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更）

清晨, 稀飯在竈上的鍋裏, 咕嚕咕嚕地冒着小泡。熱氣從滾滾的稀飯裏騰起, 掀地鍋蓋啪啪地響。

從地窖裏, 李國正取來了半顆辣白菜, 準備部分用于早上過稀飯, 部分晚上燒湯。進屋時, 他攜着一襲外面的風寒，給暖烘烘的屋內帶來了絲絲惬意的清涼。

李明仔細地打理過花後，回到躺椅上, 随手打開錄音機，裏面正在播送一條社會新聞。

“烏鳥山煤窯老板已被依法逮捕，據警方提供消息, 該老板還另有兩處無證煤窯, 現也被取締……”

“惠美他們也該接到人了吧？”李明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想起距離李惠美和李招娣出門, 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李國正在廚房忙活着, 沒功夫出來看時間, 便随口回了李明道：“這可難說, 綠皮車麽, 哪兒有個準啊！”

“對了，你那個妹妹在信裏, 是怎麽說來着？”

“還不是說她那個女兒麽，”李國正一邊忙活家務, 一邊對李明說道, “說她被退學了，報了三天的自由行，想來這兒散心。”

“你也別太操心了，”李明寬慰李國正道，“小女孩嘛，長大了就懂事了。”

“哎，說起來，她和惠美還是一般的年紀呢！”

每每想起這個侄女，李國正總是不住地搖頭，對自己妹妹對她的溺愛，不免又嘆又怪。

李惠美和李招娣已經在站臺上等了一會兒了。有列車員告訴他們，前面的班車啓動時誤了點，導致了這一列進站會晚些。

“她這次來，叫什麽名字？”李惠美問起李招娣，這次表妹來，用的是什麽身份。

“好像叫徐慧晴，”李招娣憑記憶說道，“反正啊，肯定花了不少錢。”

李招娣太了解自己這個表妹了。她的家境，明明比他們家還差，可偏偏姨媽撫養她，就像養一個貴小姐般。據李國正所講，他那個姨媽從小就想嫁入豪門。後來她歲數大了，看實在沒希望了，便随意嫁了人，開始專心培養個能加入豪門的女兒，讓女兒吃穿用度都和有錢人家的孩子一樣，念書也是從幼兒園起，就非貴族學校不念。為此，姨媽家近乎傾家蕩産。

李招娣正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輛火車緩緩駛入了站臺。氣門一打開，有乘客陸續從上面下來。這些人裏，有的拎着大包小包，看樣子是到站了。也有的只是出來放個風，活動活動筋骨，當車子在要開時，還要匆匆忙忙地趕回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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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個是麽？”李惠美比對手裏的一張照片，想借此在人群裏，能找到相似的。這照片是姨媽連信一起寄來的，說上面的那個格外漂亮的女人，便是慧晴表妹了。

李招娣朝李惠美指的方向看去。一個拖着大包小包，打扮入時，戴墨鏡，穿貂皮大衣的女人正向他們走來。

“我好遠就看見你們了，”慧晴來到李惠美和李招娣面前，她摘下墨鏡，笑盈盈地對兩人說道，“你們那，一副窮樣，想不注意都不行呢！”

李惠美和李招娣都沒接慧晴的話。他們都答應了大媽李國正，慧晴表妹來的這三天裏，都忍着她點，省得讓姨媽過後抱怨他們欺負她女兒。

李惠美幫着拿起了行李袋，李招娣則又是拖、又是抗着慧晴帶來的大小箱子。他們跟在光鮮亮麗、兩手空空的慧晴後面，就像兩個打雜的跟班。

站臺邊有個細窄的小軌道。小軌道上有個小木車。三人坐了上去，行李裝不下，李惠美和李招娣便只好對它們又抱又塞，個別擠不進去的，他們只能頂在頭上。

列車員吹哨了，小木車緩緩地向前開動起來。經過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隧道，突然間，身邊人聲鼎沸嘈雜起來。驀地，車子出了隧道，一列過山車載李惠美、李招娣和徐慧晴駛向終點。

