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每天早上，李惠美家陽臺的房檐下，總會多出一排的冰溜子 。

有的時候，李國正不做主食，只将房檐下的冰溜子摘下來幾根，裹上和了蛋黃的面糊，入油炸過。這樣做出來的油炸冰溜子，色澤金黃，吃起來，外熱香脆，內涼爽口。

到了早飯的點，家裏的其他人都陸陸續續地起床了。李招娣匆匆忙忙地，急趕着囫囵了幾口飯。李明慢慢騰騰的，洗漱完後，先去看他那幾盆花草。

李惠美和何啓弘是最後起來的，李國正催了好幾遍，他們才慢悠悠地從屋裏出來。兩人的動作幾乎同步。他們一起伸懶腰 ，一起打哈切，同時洗漱完畢後，以相同的頻率坐在桌前吃着油炸冰溜子。

看到李惠美和何啓弘一樣圓滾滾的身形，李國正不禁在心裏感嘆道：“哎，原先挺漂亮的兩個人，怎麽轉眼就胖成球了呢。”

對于自己圓滾滾的身形，李惠美和何啓弘倒是都無所謂。李惠美是果凍人，外貌不過是身上的一件衣服，因此胖了、瘦了，并不在意。而何啓弘呢，他就好像突然釋放了天性一般，一旦胖了，就索性破罐子破摔起來，怎麽舒服怎麽來，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吃過飯後，李惠美和何啓弘照常一起去上班。誰能想到，李惠美那輛鳳凰牌自行車，竟還不如何啓弘叮當亂響的老爺車結實。他們同用一輛車，何啓弘先騎着，李惠美坐在後面。等到何啓弘累得不行時，便改成李惠美騎在前面。兩人輪換着，雖然不快，但總能到達單位，最多不過是時間要用上以前的一倍罷了。

何啓弘坐上自行車座，前輪胎立時全壓了下來，緊跟着，李惠美坐在了他身後，後輪胎也跟着壓得扁了。

何啓弘往上提了提肚子上的肥肉，咬緊牙，猛一用力，在李惠美的鼓勁兒下，終于将車子騎了起來。他們實在太胖了，以至于自行車騎起來後，兩人肥碩的身體和腿遮住了大半的車輪子。遠遠看去，他們就好像在飛速地蹲着跑一般。

楊柳北裏，禁止擺攤的告示随處可見。每天，從上午8點起，到下午五點，隔上兩個小時，就會有街道辦的工作組出來巡視。這讓不少小攤小販們對楊柳北裏望而卻步，不得不轉戰到別處。

李招娣也不例外。自打那次差些被宋大媽抓到後，她也換了地方，改去了楊柳北裏後的一個小學校門前。

學校八點鐘開始上課。過了七點，大門前的學生就多起來了。

李招娣推了個有爐子的小車，爐子上有小鐵鍋，鍋裏有熱油。車上平鋪了一排排的冰溜子。她守着一盆調好的面糊。要哪個孩子問她買炸冰溜子，她就将其裹了面糊放進油裏，現炸起來。

“給我來10個！”

一個小胖孩甩了張整票給李招娣。他錢掏得很豪爽，圓圓的臉上凍得紅撲撲的。從他脖頸兒上系出來、耷拉在棉衣外的紅領巾，李招娣猜着他大概是高年級的孩子。

“你一個人吃這麽多？要拉肚子的！”李招娣體貼地關心男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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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來的那麽多廢話，”男孩兒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他滿不在乎地說道，“讓你炸十根，你就弄十根吧！”

李招娣把炸出來的冰溜子放在袋子裏。男孩兒拿了，也不急着走，當即就在李招娣的車前吃了起來。

男孩兒的嘴巴吃得鼓鼓囊囊的，乍一看，就像嘴裏塞滿堅果的松鼠。李招娣眼見着男孩兒幾乎是一口一個冰溜子，不由得，想起了何啓弘近日來的吃相，簡直也跟這個吃東西像松鼠的男孩兒一模一樣。

“我怎麽記得，”李招娣不禁疑惑道，“原先，那個何啓弘也沒那麽貪吃啊！”

