冒汗。

“睡一覺,”李國正體貼地幫李惠美蓋好被子,“睡一覺就好了。”

“那個何啓弘好像也病了,”李明經過房門口,看見李國正出來,便對他說道,“和惠美症狀一樣,我以為他發燒了,就給他量了下/體溫。”

“怎麽樣?”

“唉,也怪了,”李明不可思議地說道,“明明看起來病得厲害,但測體溫卻都正常。我已經讓他先睡下了。”

“可能是白天他們在一起,”李國正猜測道,“互相傳染的也說不定。感冒發燒又不管你是地球人、外星人的。”

李惠美這夜睡得很沉。到了早上,李國正去托劉桂花給她和何啓弘請了一天的病假。

當早上天大亮起來時,李惠美隐約聞見股香濃的山楂味從外屋飄進來。她想着,這應該是李招娣在弄她的冰糖葫蘆。又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一聲關門的響動。這一回,她猜着該是李招娣扛着插滿了冰糖葫蘆的草木棒子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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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楊柳北裏,冬天裏和煦的陽光直射進街道辦公室。

宋大媽悠閑地看着報紙。她手邊的茶水還冒着熱氣。不時的,她騰出手來将其拿到嘴邊,啜上一兩口。

一個拎着菜籃的女人從外面進來。她一見到宋大媽,便着急忙慌地對她說道:“主任,快上廣場那邊看下,我見到有個老太太在那裏賣冰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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