這裏是出市區，位于郊縣的一個游樂園。所有往來的外星人，只需手握車票，坐上過山車。那麽過隧道時，便能到達車站了。而如果是要出站，則坐站臺小軌道上的小木車就行了。

由于徐慧晴帶的行李實在太多了，以至于旁的游客都下車了，李惠美和李招娣都還在從車裏往外搬行李。

徐慧晴悠閑地踱着步子，四處張望。這是她第一次來地球，在過去，對這裏所有的認識，她都是通過一本時尚雜志認識的。那本時尚雜志，專門介紹宇宙裏的高級旅游星球景點。

李惠美和何啓弘終于大包小包地出來了。徐慧晴邊在他們身邊走着，邊問他們道：“唉，你們在這裏住的，是那種花園洋房嗎？可別是那種筒子樓，我以前在報紙上見過，那哪兒是人住的啊！”

“我們住的是單位自建房，條件還可以。”李惠美耐心向徐慧晴解釋。

聽說不是花園洋房，徐慧晴臉上不禁浮上來一絲嫌棄的表情。

出游樂園，李招娣和和李惠美把徐慧晴的行李都放在三輪車上。

“我們就坐這個？”徐慧晴見到鏽跡斑斑的三輪車，就仿佛看到了什麽恐怖的東西似的。她不禁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不可思議地嘆道：“不是該有小汽車嗎？我可坐不慣這個。”

李惠美想好聲向徐慧晴解釋。李招娣将她拉在一邊，讓她先坐到車上。

“只有這個，”李招娣沒好氣地對徐慧晴說道，“你不想坐，就走着回去好了。”

徐慧晴不高興地撇了撇嘴。她看游樂園外只有個公交站牌，其他的，什麽都沒有。沒法子，她只能按李招娣說的，側坐在了三輪車上。李惠美看她穿的衣服挺貴的，特意給她坐的地方墊上自己的圍巾，讓其既不會把衣服弄髒，也不至于坐得太涼。

回家的一路上，徐慧晴的抱怨不斷。什麽住的城市太落後了，什麽馬路上汽車怎麽那麽少，好不容易到了楊柳北裏時，更是一副進了貧民窟的委屈模樣。李惠美只好陪着笑，跟徐慧晴解釋家裏能這樣的條件，他們已經很知足了。

李招娣就不慣着徐慧晴了。她才不願委屈妹妹陪徐慧晴的笑呢。走到樓下時，她徑直問徐慧晴道：“你去住酒店好了，那裏的條件大概能符合你的要求。”

徐慧晴心虛地摸了下口袋，裏面分文沒有，她立時改了之前的态度，轉而笑對李招娣和李惠美說道：“那怎麽行，我們是一家人，不住在一起，将來傳出去了，表姨臉上也過不去啊。”

李國正在李惠美和李招娣的屋子裏，給徐慧晴加了一張折疊床。看床的兩頭不平，上面連個專門的床墊都沒有，只用了兩層棉被疊在下面做替代，徐慧晴又直皺眉頭。但鑒于李招娣就在旁邊，她不好發作，立時另換了副和氣的面孔，開始分發給大家帶來的禮物。

“表姨，平時您最疼我了。”徐慧晴從箱裏拿出了個長方形的盒子來，雙手遞給李國正。

李國正拆開一看，裝在裏面的是一個高口的花瓶。瓶子的表面，鑲滿了珍貴但無用的那美克星五彩石。

“喜歡嗎？”徐慧晴期待着李國正誇自己兩句。

“喜歡，喜歡！”李國正尴尬地敷衍道，她現在總算知道，給徐慧晴寄的那些生活費、學費都被花到哪裏去了。這樣的花瓶，在那美克星都是有錢人家用來裝飾門廳的，核算成人民幣，至少兩千塊錢以上。

“正好，我們家還缺個腌糖蒜的瓶子呢。”李招娣忍不住在旁戲谑道。

李國正給李招娣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先收斂着這兩天。徐慧晴不知道糖蒜是什麽，還以為李招娣總算說了句好話，不禁有些得意起來。

為了迎接徐慧晴到來，李國正特意加了菜，晚上多燒一道豬肉炖粉條。一聽是豬肉，徐慧晴馬上嚷嚷道：“豬肉啊，聽說都是地球上窮人吃的。”

沒辦法，李國正只得讓李惠美去外星農貿市場去買條魚，給晚上加菜。

出門時，李招娣小聲和李惠美說道：“你就去買最便宜的處理品，那人吃不出來。”

