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清晨, 李明起床後照例先去陽臺照顧花草。再活動了筋骨後, 他便回到自己的專屬靠椅上, 悠閑地聽廣播, 等着兒媳婦李國正來叫他開飯。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門聲出其不意地響了起來。

“李招娣, 去開門。”

李明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心想這一定又是那個宋大媽。

“大伯，”才一進門，表姑就操着她那大剌剌的刺耳嗓音喊道, “你看我把誰帶來了。”

出乎李明的意料，他沒想到這回上門的竟是自己的表侄女。說起來，她自從嫁了個有錢的新德克薩斯星土財主後, 已經好久不和他們這些窮親戚聯系了呢。

“呦, 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我還不是操心您的事才來的嘛！”

表姑進門後，絲毫不客氣。她不用人招待, 權當在自己家一樣, 讓跟她來的老奶奶坐在沙發上, 吩咐李招娣倒茶, 催着李國正從廚房裏出來。

“這位是水母星人, ”表姑向李明介紹道，“年紀嘛, 比你要小上二三百歲，可是正當花一樣的好年華呢！”

“爸, ”李國正走出來, 小聲勸李明道，“我婆婆都去世好幾百年了，表妹她也是好心，您就試試看合不合适吧。”

說罷，沒等李明反對，李國正就和李招娣灰溜溜地躲出了門。美其名曰，這是要給他留出相親的地方來。表姑走在最後，帶上門時，還特地給了李明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就這樣，李明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留在了屋裏，讓他獨自面對來自水母星的相親對象。

“那是你兒媳和孫子？”水母星人外貌看起來老，但說話的語氣神态卻很年輕，甚至，隐隐地帶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是啊，”李明點頭應道，他想着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就好好了解下人家吧，“請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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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想詢問下對方的情況，可誰承想，他才開口，就被水母星人硬生生地打斷了。

“等你嫁到了我家，就是我們家的人了，可不能再管前房兒女的事了！”

水母星人這話說得極其自然，就好像是理所應當的。

李明曾聽人說過，水母星人是母系氏族，在他們星球，所有男性的地位都非常之低。據說，那裏的男性解放運動已經進行了上百年了，依然沒有太大的進展。

今天一聽眼前水母星人的話，李明心裏總算知道傳言是真的了。他想着和眼前這姑娘不合适，便想婉言跟她說清楚。

“我想，我們……”

“對了，”又一次，水母星人粗暴地打斷了李明的話，她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家在水母星時候，是名門望族，領地有一百多平方米，子民十幾個。你到我家來以後，一定要事事按我們家的規矩來……”

“我想我們不合适。”李明實在沒耐心聽完水母星人的話了。他看她說得自我陶醉，想着要是不打斷，她還能這樣說上好久。

“你這麽想，是可以理解的，”水母星人一點都沒為李明的拒絕而生氣，相反，她反倒用一種安慰人的語氣，對李明道，“自卑嘛！對不對？不過我覺得你能有自知之明，已經是很值得贊賞得了……”

在之後的時間裏，李明無數次想把話說清楚，但到頭來，都只能換來水母星人更加充滿同情的目光。

表姑再進來時，迫不及待地問水母星人對李明的感覺。

“我覺得還不錯，”水母星人小聲對表姑說道，“雖然這人對自己沒什麽信心，但性格不錯。”

“爸，你覺得她怎麽樣？”李國正看表姑送水母星人出去了，立時關心地問他道。

“這女的腦子有病！”李明撂下話，就氣呼呼地走了。

李國正看李明不高興了，也覺得自己這回是有點自作主張了些。她看表姑回來了，便主動和她說道：“我公公不樂意，要不還是算了吧！”

李明的反應，表姑一點都不奇怪。她在心裏暗想道：“要是那種正常搶手的，也輪不到你們家啊！”

“沒事，不打緊的，”表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繼續佯作為李明着想地說道，“這個水母星姑娘是年輕了些，也難怪和你公公沒共同話題。要不這樣，我看她媽和你公公年紀相當。改天，我把她帶來。”

何啓弘騎車到店裏的路上，都在想着表姑給李明介紹的那個對象的事。

“難道是真的？怎麽能介紹這麽大年紀的。”何啓弘懷疑表姑是開玩笑，但回想她說得認真，又不像是玩笑。想來是真的？他又覺得太荒唐了。思來想去，何啓弘越來越糊塗。

何啓弘一見李惠美，就把這事說給她聽。

“他的事，你就別多想啦，”李惠美沒法跟何啓弘解釋清楚，便索性讓他少管李明的事，她勸何啓弘道，“反正，不管合不合适的，最後都得他同意才行呢。”

