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在李國正一家到地球的第三年, 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臨近年三十, 楊柳北裏一戶人家的地窖發生火災, 所有儲藏在裏面的菜都付之一炬。

這事很快就上了報。沒兩日, 不但街道組織了居民, 幫這戶人家重修了地窖, 還有人給他們捐款捐菜。算起來, 他們得到的,竟比失去的還多。

李國正自從知道了這事,就對那戶人家百般的羨慕。甚至有一度, 他日夜祈禱着自己的地窖也能失一把火。

弄虛作假,自己放火燒地窖的事,李國正不敢做, 他聽說這樣被發現了, 是要蹲監獄的。因此,他就只好期盼着上天能助他一臂之力了。

這一次, 徐慧晴放火燒地窖。李國正絲毫沒往人為的地方想去。他只當是上天給他降下來的神跡。回家後, 對着供桌上的中外神仙, 他虔誠地拜了三拜。

地窖的火勢雖然不小, 但好在撲得及時。幾乎是在同一時間, 宋大媽就報了火警,并帶了街坊鄰裏們來幫着滅火了。這樣一來, 總算只有李國正一家的地窖被燒,并沒有連累到兩旁的其他人家。

徐慧晴不能接受自己沒有驚人的美貌、沒有高貴的芒果味血統, 更不能接受自己是個并不聰明的笨蛋, 且穿一身的假名牌。過去,她最看不上荔枝味的果凍人了。但現在,得知了自己也是荔枝味果凍人的她,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全線崩塌。

一時間,徐慧晴想到了報複。盡管報複的原因,蠢笨的她說不清楚,想要達到什麽結果,她也說不上來。但是,報複的對象,她一下子就鎖定在了李國正一家的身上。

徐慧晴以為,燒了李國正家的地窖,讓他們過冬的菜付之一炬,一定會讓他們難過不已。可誰承想,李國正他們竟然表現得像是中了獎一樣。看着他們興奮地又跳又笑,徐慧晴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不對啊!“徐慧晴在心裏慨嘆道,”怎麽會這樣,這跟我想的不一樣啊!“

“等明天早上,”“徐慧晴暗暗勸慰自己道,“他們想起沒菜下鍋了,就一定會難過今天的菜窖被燒了的事了。”

徐慧晴滿懷期待,一心等着看看李國正一家人,尤其是李招娣的臉上能出現些沮喪的神色。

第二天一大早,徐慧晴就起床了。她坐在客廳裏,等着李國正起來燒飯。她知道,廚房裏除了春卷外,其他什麽都沒有。就連平日用來下稀飯的辣豆豉,也都在昨日的火災裏,和地窖一起被燒沒了。

“惠美,”李國正一出房門,就見到徐慧晴坐在沙發上,在沖着自己看,“怎麽這麽早,不是說了今早沒事,你能睡個懶覺了嗎?”

徐慧晴一夜沒睡,饑腸辘辘。他困過了頭後,身上出現了一種莫名的亢奮感,麻痹了她此刻的所有不适,讓她的眼睛裏閃爍出了對某事異常期待的、近乎神經質的光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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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不着,”徐慧晴故作常态地說道,“就先起來了。”

徐慧晴等着李國正想起前夜的損失,至少在他走進廚房後,他會為了無米無菜下鍋而發愁。

咚咚咚———

一陣意想不到的敲門聲傳來。

李國正不慌不忙地去開門。宋大媽帶着街道辦的幾個人,搬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進來。

“知道你們困難,”宋大媽手指着堆了滿地的白米、醬菜、蔬菜說道,“這是我們各家勻出來給你們的,別客氣!”

李國正握着宋大媽的手,連聲表示感謝。徐慧晴在一旁,看着地上足夠吃上好一段時間的菜、米,心裏不住地抱怨起地球人怎麽那麽愛管閑事。

“就算這段時間吃的沒問題,他們也該心疼地窖被燒壞了啊。要修要建,都得花錢花時間。表姨這麽摳門,不可能一點都不心痛啊!”徐慧晴繼續在心裏勸慰自己道。她好不容易搞了出複仇大戲,怎麽能相信其輕易就失敗了呢!

“對了,你們家的地窖,”宋大媽主動向李國正提起地窖的事來,“我們幾個街道的骨幹商量過了。你們的地窖是在買斷前燒壞的,那修啊,重建啊,還是歸我們街道來。你放心,別着急,我們已經聯系了施工隊,要不了多久,你們的地窖就跟新的一樣了!”

