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簡單的晚飯過後, 李招娣開始打春卷皮。

李國正則在廚房裏把包春卷的餡料炒熟。黃芽菜肉絲餡的軟糯鮮香, 韭黃豆芽餡的脆爽可口。

春卷大多數是別人家訂的, 年三十一早, 他們就會來拿。李國正多做了些, 留着年夜飯的時候吃。這也算是當晚他們家最好的菜了。

李國正看徐慧晴累了, 便讓她先去休息一會兒。

“等下春卷皮和餡都好了, ”李國正對徐慧晴說道，“你再出來一起包。”

每個年三十的前一夜，全家人都要坐在一起包春卷, 這已經是李國正家每年的固定節目了。

“這裏不能再待下去了，”徐慧晴頂着梅花頭，躺在床上, 暗暗下定決心道, “等過完了年，頭發長些了, 我就去應征模特。”

雖然李惠美長得不差, 但徐慧晴還是更喜歡原來的那副長相。

外星人到地球來後, 每個人能拿到的皮相, 是分價位的。價位越高, 能拿到的質量就愈好。

李惠美能拿到全家人裏最好的皮相，是因為家裏每人都主動在特價區裏選, 個個都想法把錢省着勻出來，讓給李惠美。尤其是李招娣, 為了能省出更多錢, 他主動選了特價區裏最便宜的那個老太太的。

可即便這樣，李惠美的和徐慧晴的比起來，還是差了許多。徐慧晴用的是宇宙裏最有名的仿制人類公司。這個公司只接單仿造高品質的外星人（包括地球人），每一件出品，都堪稱是完美的藝術品。

若不是為了留在地球，借用李惠美的長期地球人身份，徐慧晴才不願意和李惠美換呢。說起來，從小，徐慧晴就有些看不上李惠美。身為芒果味果凍人的徐慧晴，總覺得和荔枝味果凍人李惠美做親戚，是件格外丢人的事。

在那美克星，果凍人憑自身不同的風味，地位各不相同。這就好比是人類講究血統一樣。芒果味是最高貴的，而荔枝味的果凍人，則大多是底層的平民大衆。

除了自豪于血統，徐慧晴對自己超乎常人的美貌，也一直有着非一般的自信。

她還記得，自己剛剛出生時，第一眼看到她的，是抱她的護士。

那時候，她還是個非常幼小的果凍，透亮橙黃色的一小坨。除了眼睛，其他的都沒長出來。雖然聽不見聲音，但眼睛卻先能用，讓她可以看見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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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慧晴深深地記得，護士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非比尋常的美貌給驚呆了。她立時跑出去，叫了許多護士醫生進來。那些人也和護士一樣，對她超乎常人的漂亮，感到格外地震驚。

徐慧晴以為，她美貌的名聲肯定是就此傳出去了。要不然，後來怎麽有那麽多來看她的人。每個第一次見到她的人，都和那些護士醫生一樣，臉上立時流露各種誇張的、驚訝不已的表情。

回想起這些往事，徐慧晴不由得有些得意起來。得意過後，她轉而一想，現在要一直寄居在普通的荔枝果凍人的身體裏，心裏又不免有些委屈。

徐慧晴記得很清楚，李惠美在其他方面，也遠不如她。

李惠美念的是平民讀的普通學校，而徐慧晴，可是從幼兒園到大學，讀的都是有名的貴族學校。

在住上，李惠美不是在樹上，就是在小吃店邊的地洞裏。而徐慧晴自家的房子雖然普通，但她自小念的貴族學校是寄宿制。那裏的條件，當然要比李惠美的強得多。

貴族學校裏的其他孩子，穿的都是名牌衣服。在這方面上，徐慧晴也一點都不比他們的差。每隔幾個月，她的母親都會給她送來當季最時尚的衣服。

每年家庭聚會時，穿着名牌衣服的徐慧晴站在挂了塊破布的李惠美邊上，總是顯得格外亮眼。

徐慧晴和李惠美是一年裏生的。李惠美比徐慧晴大兩個月，但身形上卻比徐慧晴要瘦上一圈。于是，明明是表姐的李惠美，到看起來更像比徐慧晴小了。

再想起這些種種，徐慧晴越發地不甘心起來。她想不明白，怎麽到頭來，李惠美他們家就突然移民了。眨眼間，從小占上風的她，忽地被甩在了李惠美後面。隔三差五的，她竟然還要拿窮親戚表姨給的零花錢。

