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天氣晴朗的時候,楊柳北裏的居民們總喜歡走到外面去曬太陽。好生活廣場是他們常去的地方。三五成群的退休老人,領着小孩的大人,逃學的不願回家的學生,總能讓因風雪而冷清的廣場瞬時熱鬧起來。
李招娣一出現在廣場邊,她抗着的那一串串紅彤彤的冰糖葫蘆,立時就吸引了廣場上孩子們的目光。
李招娣被孩子們團團圍住,沒多會兒的功夫,她就已經賣去十幾串了。
在廣場上,和李招娣一樣在擺攤的,還有兩個賣烤地瓜的,一個蹲在個小鐵爐前,做手搖爆米花的,以及一個專賣烤玉米的人。
大家都是一面顧着生意,一面不時朝廣場外看去,随時留意着,生怕會有街道辦抓攤販的工作小組突然來襲。
李招娣腳邊橫躺着一個破木門。門的中間綁了根繩子。這是方便她逃走時,可以随時将門背在身後。
李招娣的糖葫蘆賣相誘人,吃起來味道也很不錯,甜酸适中。才到中午,她抗的草木棒上的糖葫蘆就已經賣掉了大半了。空閑的時候,她美滋滋地把賺的錢拿出來數、
五毛、一塊、兩塊、四塊……
“街道辦的來抓人啦……”
賣烤玉米的小販率先見到了以宋大媽為首的工作組,在匆忙收拾了東西逃跑時,他還不忘把消息通報給廣場上的其他人。
李招娣一聽來人抓了,她單手拎起插糖葫蘆的棒子,火速背起破木門,掉頭就往和來人相反的方向跑。
一到廣場,工作組的人立時就分散開了。有的去追推着烤地瓜車的人,有的盯着拉着手搖爆米花爐子跑的人,而宋大媽,則卯上了一個賣糖葫蘆的。
只見賣糖葫蘆的人身後還背着個木門。門比那人還長些,以至于宋大媽完全沒法看見她的背影。在奔跑時,宋大媽甚至有種錯覺,仿佛她現在追着的是個落荒而逃的大木門。
一個大轉彎後,李招娣鑽進了個僻靜的小巷子。趁着宋大媽被甩在身後,她火速将門靠牆立着,單手以手背在門上叩擊了3聲。這聲音是有節奏的,如同咒語一般,兩短一長。木門吱吱呀呀地開了,一股強風裹挾着股灰塵從門裏撲出,李招娣也顧不得被塵土噴得滿臉了。聽着宋大媽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李招娣徑直沖進了門裏。
驀地,李招娣連帶着木門,在巷子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大媽氣喘籲籲地追進小巷,眼見着小販不見了,心裏不禁疑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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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啊,”宋大媽撓了撓頭,“明明看見他進來了,這巷子是死的,能到哪兒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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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醬果然對得了風寒的那美克星人有奇效。李惠美一覺睡到了中午,當她醒來時,身上舒服了許多,一點前夜的不适都沒有了。
走進廚房,李惠美想找些東西來墊墊肚子。也不知怎的,她現在胃口極好,總覺得任何吃的放在面前,都能讓她吃個幹淨。
家裏沒有人,就連何啓弘都不在家。
在碗櫃裏,李惠美找到了李國正留的稀飯和小菜。
稀飯是前夜剩下的米飯,李國正又加了水重新煮過,清清淡淡的。小菜則是小碟的辣白菜和辣油拌蘿蔔幹,鹹中帶辣。李惠美一口小菜,幾口稀飯地吃下去。不知不覺間,小鍋裏的稀飯見了底,碗碟裏的鹹菜也跟着最後一口稀飯被吃完了。
李惠美心滿意足的撫了撫肚子。她覺得自己應該飽了。這若是在以前,她甚至還會覺得撐了些。但是今天,出乎意料的,她的那種飽腹感竟很快就消失了。幾乎是眨眼的功夫,明明才吃飽了的她突然就又餓了起來。
廚房裏再找不出什麽現成的吃食了。李惠美不得不将主意打到了陽臺的糖葫蘆上。在陽臺上,李招娣還放着一個草木棒子。那上面插滿了她準備下午去賣的冰糖葫蘆。
來到陽臺,李惠美毫不客氣地從木棒子上抽下了一根糖葫蘆。一個一個山楂做成的糖葫蘆被李惠美吃進嘴裏,要不了幾分鐘,串着糖葫蘆的竹簽便光了。
起初,李惠美想着就吃兩三根的。可誰承想,她一根接着一根地吃下來,竟越吃,就越放不下。山楂在她的嘴裏咯吱咯吱地直響。轉眼間,草木棒子上一多半兒的糖葫蘆都化成了一根根光杆兒的竹簽。
咚咚咚——————
李惠美正吃得興起。突然間,她聽見客廳裏傳來一陣悶響,像是有人敲門,又像是有什麽從高處落下來。她連忙跑去客廳看。
只見天花板上出現了一個門,門開了,李招娣從裏面徑直落了下來。她的臉上、身上,滿是灰塵和蛛網,狼狽不堪。當她摔到地上時,騰在上空的門也緊跟着重重地砸了下來。
“這門還算能用,”李招娣邊撣去身上的塵灰,邊抱怨道,“就是有點繞路。裏面一點光都沒有,烏漆麻黑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回來的路。下次我得記着帶手電筒才行。”
“你從哪裏回來的?”