其實，何啓弘也說不上來自己怎麽變得這麽好吃了。就像現在，才剛過8點，他居然又抓心撓肺地想找些東西來吃了。

何啓弘想找些吃的并不難，畢竟他可以利用工作在食堂的方便。

蒸籠裏有冒熱氣的饅頭、包子。酸甜可口的番茄炒蛋剛剛出鍋，被倒在長方形的大餐盤裏。碩大的鐵鍋裏，豆角炖排骨還在燒着，掀開蓋子的一角往裏瞥進去，醬香濃郁的汁水裏仍在冒着小泡。

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時候，何啓弘先吃了個包子。

李惠美正餓着呢。李國正給她準備的墊肚子的吃食，在她上班的路上，就已經全部吃完了。開始上工後，連一個小時都沒到，她就覺得肚子空得難受起來。

“是鮮肉大包，”李惠美忽地覺出嘴裏憑空地有了味道，她暗暗評價着包子的味道，“包子皮口感柔軟，內裏湯汁鮮香，肉餡滑嫩可口。”

不知不覺間，幾個包子下去後，李惠美感到胃裏踏實些了，不再像之前那樣空落落的了。

吃過包子後，何啓弘又盯上了大鐵盤裏的番茄炒蛋。忙完了手頭的事，他假裝路過那個鐵盤邊上，見沒什麽人注意到他，他趕忙用勺子舀了一大口。

何啓弘吃番茄炒蛋的同時，李惠美那邊也立時嘗到了味道。李惠美和何啓弘有感應。何啓弘在吃的，就仿佛她在吃一般。軟香的雞蛋，酸得可口的番茄在李惠美的嘴裏完美交融，番茄的酸味不至于壓了雞蛋的香，雞蛋的鮮又提出了番茄那恰到好處的一絲甜味兒。

就這麽的，李惠美雖然餓，但那邊何啓弘在吃着東西時，就仿佛替她吃了一般，于是，還沒到中午呢，李惠美就覺得已經吃得飽飽的了。

在食堂，一天之中最忙的就是中午的兩三個小時了。這段時間內，何啓弘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職工們來吃飯了，食堂裏的師傅們給他們打着飯，自己卻餓着。非要到一切都結束之後，過了中午，他們才能再吃飯。

李惠美按照何啓弘喜歡吃的，來點這天中午的飯菜。紅燒牛腩也好，豆角炖肉也好，她都點了個遍。

何啓弘正餓着肚子幹活呢，突然間，一股濃郁的肉香味湧進了他的嘴裏。他知道，這一定是李惠美那邊，在吃中飯了。沒多久的功夫，因為覺得肚子空而難受的何啓弘，終于體會到了一陣讓人踏實了的飽腹感。

李招娣早上賣炸冰溜子，到了傍晚，小孩放學的時候，她便改賣凍梨。

凍梨是北方特有的一種小吃。它将白梨經冰凍而變成烏黑色，吃起來，脆生生的，有絲甜，也有絲尚在人接受範圍內的酸。

這天已經接近陽歷的年末了，學校也是上課的最後一天。再過兩天，就是期末考試了。

宋大媽因為小孫子闖禍，被老師叫到了學校。她的兒子媳婦很忙，教育小孫子的重責，早承擔在了她的身上。

“以後可不能這麽壞了，”宋大媽牽着小孫子出來時，厲聲吓唬道，“再有一次，就讓你爸媽來教你！”

學校的門口圍了一群人。宋大媽有些好奇，便牽着小孫子擠進人群，想看看到底是什麽事。

離開楊柳北裏後，李招娣擺攤便沒那麽警覺了。漸漸的，她連口罩圍巾都懶得帶，随便自己的相貌怎麽曝光出去。宋大媽從人群外擠進來，正巧與李招娣四目相對。

“是你！”

一見到李招娣，宋大媽立時認定了她就是那幾次沒抓到的小販。因為李招娣這天除了沒戴口罩圍巾，她其他的裝束，都和宋大媽那幾次抓她時，穿的是一模一樣。

李招娣一看到宋大媽，推了車子，轉身就跑。宋大媽牽着小孫子在後面追，才沒跑了幾步遠，小孫子就因為累而哭了起來。沒法子，宋大媽只能抱起孫子再繼續追。

李招娣跑得實在快。盡管她還推了個車子，但竟絲毫沒影響到速度。要不了多少功夫，宋大媽便被她甩在了身後。一得了這空隙，李招娣便推着車子到了随意門前。這門是她事先藏好在附近的。随意門一開一關，等宋大媽趕到時，李招娣又一次憑空地消失無蹤了。

