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在礦井下, 李國正和她的兒女們終于重聚了。

本來, 工頭看李國正五大三粗的, 便把他分到了一個活幹得還算不錯的小組。可誰承想, 他剛将李國正分過去沒多久, 那小組就來人和工頭商量, 死活不要李國正了。

“他看起來不是挺好的嗎？”工頭接過來人遞來的毛票, 若無其事地塞進了褲兜，“你前兩天還說缺個能幹的。”

“您可不知道，”來人委屈地解釋着, “這個人，別看樣子像個大漢，但做起事、說起話來, 都像個女人一樣。算了, 我們寧願少一個人，也不要帶着這個娘娘腔。”

就這麽的, 本被劃入優秀隊伍的李國正, 一下子, 就又回到了老弱病殘的劣等組。

“你就跟着那兩個胖子吧, ”工頭給李國正指了指李惠美和何啓弘, “你們都是新來的，在一起, 更好做事。”

工頭以為李國正會抱怨兩句，甚至能說點反對的話來。他心裏備好了對辭, 就等着李國正開口。

但在李國正心裏, 他還愁着要怎麽去李惠美那組呢。于是，出乎工頭的意料，李國正沒半點不樂意，竟高高興興地往他所指的胖子那邊去了。

李惠美雖然還是胖胖的，但臉上手上滿是煤灰。李國正看見她這樣子，立時心疼壞了。她撫着李惠美的臉頰，淚水幾乎溢出眼眶。

“表叔！”何啓弘叫了李國正一聲。他喚的這一聲，幾乎是哽咽着嗓子叫出來的。

聽到何啓弘這聲呼喚，李國正徹底繃不住了。雖然何啓弘并不真是他的親戚，但畢竟生活了些時日，感情也算不錯。他一想起出門時，何啓弘還白白胖胖、面色紅潤的，誰承想，現在也和李惠美一樣，都是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了。

“你大哥……”李國正想問李招娣，但他一看到眼前的何啓弘，立時改了口，“你奶奶呢？”

“快，快拉我一把！”

一陣顫巍巍的聲音，從他們身邊的坑底裏傳出來。就在李國正和李惠美、何啓弘重聚時，誰都顧不上那正在坑下挖煤的李招娣了。

“這誰啊？”

李國正聽見說話聲很耳熟，但低沉沙啞了不少，以至于她一時想不起來。但看黑漆漆的大坑底，有個人在奮力着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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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誰啊，”李國正又重複了遍。他看上來的人，個子不高，不胖不瘦。他覺得樣子很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她就是，”李惠美趕忙到坑邊去扶，“就是您的婆婆，我的奶奶啊！”

“什麽？”李國正不敢相信，明明李招娣身高近一米八呢，“真的是他？那怎麽矮了半截啊？”

李招娣弓着身子，費勁地從坑底出來，嘴裏念叨着：“累得我腰都直不起來了！”“

“這裏不能再待下去了，”李國正當下決斷道，“我們趕緊趁着天黑，連夜逃出去！”

李國正說做就做，立時就帶着李惠美他們往井上去。

此時的天，已過午夜。地面上，除了兩個值班看守機器的人，其他大多數人都已經睡着了。所有的一切，都被籠罩在黑壓壓的夜色裏。

在李國正的帶領下，李惠美、何啓弘和李招娣先從井口冒了個頭，确認了四下裏沒什麽人後，才小心翼翼地陸續從礦井裏爬出來。

“什麽人？”

驀地，有人指着李國正他們大喝道。緊接着，一道手電照射出的白光掃過礦井口，将李國正他們四人都罩在其中。

“別管他，趕緊跑。”

說着，李國正随意擇了個方向，飛奔起來。何啓弘和李惠美氣喘籲籲地跑在最後，李招娣雖然健步如飛，但始終放慢速度，保持跟在李國正的邊上。

他們跑進了無邊的黑暗中，陸續點起的燈光稀稀落落地被他們抛在身後。不少人在對他們大喝着，他們也不回頭，徑直奔入了茫茫山林裏。

“我馬上帶人去追！”工頭披上衣服就要走。

“不用，”和工頭的一臉焦急相反，會計倒氣定神閑的，“由他們去吧！”