李惠美看李招娣風塵仆仆的樣子,以為她一定是從很遠的地方回來。
“就樓下葡萄架邊上的小巷子裏。”
李惠美知道那個葡萄架,從那兒走回來,最多要不了5分鐘。
“那你用這個門,回來走了多久?”
李招娣看了看牆上的挂鐘,再回想了下自己逃跑時的時間。
“半個多小時吧!”
“所以說,這個門不能收縮,要用只能到處背着,瞬移距離在五十米之內,并且,每次繞路都可能在半個小時以上。”
李惠美總結的話一出口,氣氛頓時尴尬起來,李招娣不得不強行挽尊道:“但是它便宜啊,而且用來躲街道辦查攤販的追捕,還是綽綽有餘了!”
說着,李招娣拖着門往廚房外的陽臺去。李國正嫌棄這門太占地方了,不讓李招娣放在廳裏。
出外交水費的何啓弘回來了。他起的比李惠美早。跟李惠美一樣,他一醒來時,身上的不适感以及頭痛就全沒了。
李國正在出門前,将還沒交的水費單子放在桌上。何啓弘看見了,心想反正自己閑着沒事,倒不如去把它交了。
“真是奇怪了,”何啓弘進屋時,不時地用手抓撓身上,“我又沒吃山楂,怎麽會突然起疹子了。”
看到何啓弘挽起袖子後,胳膊上露出的紅點疹子,李惠美不由得想起自己剛吃了不少冰糖葫蘆。她正暗暗在心裏懷疑是不是和自己有關時,李招娣從廚房陽臺氣呼呼地走進來了。
“我留着下午賣的糖葫蘆,竟然沒了!”
聽到陽臺上的糖葫蘆沒了,何啓弘也大吃了一驚。那麽多的糖葫蘆,任誰,也沒法都吃完啊!
“是我。”李惠美不得不向李招娣承認錯誤道,“是我一個人吃的。”
說罷,還沒等李招娣問李惠美怎麽這麽能吃呢,李惠美又轉而向何啓弘道歉道:“我想,你的過敏反應,可能也是我吃糖葫蘆造成的。”
一切真相大白。原來是李惠美因為沒吃飽,便吃光了李招娣準備下午賣的糖葫蘆。而又因為李惠美和何啓弘有共同感應,使得何啓弘即使沒吃山楂,也因為李惠美吃了而渾身過敏起來。
李招娣向來疼愛自己的妹妹,因此得知是李惠美吃的,倒也不怪她什麽了,最多怕她吃得太多,對身體不好。而何啓弘就更不會怪李惠美了,畢竟害他過敏,是李惠美無心的,并非有意。
李招娣和何啓弘都以為李惠美的貪吃,只是大病初愈後的短暫現象。要不了兩天,她就能恢複正常了。可誰承想,李惠美竟就此在好吃的路上越走越遠,大有一去不返的勢頭。沒過多少日子,她一個人的食量,就頂上全家另幾口人的全部了。
李惠美的這一變化,可把李國正愁壞了。為了讓李惠美早上吃得更飽,可以撐到中午。她不得不每天早上都蒸一大鍋粘豆包。這粘豆包是用江米面做的,內裏的芯子是煮爛的紅豆沙拌上糖。
江米面是糯米的一種,雖然不易消化,但特別地抗餓。吃上一個粘豆包,絕對能頂上喝兩大碗的稀飯。
每天天沒亮,李國正總是全家人裏,第一個起來的。
将稀飯煮上後,李國正便将蒸鍋在爐子上燒起來了。蒸屜上鋪了一片片的蘇子葉,每一片的蘇子葉上,她再放上一個個粘豆包。旺火蒸上十來分鐘,再掀開鍋蓋時,本來不大的粘豆包皆脹了起來。一個個的,個頭只比握緊的拳頭小些。黃米做的粘豆包,橙黃得誘人,有蒸汽的水從軟彈的表面滑下。江米做的粘豆包,咬一口,粘軟的皮裹了一團甜得适中的紅豆沙餡進嘴裏,香溢可口。
李招娣起床時,李國正的第一鍋粘豆包差不多蒸好了。連牙都顧不得刷,她一進廚房,就忙着把第一鍋的粘豆包往保溫箱裏裝。
保溫箱是用個長方形的泡沫盒做的。內裏邊上會墊上熱水袋,賣的粘豆包放進去後,李招娣還會在箱子外面包上兩層小棉被。這樣一來,至少能保持裏面的溫熱兩個多小時。
出楊柳北裏有個公共汽車站。每天早上6點一過,站上等車的人就會多起來。李招娣看準了這個時機,每天都會在這車站賣早點。等車的人裏,有不少來不及吃早飯的,因此,光顧李招娣的人不在少數。
李招娣挎着保溫箱,背着随意門走了後,李明、何啓弘和李惠美也跟着陸續起來了。
李明總是先去擺弄他種的那幾盆花,何啓弘和李惠美則忙着刷牙洗臉。
李國正将稀飯、小菜、粘豆包端上了桌後,便叫所有人吃飯。
李惠美顧不上吃別的,先從粘豆包吃起,她急要壓一壓餓了一夜的肚子。