李招娣雖然再次逃脫了宋大媽，但心裏也并不自在多少。

現在，學校前的點被發現了，李招娣就不得不要将其放棄，得再另尋一處好地方了。

一想到自己掙錢的速度，仿佛離能買錄音機越來越遠了，李招娣心裏不免有些沮喪。她垂頭喪氣地回了家。李國正看他沒精打采的，便岔開了賺錢方面的話題，和他聊起了些最近聽來的八卦，想讓他輕松一下。

“我今天買菜時候，碰上了當初幫我們辦移民的綠橙子。”

“就是那個以前做移民官，現在退休後，申請了執照，專職賣外星食品的那個。”

李國正肯定地答道：“沒錯，就是那個綠橙子。我今天見他時候，他愁眉苦臉的。于是我就問他什麽事，他說再不了幾天就是炎火節了。以前每年，他生意都好得不得了。但是今年，他的鋪子突然因為違章搭建被查封了，以至于就算空有好多老客戶，也沒法把生意做起來。”

炎火節是那美克星人的一個重要節日。每到這天，那美克星人都必須去吃一碗炖魚貼餅吃。有些人圖省事，便不在家裏做，只到外面的店裏吃上一碗，就算把節過了。

“我倒有個主意！”李招娣聽完李國正說的事後，心裏盤算了下，一個能讓她短時間內賺夠錄音機錢的辦法，在他的腦海裏成型了。

“你去和她商量下，”李招娣繼續說道，“我們可以提供場地，也可以給那些人燒炖魚貼餅。但前提是，他把那些老客戶都拉到我們家來吃。至于賺的錢嘛，我們可以一人一半。”

說罷，李招娣又給李國正算了下，如果能做成這單生意，他們大致能賺到的錢數。李國正聽了後，眼睛一亮，立時就把圍裙脫了下來，說要馬上去那人家裏，把事情給敲定談妥下來。

臨近年底，由于惡劣的天氣影響，鐵合金廠的很多項目沒法施工，于是，它也像學校似的，開始給員工放起“寒假”了。

當年工作的最後一天，劉桂花像往常一樣，和李惠美一起朝廠門外走去。

何啓弘和李惠美一樣胖了的身形，讓劉桂花大吃一驚。她依稀記得前兩天，他還是一副标準身材呢！

何啓弘照舊用自行車載李惠美。他們往車上一坐，不光是輪胎，就連輪毂都幾乎要被他們給壓彎了。

何啓弘費勁地騎了一段路，當他累得實在不行時，李惠美便會替上他，繼續哼哧哼哧地艱難地再行進一段路。

到上坡時，兩人都謹慎地從車上下來，一步一喘地步行走到坡頂，在下坡時，兩人也不再玩鬧了，都是小心翼翼地推着車子走下去。

由于太胖，何啓弘的脖頸也跟着粗了。他低不了頭，自然也就沒法看見車子行進的路上，有一塊稍大的石頭。前車胎與石頭狠狠地相撞了，何啓弘和李惠美皆從車上摔下來。李惠美的包随之掉在地上，幾個李國正塞給她的凍梨，驀地從包裏滾落了出來。

“我們吃過了再走吧！”李惠美遞了個凍梨給何啓弘。路邊有個關了門的鋪子，她看鋪子的臺階被清掃得很幹淨，沒一點雪，便徑直坐了上去。

何啓弘也早就累了。他依李惠美的話，邊吃着凍梨，邊也坐在了臺階上。

漆黑的夜空裏閃爍着點點繁星，皎潔的月亮挂上了枝頭，有幾束白光照在了李惠美和何啓弘所坐的臺階上。這些光束一會兒聚集在李惠美的左手邊，一會兒，又隔在了李惠美和何啓弘的中間。

李惠美和何啓弘吃着凍梨、說着、笑着。有鵝毛大的雪花從夜空飄落，他們也不急着走。這兩人的心裏，都是這樣想着的：“騎車回去多費勁啊，倒還不如在這裏多坐一會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