“可是？”

“他們會自己回來的。”會計很肯定地說道。

會計并不是憑空這樣篤定的。他們所在的這個山，叫烏鳥山。其中地形複雜，了無人跡。尤其是現在到了冬天，滿山上幾乎光禿禿一片。既沒吃的，也沒喝的。不熟悉路的人裏，更有甚者的，連方向都辨不清的，不管走多遠的路，最後都會回到原點。因此，跟在這樣的山裏，沒吃沒喝地瞎逛比起來，倒還不如回到礦裏呢！就算累些，但也至少有口吃的，有地方睡呀！

李國正他們出來得急，只穿了在井下挖礦時的工作衣。井下悶熱，這衣服并不厚實，遠不像棉衣那樣暖合。冷風一吹，透進脖頸裏，人便會止不住地直打哆嗦。

“我們該往哪個方向？”何啓弘說話時，牙齒不住地打顫。他看林子裏，四下都一模一樣，讓人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放心吧，”李國正自信滿滿地說道，“跟着我走就對了。”

李國正的每一步都邁得很堅定，沒半點猶豫。何啓弘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又見到李惠美和李招娣對他無條件地相信，不由得，心裏也對他産生了種信任感，這信任感讓他堅定不移認為李國正會把他們帶離這裏。

天漸漸亮起來了，周圍的一切不再是朦朦胧胧，視野一點點清晰起來。不管是皚皚的白雪，還是光禿禿的樹枝，，随着白天的到來，都能看個一清二楚了。

“我們這條路，好像不大對。”

何啓弘停下了腳步，在他質疑的時候，李惠美和李招娣也駐足下來。三個人同時朝着一個方向望去，而李國正看的，則是與他們相反的另一邊。

“放心吧，跟着我走就對了！”

李國正仰望了下日頭，辨了方向又要繼續走下去。

“大媽，你看。”李惠美小聲對李國正道，她讓李國正朝他們剛才望的方向看去。李國正定睛往那裏一瞧。

就在不遠處，有一片開闊地。開闊地上，有搭的簡易窩棚，有幾輛大卡車，還有些重型設備。

“難道我走錯方向了？怎麽又繞回來了。”李國正在心裏驚訝道。但表面上，他還是故作鎮靜，堅持一切仍在掌握之中地說道：“放心吧，跟着我走就對了！”

整整一夜沒睡，李惠美、何啓弘早就累得饑腸辘辘、疲憊不堪。起先，他們是互相攙扶着走的。但後來，李招娣看見了，趕忙插在了兩人的中間，一邊拖着李惠美，一邊勉強拉着何啓弘。

本來，三人發現又回原地時，心裏沮喪極了。

只有李國正與他們全不相同，他不但沒有氣餒，還馬上調整了方向，又繼續堅定不移地走了下去。

大家立時被李國正那充滿信心樣子鼓舞了。不由得，所有人的腳下都似乎沒那麽冷，也沒那麽累了。走着的路上，李國正還不斷地回頭給大家鼓勁兒，時間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在李國正激勵下，李惠美他們竟也重又有了氣力起來。

烏鳥山上雖然面積很大，但地勢卻很平緩。有的時候，走了許久，竟連上坡下坡都辨不出來。

地上有枯死落下來的長樹枝。李惠美和何啓弘一人撿了一根，充當拐棍，拄着走。

這一行四人，每走上一兩個小時，便會休息一會兒，經由李國正鼓舞了士氣後，再又繼續勁頭十足地走下去。他們穿過冰封的小溪，走過挂滿冰霜的松樹林，冷冰冰的太陽從他們前方升起，又在他們身後落下。不知不覺間，天灰蒙蒙的，眼看着就要黑下來了。

“我不走了，”李惠美突然扔下了樹枝，氣喘籲籲的她兩腿發軟，要不是何啓弘極力扶着，她随時都會跪在雪地上，“我們根本就走不出去。這樣下去，就算不冷死餓死，也會活活累死的！”