李明越看李惠美越覺得不對勁,他好心提醒她道:“你最近是不是胖了,臉都圓了一圈。”
“有嗎?”李惠美忙着吃飯,李明的話,她全沒聽在心裏,回答問題也只是敷衍,“我是虛胖,可能是穿的衣服多,顯出來的。”
被李明這麽一提醒,李國正和何啓弘也開始覺得李惠美不對勁了,大家都一致認為她最近至少胖了一兩圈。
正當全家人讨論時,忽聽到外面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宋大媽的大嗓門又在門外響起了。
“李招娣在家嗎?”
李國正給宋大媽開了門。還沒等屋裏的人說話,宋大媽便毫不客氣地沖了進來。
“剛才在公交站點抓小販,”宋大媽氣呼呼地說道,“逃掉了個賣粘豆包的,那個人,我越看越像李招娣。”
宋大媽話音剛落,李惠美那屋裏突然傳來陣響動,窸窸窣窣的,所有人都往那屋看,只見李招娣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從屋走了出來。
“您追那個小販,是往哪個方向?”李國正随口問宋大媽道。
宋大媽正一臉錯愕地看着李招娣,心裏疑惑她就算跑回來了,換衣服也沒那麽快啊。冷不防地被李國正一問,她立時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朝南。”
李國正笑了,她繼續好聲問宋大媽:“這就怪了,我們家在北,您是往南追的。沒道理她能搶在您前面回來啊。”
“是啊,”李國正的話讓宋大媽糊塗了,她想到自己也是從身影推測的,并沒看見正臉,不由得懷疑起自己來,“難道是看錯了?”
或許是出于本能,又或許是出于好奇,宋大媽走前,特意往李家人正吃飯的桌子上看去。只見有個盆擺在桌子邊角,通常,那裏是用來放主食包子抑或饅頭的。宋大媽往前走了兩步,期望能在裏面見到粘豆包,那樣的話,也算是罪證了。
鐵盆裏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宋大媽只好失望地離開了。她不知道,那鐵盆裏原先還真盛着粘豆包。只不過,就在她和李國正他們說話的功夫,李惠美便将其全部吃光了。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宋大媽,李招娣心裏總算松了口氣。她在心裏暗暗慶幸虧得帶了手電筒,走回來的時間才大大減短了,要不然,這一關還真難過呢。
吃過飯後,李惠美和何啓弘便去上班了。
李惠美的自行車的外形雖然比何啓弘小一號,但卻是鳳凰牌的。平日裏騎,腳只需輕輕一蹬,速度并不比何啓弘的慢。
也不知是怎麽了,李惠美這天明明和平日裏一樣,兩手扶住車把手,坐上車座就要蹬下面的腳蹬。只聽咔嚓一聲響,她感到自己從座椅上坐了空,不自覺地從上面下來了。
“我就說你胖了吧,”何啓弘看李惠美的狼狽樣,忍不住調笑她道,“自行車座都被你坐塌了!”
李惠美心疼好好一輛車被自己坐壞了,也為沒法騎車上班而發愁。何啓弘将車子騎到李惠美面前,輕笑道:“上來吧,我帶你!”
李惠美往何啓弘後車座上一坐,何啓弘自行車的後臺立時癟了一半。何啓弘稍稍用力去蹬腳蹬,猛地一用勁,車子就歪歪扭扭地騎起來了。
坐在何啓弘車子的後座上,李惠美不覺得間,又有些餓了。她一手扯着何啓弘的衣服角,一手拿出了李國正給她準備的饅頭吃。饅頭還是熱的。
“累嗎?”李惠美一面吃饅頭,一面問何啓弘道。
“不累!”何啓弘滿不在乎地回答道。隐隐約約的,他感到胃裏有一股暖暖的溫熱。這股溫熱像涓涓細流一樣,連他的心也一并暖了。以至于讓他在刮着風雪的天裏,也覺不出絲毫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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