徐慧晴心裏氣悶極了。她想不明白，自己是那般的優秀，那般的聰明，怎麽留在那美克星的，非要是她呢？

徐慧晴在正規機構測過智商，結果是，她的聰明程度遠遠超過普通的果凍人。也是憑借着這個測量結果的單子，她可以輕易地進入任何一個貴族學校念書。讀的，也都是高智商的班級。平日裏，她讀書從不用心，考試時候，也只是随便劃兩筆，。別人費勁氣力複習，考試才能拿個及格。她連題目都不用看，就可以拿上滿分。

本來，她以為進了大學，自己還會像以前那樣順風順水的。可誰承想，學校有一天，沒任何預兆的，就勒令她退學了。而更讓她生氣的是，她的母親竟沒和學校争辯半句，就帶她回了家。為了讓她心裏舒服些，她的母親給她辦了為期三天的地球自由行。她讓徐慧晴在表姨家待上兩天，好好散散心。

想到這裏，徐慧晴再一次在心裏下定決心道：“我要留在地球，那美克星，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惠美，出來包春卷了！”

徐慧晴的思緒被李國正打斷了。徐慧晴起來時，先舒展了番忙累了一天的筋骨。懶洋洋地，她走進了廳裏。餐桌已經被收拾幹淨。打好的春卷皮和晾涼的餡料就擺在桌上。除了何啓弘，其他的人都圍坐在桌邊。他們都等着徐慧晴落座，然後大家就可以一起包春卷了。

“不用等何啓弘，”徐慧晴一坐下，李招娣就對她說道，“他和單位同事去夜釣了。”

“我給你們小姨寫了封信，問她慧晴到沒到家。招娣你過兩天空的時候，去把信寄了。”李國正講話的同時，她攤開張餅皮，舀了一勺餡料在上面。只見她兩手一約一折，反複了三下，很快的，一個完整的桶形春卷就算被包好了。

聽到李國正提起自己，徐慧晴有些緊張，又有些好奇。她還是第一次試着這樣，真切地聽見旁人在背後是怎麽議論自己的。

“大媽，”李招娣沒好氣地說道，“我看你還是少管她們家的事吧。一窩的騙子和白眼狼，理他們做什麽？”

“怎麽說話呢？那可是你小姨和表妹！”李國正雖然言語間有維護外人的意思，但細聽下來，又覺得她只是不得不說李招娣兩聲。在實際上，他還是贊同李招娣的說法的。

“表姨，怎麽就成騙子了呢？”徐慧晴心虛，不好直接為自己說話，便繞了個彎，質問李招娣騙子的說法，是哪裏來的。

“你那個表姨啊，可不一般！”李明這時插嘴道，“還記得你表妹剛出生的時候，臉上多突出了一塊瘤，特別難看，把接生的護士大夫吓壞了。”

李明的話，如同當頭一棒，敲地徐慧晴的頭嗡嗡直響。她不禁在心裏驚嘆道：“什麽？他們不是被我的美貌震撼到的？”

李明津津有味地說着徐慧晴的往事：“你表姨啊，好面子。為了不讓來人看到女兒臉上的東西，就想了個法子。那就是每當有人來時，她就給才出生的慧晴化個大濃妝，粉擦得有城牆那麽厚。可誰承想，這樣更怪了。大家原先是本着關心的态度去看她們母女的，結果到了一看，剛出生的嬰孩居然就化了妝。整個人，就好像撒了糖粉一樣。一下子這事就成了滑稽的事了。你是不知道，那時候每個人都想笑，但當面又只能憋着，別提有多尴尬了。”

“我想他們怎麽對我笑的模樣，都那麽怪啊，”徐慧晴在心裏回想道，“個個都笑得比哭難看。”

“還有啊，”李國正又補充道，“為了讓慧晴有芒果味，她居然還給剛出生的女兒注射色素。讓本來是奶白色的慧晴成了橙黃色。”

“不管怎麽說，”徐慧晴意圖給自己挽尊道，“長大了後，她臉上的瘤就沒了嘛。還有她念書不是一直很好嗎？考進的，全是很難進的貴族學校。”