從那個黑煤窯跑出來，在李國正的帶領下，李惠美他們已經走了一天一夜，不但半點吃的都沒進，就連水都沒喝上一口。

何啓弘看到地上有塊高起來的積雪。深山裏，沒人踩過，幹淨得很。他趕忙抓過一把，塞進嘴裏解渴。吃過以後，覺得不錯的他，又碰了一把給李惠美。

“快起來，就要到山下了，”李國正走了一整天，信心竟還沒有被磨滅，“放心吧，跟着我……”

“大媽，”李招娣把李國正拉到一邊，指着一個方向，讓他看，“你看上面，我們好像已經爬到山頂了。”

李國正順着李招娣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她所指的方向盡頭，有一個長坡。這長坡的兩邊，望不見盡頭。長坡的上面，既是白花花的天空。原來，這分明就是山頂了，越過了它，即到了山的另一面。

李惠美和何啓弘仍趴在地上吃雪。餓得不行的兩個人，狼吞虎咽地大口吃着。李惠美吃了一會兒，尚不覺得飽腹的她，又開始啃就近處的枯樹皮。只可惜，她的牙齒一咬到硬邦邦、冷冰冰的樹皮上，不但樹皮沒下來，反倒讓牙根被磕得生疼。

山裏的夜沒有預兆，只眨眼的功夫，瞬時就黑下來了。

李國正不知所措，那句讓大家放心的話就在嘴邊，卻也說不出來了。

咕咕～～咕咕～～

猛然的，衆人頭頂上方冷不防地冒出了幾聲怪叫。大家不約而同地擡頭，驚見樹枝上坐了一只又像貓，又像鷹的動物。它的眼睛圓得像銅鈴，每翻轉一下，都會發出幽幽的綠光。

“這是什麽？”

李惠美他們這幾個外星人，自來地球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生物。不由得，吓得他們頭皮發麻，個個呆楞在原地，連半步路都走不出去了。

“是貓頭鷹！”何啓弘指着樹上的動物大喊道。

面對何啓弘大驚小怪的呼聲，貓頭鷹不但沒被驚到，反而還發出了一陣陣輕蔑的聲音。

呵呵呵呵————

貓頭鷹的這一連串的怪笑，乍一聽像貓叫，細細一辨，又似小孩哭。

立時間，李惠美他們就像被上了發條一般，連滾帶爬地往山下跑去。李惠美和何啓弘也不要拐棍了，李國正也顧不上什麽方向了，李招娣奔命似的，将家人遠遠甩在了身後。

結果，還就真的像會計預料的那樣。沒出一天一夜，逃走的工人們自己回來了。

能再次睡進狹小悶熱的洞穴裏，李惠美他們無比地珍惜。大家都覺得，不管這裏再怎麽差，也總比流落在山裏忍饑受寒要強多了。有的時候，他們想起了樹上的那只恐怖的貓頭鷹，更是死都不願意再出去了。

就這樣，又過了些時日，工頭突然給李惠美他們這組塞了個人。

“給你們個年輕的小夥子吧，”工頭介紹的時候，滿口好話，“看你們這裏老弱病殘的，總該有個壯勞力不是麽。”

工頭說的當然是違心的話。事實上，這個年輕小夥子也是被別組退出來的。據說，他只二十歲出頭，但幹起活來，卻像個老人一樣，什麽都拿不起來。動不動，還腰疼。

李惠美他們一字排開，等着迎接壯勞力的到來。他們早就想要個能幹活的人加入了。

但當那人出現時，大家立時就驚呆了。誰都沒有想到，新加入的人，竟就是爺爺李明。

“你怎麽來了？”李國正想不出李明有什麽要用錢的地方，也非要來打工。

李明長嘆了口氣道：“我和你們不一樣，是被綁來的。”

原來，是有一日夜裏，李明和老胡下棋又下到很晚。像往常一樣，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回家，當穿過葡萄架時，猛然後腦被用力敲了一下。他當場就暈過去了。

臨昏睡前，李明還隐約聽見有個人說道：“這個人還真沒用。我還沒怎麽用力呢！年紀輕輕的一個壯小夥子，怎麽這麽不經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