宋大媽走了,李國正一轉身,恰巧見到徐慧晴轉身往屋裏走去。他見徐慧晴走得無精打采的,便關心地問她道:“沒事吧,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徐慧晴向後擺了擺手,表示沒事。倒在床上時,她胡思亂想的,到最後,終于又找到了個勸慰自己的角度。她對自己說道:“那些人送來的東西,無非也就是白菜、豬肉之類的,也燒不出什麽太好的菜來。”

徐慧晴睡得沉沉的,當她醒來時,天已經日上三杆,接近正午了。

客廳裏,李明在聽廣播,李招娣和何啓弘在一起擺弄練身體的啞鈴。宋大媽送來的東西都被整齊地放在陽臺上。而李國正,則在把晚上燒年夜飯會用到的菜,先預處理了。

徐慧晴出來時,廣播裏正在播放新聞。

“今天,家住楊柳北裏的……發生火災……”

“大媽,趕快!”李招娣一放下啞鈴,就往收音機跟前趕,“說到我們了!”

李國正連手都來不及抹幹淨,就沖進了屋裏。除了徐慧晴,全家所有人都圍在收音機前。他們聚精會神、津津有味地聽着裏面的播音員,是如何描述他們家的這場火災的。

徐慧晴不明白,怎麽這樣一件平常事,竟就讓李國正一家如此激動。

在這一整個中午,廣播裏陸陸續續又播放了三次地窖火災的新聞。每一次,李國正他們都一臉激動地圍過來聽。末了,李招娣甚至還用自己的錄音機,把整條新聞全錄在了一盤磁帶裏。

“這比上報紙還風光呢!”李國正炫耀樣地揮了揮手中的磁帶,“我一定要把它寄回老家,讓他們都知道,我們現在也是上過廣播節目的人了。”

由于何啓弘就在身邊,李國正不好直接說出那美克星來,便只能用老家來代替

“是啊,這可比上報紙還威風呢!”徐慧晴随口敷衍李國正道。她郁悶地發現,自己不但沒給他們帶來絲毫麻煩,反倒給他們找了些許樂子來。

咚咚咚咚————

這次來的,仍是宋大媽。

“剛才新聞晨報那邊,來了個人。”

李國正心心念念的報紙,終于派人來了。他滿心激動地握住宋大媽的手,讓她趕緊說下去。

“他們說,”宋大媽說道,“想和你約個時間,做個采訪,重點細說‘這次火災發生了,仍真情滿人間的故事。’”

李國正即刻答應下來。

宋大媽看李國正痛快,又向他暗示了下,讓他盡量在采訪裏誇一誇他們街道辦。

臨走時,她塞了個厚信封給李國正,說裏面裝的是廣播的熱心聽衆給他們家的捐款。

徐慧晴越來越看不懂眼下這事的走向了。萬萬沒想到,沒了地窖後,李國正一家不但沒少東西,反倒多了許多。現在可好了,米菜他們不缺,報紙要來采訪他們,廣播裏滾動播放他們的新聞。除了這些,竟然還有現金白銀的捐款送上門來。

“惠美,”李國正把徐慧晴摟到身邊,将信封裏的錢給她看,“說吧,你想吃什麽,大媽今天都滿足你!”

李國正對徐慧晴冷不防的親熱,讓她一時不太适應。不過,說實話,她還真是餓得不行了。尤其是早上睡過一覺,醒來後,肚子裏更覺得空蕩蕩的。

“我,”徐慧美心想,索性先吃李國正家一頓,報複的事,将來再說,“我想吃牛肉,還有吃魚……”

“行!都滿足你!”李國正痛快地答應道。他心情很好,哼着小曲,将信封裏的一些錢交給了李招娣,讓他買些好菜回來。

徐慧晴不禁有些激動,她心裏想道:“這麽多天了,終于能吃頓好的,混個飽飯了。”

當晚,李國正燒了一桌的菜,豐盛不已,什麽紅燒魚、咕咾肉、醬燒牛腩、京醬肉絲等硬菜圍了一桌。最後,她從廚房裏端上來了一大碗鹹肉老鴨湯,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幾次,徐慧晴迫不及待地想先動筷子,都被李明和聲勸了回去。

“急什麽,等全家人都坐下來了,再一起吃。這才叫年夜飯啊!”