爺爺李明端着茶從兩人身後經過，對他們兄妹要惡整徐慧晴的竊竊私語，充耳不聞。

買過了菜後，李惠美騎着車從百貨公司門口經過。她看時間還早，便想着進去逛逛，順便帶箱抗寒汽水回去。

百貨公司裏，張燈結彩，到處紅紅火火，一副迎接春節的景象。

在常去的飲料櫃臺邊，營業員指了指邊上的一個舊箱子，裏面雜七雜八地堆滿了東西。她對李惠美說道：“都是處理的，一元一樣，統統一元。”

李惠美總是不能拒絕撿便宜的事。她興奮不已地在箱子裏翻着，在一堆全無用處的東西裏，再次看見了一瓶1883年的抗寒汽水和四碗同樣年份奪面雙雄方便面。

李惠美身上只有5塊錢零花錢，這錢還是她在烏鳥山的煤窯裏掙的。她算着過年吃住都在家裏，沒什麽花銷的地方，便咬了咬牙，将抗寒汽水和方便面全都買了。她想用抗寒汽水做個實驗，看那個奪面雙雄的方便面到底是什麽來歷。

回到家時，何啓弘也剛好從外面回來。他今天和單位的同事去江上釣魚，坐了整整一天，連半條都沒釣到。

“我怎麽不記得有這麽個表妹啊？”何啓弘一見李惠美回來了，便好奇地問她道。

“她是遠房的，我們也是這兩年才聯系上的。”李惠美随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道。

除了徐慧晴，家裏所有人都在忙。李招娣、李惠美在廚房幫李國正準備晚飯。何啓弘和李明在清理用完的腌菜壇子，準備趁着天冷，再腌上一次。

徐慧晴躺在爺爺李明的專用躺椅上，手邊有新泡的茶水，懷裏抱着李國正剛炸出來的一盆藕餅。她悠悠閑閑的，一邊吃着、喝着，一邊聽着李招娣的專屬錄音機裏放出來的音樂。

為了迎接徐慧晴的到來，李國正家當晚的菜，格外豐盛。滿滿一碗的豬肉炖粉條，辣白菜炖的凍豆腐湯，一條白燒的外星農貿市場買來的烏骨魚，三兩盤腌制的小菜。

徐慧晴嫌棄桌上的菜，說太窮酸了，也就烏骨魚還能吃得下。李惠美和李招娣對視了下，暗暗竊笑。李明一聲不吭，只顧着吃別的菜。李國正自己不吃，把魚省下來給徐慧晴，且讓她別客氣，多吃些。何啓弘好奇烏骨魚的味道，剛要夾一塊，就被李惠美攔下來了。

“她是客人，你讓着點吧！”李惠美心想，何啓弘要是知道自己從什麽樣大盆裏撿來的這魚，一定是半口都吃不下。

徐慧晴很高興桌上的人都讓着她，她心滿意足地只盯着烏骨魚吃，将其吃了個幹淨。

入夜，當所有人都熟睡了的時候，李惠美悄悄走進廚房，開火，把蒸鍋放在竈上。她将當日買來的1883年的抗寒汽水倒進鍋裏，讓其燒開。再将奪面雙雄方便面拆開，面餅倒進大碗，大碗裏澆入水。最後，把泡了面的碗放進蒸鍋的籠屜裏，讓其蒸起來。

李惠美想試試，覺得這樣或許能知道，1883年那碗方便面是怎麽出現的。

天氣寒冷，使得鍋裏的水要燒開，也比其他季節的慢了許多。

李惠美等的有些不耐煩。突然，她想起在睡覺前，李國正曾說早上涼拌蘿蔔絲吃，讓她起來後，先到地窖裏去拿蘿蔔。

“那我還不如現在去拿呢，”李惠美在心裏琢磨道，“正好回來時候，這面也蒸得差不多了。”