“你還真信她念的是貴族學校啊？”李招娣直笑妹妹太過天真了。他看徐慧晴一臉的迷惑不解，便向她解釋道：“帝國貴族學校和蒂國貴族學校，聽起來像，但其實大不相同。帝國貴族學校是培養上流社會精英的地方，而蒂國貴族學校，是花錢就能念的野雞學校了。這種野雞學校，不但入學要求低，就連學費也比真的便宜不少。”

徐慧晴猛然驚醒，她想起自己念的好像還真是“蒂國”，而不是帝國。在這一瞬間，她終于明白了，為什麽她念的學校裏的人都那麽不愛讀書，成天地混吃混喝，一點精英學校的樣子都沒有。

“還有啊，你看她從小穿的那些名牌衣服，”李招娣繼續對徐慧晴說道，一說起這個表妹，他便禁不住地滔滔不絕起來，“也都是假的。表姨家那麽困難，哪裏買得起啊。”

“你表姨就是為了不讓慧晴知道家裏的真實情況，”李國正這時插嘴道，她手邊包好的春卷，已經高起了一小摞了，“才讓她從小就寄宿在學校裏的。”

“‘還有啊，”李招娣将話頭接了回來，“為了讓慧晴在學校有面子，又不用花那麽多錢，表姨居然就自己山寨假名牌衣服出來給她。說起來，她從小到大穿的那些好衣服，就沒一件是真的，全是表姨自己做的呢！”

“慧晴是高智商。她這樣做，還不如讓慧晴去考貴族學校的特長班呢！”徐慧晴遭受了接連的當頭棒喝。她不甘心，努力地想在自己身上，可以找出最後的閃光點來。

“她的那個智商測試，也是假的，”李國正不禁嘆了口氣道，“不要說那個智商測試的證明了，就連她每年的期中、期末考的成績單，也一并是你們小姨僞造的。說起來，她那個學校也夠粗心的，居然讓一個本不及格的學生，靠着僞造的成績單，一步步地升學進了大學。”

“但是她上的大學，發現了她确實什麽都不會，就勒令她退學了？”李招娣順着李國正的話推測道。

李國正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徐慧晴長了這麽大，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母親是造假、山寨的高手。她羞愧難當，不自覺地，開始氣急敗壞起來。

徐慧晴受不了聽李招娣他們調侃自己，從屋裏跑了出來。她現在是一肚子的怒火，無處可發。驀地，她見到了李國正他們家的地窖。

“我讓你們背後說我閑話！”

徐慧晴知道，李國正最看重地窖裏的菜了。他們家能不能熬過冬天，考得便全是儲存在這裏面的菜。她點燃了根火柴，扔進了地窖裏。地窖裏有幾個紙殼箱，燒着的火苗一碰到上面，立時就燒了起來。

沒過多少功夫，李國正家的地窖裏，就閃出了火光了。

站在地窖前，一股強烈的報複所帶來的快感，在徐慧晴心裏油然而生。她滿心期待地等着李國正、李招娣他們趕緊來。她要親眼見到，他們因為過冬菜被付諸一炬的哭相。

“大媽，快來看！”

徐慧晴聽見身後傳來李招娣的聲音。她回過頭，正巧看見李國正、李招娣和李明三人急匆匆地往地窖這邊趕。火光之外的地方，又黑又暗，以至于她沒法看清他們三人的臉色。

“怎麽辦，都燒起來了！”

徐慧晴佯作傷心焦急的樣，跑到李國正他們面前。透過火光，她終于看清李國正他們的臉色。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們三人，竟一點傷心難過都沒有。不光如此，他們每個人的臉上，居然還流露出一絲絲的興奮。那種感覺，就好像中了彩票一般。

“他們怎麽不着急啊？”徐慧晴暗暗疑惑道。他還以為李國正他們來了，一定是先要抓緊時間滅火。

“孩子們，”李國正激動萬分地一手拉着李招娣，一手拉着徐慧晴，“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徐慧晴被李國正、李招娣還有李明的意外舉動，搞得一頭霧水。她越來越不懂李國正他們了。

“這意味着，”李國正情感豐富地、哽咽地說道，“我們一家，終于要上報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