徐慧晴只好安慰自己道:“反正這麽久都等下來了,也不差這點時候。”

“高粱酒沒了,” 吃飯時,李明才發現酒瓶空了,“招娣啊,去打瓶酒回來。”

李招娣坐在靠裏的位置,何啓弘坐在外面。何啓弘看李招娣出來不方便,便主動說道:“我去買吧!”

說罷,他拿了李明給的零錢,出門打酒去了。

終于到動筷子的時候了,徐慧晴第一筷子,就夾向紅燒牛腩。餓了許久的她,迫不及待地要大快朵頤一番。

砰!

沒有敲門聲,也沒有開門鎖的聲音。大門徑直被撞了開。一群烏壓壓的穿黑色制服的男人從外面沖了進來。

李明擡眼一看,立時認出了他們是星際警察。

“徐慧晴!”

星際警察一進屋,就大聲向徐慧晴喝道。與此同時,屋裏的其他人都被控制下來了。警察要求他們保持不動,盡量配合他們的行動。

徐慧晴被喊得慌了神,第一口紅燒牛腩還沒進嘴,便失手掉在了桌子上。

“我們抓到了一個土星來的走私犯,”帶頭的警察厲聲說道,“他供出你曾經向他買過兩種違禁藥劑,用來占用他人的身體,非法滞留在地球。”

帶頭警察在說話時,徐慧晴的全身幾乎僵住了,她不知所措,一時不能接受自己就這麽完了。桌上的其他人都覺得事有蹊跷,尤其是當警察沖李惠美喊徐慧晴時,他們更是一臉的驚駭神色。

“铐走!“帶頭警察幹淨利落地下命令道。

“慢着!“看着滿桌的好菜,徐慧晴一肚子的不平。她心裏想着,如果沒有她,哪兒來的這桌好菜啊!可是偏偏的,就她不能吃上一口,憑什麽?

星際警察以為徐慧晴有什麽大動作,紛紛警惕地持槍對準了她。

“讓我吃完這塊牛肉再走。”徐慧晴冷冷地說道。她又夾起了塊牛腩,肉上的香濃味道直撲過來。她長大了嘴,牙齒将要碰到肉時,突然間,她覺得自己眼前一黑。倏地,周遭的警察和菜都從她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接近面門的黑漆漆的床底,以及靠在她左邊的一個皮箱子。

“隊長,”一個警察拿着儀器給帶頭的警察看,“那個人好像轉移到裏面去了。”

帶頭警察給其他人使了個眼色,他們立時離開餐桌,轉朝李惠美和李招娣的房間而去。

李惠美仿佛做了一場大夢,醒來時,舒服無比。她抻了抻懶腰,睜開眼睛,驚見一桌的好菜和衆人看自己的驚奇眼神。

“你還記得什麽?”李招娣關切地問李惠美道。

李惠美還有些迷糊,她撓了撓頭,回說道:“我就好像睡了一覺,其他的,都不記得了。”

正在這時,星際警察們從裏屋把徐慧晴拖了出來。

為了防止徐慧晴耍花樣,她的雙臂被兩個警察緊緊攥着,雙腿拖在地上。從屋裏,他們将她拖到了門外。

一路上,徐慧晴都在不甘心地大喊着:“放開我,至少讓我吃一口,那桌上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才有的,憑什麽我不能吃!”

對于徐慧晴的所作所為,這一下,就連李國正和李惠美都看不過去地連連搖頭了。

徐慧晴被拖出樓時,天上正下着雪,雪花落在她的臉頰上,像冰雹一樣,刮得她的臉生疼。

“徐慧晴,我現在以非法偷渡的罪名逮捕你!”

帶頭警察正式向徐慧晴宣告她的罪名。

“非法偷渡?這不可能!”徐慧晴心裏清楚,非法滞留和買違禁品,這兩樣最多拘留她些時日,但非法偷渡就不一樣了,那判下來,可是要正經八百坐牢的。

“你的旅游簽證和游客身份全系僞造,”帶頭警察索性讓徐慧晴知曉個清楚,“而你身份的僞造者——也就是你的母親,在兩天前就已經在那美克星西部落網了。”

不覺得間,徐慧晴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了。一種叫做淚水的東西,從她的眼眶裏流了出來。

何啓弘拎着新打的高粱酒回來。他看屋裏一地狼藉,問發生了什麽。

“沒事,”李惠美一面收拾,一面笑對何啓弘說道,“就是不當心打碎了盤子。快回座上吧,吃完了年夜飯,我們還要去放鞭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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