李惠美出門了。她的關門聲吵醒了徐慧晴。她正躺在床上肚子疼呢。

被吵醒後，徐慧晴也輕聲從屋裏出來了。她捂着肚子上了個廁所。出來時，不覺得間，她有些餓了。

“這是什麽？”徐慧晴被廚房蒸鍋裏散發的香味吸引。她掀開了鍋蓋，看見裏面有碗泡面。

沒半點猶豫，徐慧晴也不想面是誰的、為什麽在這裏，徑直就将其從蒸鍋裏拿了出來，抄起筷子，三口兩口地吃了起來。

在吃面的過程中，一幅幅奇異的畫面出現在徐慧晴的腦中。她看見，在一條搖搖晃晃的船上，有兩個男人。他們每人捧了碗面。船外黑漆漆的，艙房裏挂了口鐘，鐘跟着船一起晃。上面的時針分針将要同時走到12點了，兩個男人開始吃面。在12點整時，他們同時把面吃完。突然，神奇的一幕出現了，徐慧晴驚奇地看見，兩個男人無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神态，都發生了變化。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他們同時交換了靈魂一般。

徐慧晴從幻境中醒來時，李惠美正從外面進來。

“你有看見什麽沒有？”

李惠美看徐慧晴把面吃完了，便問她有沒有看見什麽奇異的發現。

“就是碗面罷了，沒什麽特別的啊！”徐慧晴搖了搖頭否定道，裝作平常的樣子。

李惠美看徐慧晴說得誠懇，就沒多想。她看面都被徐慧晴吃完了，而1883年的抗寒汽水又只有一瓶，便只好放棄實驗，回屋睡覺了。

躺回床上，徐慧晴想到了個能留在地球上的辦法。她在心裏盤算道：“留在地球，可比回去好多了。”

第二天一早，李國正發現客廳的挂鐘壞了。時針停在2點的位置，怎麽轉都不挪動半分。

“可能是沒電了，”李國正推測道，他看李招娣從屋裏出來了，便吩咐她道，“白天帶你慧晴表妹四處逛逛。”

“好。”李招娣答應下來時，一臉的不情願。

“表姨，用不着表哥陪我去了，”破天荒的，徐慧晴竟然識相地不勉強李招娣了，她對李國正說道，“今天我自己去玩好了。”

出門前，徐慧晴還特意問過李招娣，向她要了外星人百貨公司和農貿市場的地址。

到了百貨公司和農貿市場，徐慧晴不逛櫃臺，也不看市場裏的正規攤頭。她四處尋摸着，專門找那些兜售古怪東西、抑或假貨禁品的土星人。

有個土星人看徐慧晴到處轉悠，既不買東西，也不問價格。他鬼鬼祟祟地從一個角落竄出來，将徐慧晴拉在一邊，小聲地問她道：“你想要買什麽？”

“有沒有那種可以延長副作用的藥劑？”徐慧晴問時，心裏也沒底，她口袋裏揣着出門時李國正給的零花錢，生怕土星人賣得太貴。

土星人拿出一袋藥劑，滿口保證說能達到徐慧晴的要求。

“只要5塊錢，”土星人兩眼一彎，一臉的奸商模樣，“物美價廉。”

徐慧晴買了藥劑後，又向土星人買了些能讓人昏睡的藥水。土星人送了她兩個針管，告訴她無論口服、注射，效果都一樣。

晚上，徐慧晴偷偷在湯裏投了藥，李國正一家人喝了沒多會兒，便都昏昏欲睡，上床去睡覺了。

在将要半夜時，徐慧晴把李惠美叫醒。

“現在幾點了？”李惠美睡得迷迷糊糊，直覺得大腦昏昏沉沉的。

“快2點了，”徐慧晴趴在李惠美床頭，好聲問李惠美道，“餓嗎？我正吃面呢，順便也給你泡一碗吧。”

聽徐慧晴一說，李惠美還真有點餓了。她到客廳，徐慧晴早就把面泡好，放在桌子上等她。

坐下來吃面時，李惠美下意識地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時針仍沒有變，還停在2點的位置。

“快吃吧！”徐慧晴坐在李惠美對面，在她的身前，也有一碗面。

“這不是我買回來的……”李惠美看碗裏的面眼熟，覺得像奪面雙雄那兩包。

“快吃吧！”徐慧晴又催促道。

李惠美再看了次時間，确認時間不是12點。她懶得和徐慧晴解釋這面，心裏僥幸反正不是午夜，那面也起不了什麽作用，便放心地吃起來。在她吃面的同時，徐慧晴也在吃。她們兩人的動作越來越接近，直至最後，幾乎同步。

房間裏，李招娣手表上的時針分針在12點彙合了。與此同時，屋外的客廳裏，李惠美和徐慧晴在同一時間，将面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