李惠美的心思還是在自己的包子鋪上。淩晨開張後，生意遠不如她想的好。起初是有不少人被她的吆喝聲引來，但大多數聞了聞包子味兒就皺着眉離開了。到天亮，她竟一個都沒賣出去。

李惠美回到家時，李招娣還沒出門。淩晨賣包子給外星人這事，他也知道。

“怎麽樣？賺不少吧？”李招娣看李惠美往床上一趴就不動了，還以為她是生意太好，累的呢。

“真奇怪，怎麽那個人賣的包子就有人買。輪到我這裏了，竟然一個都賣不出去了。”

李惠美把碰上的那個快停業的包子鋪的事情，說給了李招娣聽，讓他幫自己想想辦法。

“其實也不奇怪，”李招娣略想了下，分析道，“每個星球人的口味不一樣，你賣的包子适合我們那美克星人吃，但并不代表合适所有人。”

說到這裏，李招娣忽的想到了什麽。她匆匆地跑下樓，從信箱裏，拿了一大摞信上來。在這些信裏，有移民公司新寄來的告示，有他訂的星際日報，還有不少百貨公司最近促銷品的廣告頁。

“你看，他可能是用了這個，”指着一張寫着百味湯的廣告，李招娣對李惠美說道，“上面說，這種湯可以讓食物根據吃的人不同，來産生讓其喜歡的味道。有點像，人類做菜的那種味精，是食品添加劑，每次只要用兩滴就行了。”

李惠美看到廣告上的宣傳內容“讓所有的食物都是一樣的美味”。不由得，她也心動地想要試試。

“你看，”李招娣指着附頁裏的一行小字說道，“上面還說批發商用，價格優惠。”

一看到優惠兩字，本還有些猶豫的李惠美，當即就下了決定，要去買些這類百味湯來試試。

在百貨公司，百味湯有自己的專屬櫃臺。擦得極幹淨的玻璃櫃臺裏，擺滿了各種包裝款式的“百味湯”。一個挂着甜美笑容的櫃員，站在臺邊。李惠美剛一靠近，她就熱情地介紹了起來。

“這是我們大宇宙安心食品集團的主打産品，燒五百斤的食物，只需用一滴。特別适合商用。現在優惠，買1000滴的分量，只要60塊錢。”

“60塊錢？”李惠美覺得貴了，她在心裏核算着成本，即擔心這湯沒它號稱的效果，又怕買貴了，用起來不劃算。

“這是我朋友，給她打個折吧！”

李惠美在低頭算錢，突然聽見有人幫他講價。她擡頭一看，看見來人正是那個土星人阿四。

阿四熟絡地和櫃員小姐寒暄了兩句。他雖然長得醜，說出來的話也油滑了些，但偏偏有種讓人厭惡不起來的奇怪特質。他幾句話一出口，竟引得櫃員小姐咯咯直笑。

“價格都是公司定好的，我決定不了，”櫃員小姐笑着回說道，“不過我可以送你朋友些贈品。”

說罷，櫃員小姐從臺下拿了盤磁帶和一連串五顏六色的小燈泡出來。

“這可都是買50000滴裝以上，我們才送的呢，”櫃員小姐指着贈品，對李惠美介紹道，“你做生意的時候，放上這盤磁帶，挂上這串霓虹燈，都亮起來，它會幫你引來附近不少的客人。”

“這盤磁帶？”李惠美看磁帶盒上連個封面都沒有，遠不如李招娣買的那樣精美漂亮。

她不禁懷疑起這女人的話來。

“有些外星人特別喜歡這裏的音樂，一聽到就忍不住地被引過來，”阿四也幫着櫃員小姐解釋道，“你拿回去試試就知道了。”

李惠美看阿四和櫃員小姐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好意思再拒絕，便買了瓶最便宜1000滴包裝的。

出百貨公司時，阿四熱絡地向李惠美打聽她的近況。

“怎麽，現在不錯嘛，新開了家店？”

“嗯，”李惠美點頭應道，“我開了家包子鋪，你什麽時候空了，可以過來試試看。”

臨分別時，李惠美給了阿四“好滋味”鋪子的地址。

回去的路上，李惠美先繞道去了店裏。時間過了下午3點，何啓弘早就打烊回家了。店裏沒人，李惠美剛好趁機把“百味湯”滴進了餡料裏。

“浸到明早再包，味道一定更好。”

李惠美聞了聞餡料裏散發的香味，醬香味兒裏還帶了些香油味，引得她不禁咽了下口水。

回到家，廚房裏響着嘶啦啦的炒菜聲，李國正把空碗筷擺好在桌上，李招娣和何啓弘也是各有各的事情做。

“惠美，下樓喊你爺爺回來吃飯。”李國正對李惠美說着的同時，把鍋裏的菜盛出在碟子裏。

李明從打早上見了那個水母星人後，就一直氣呼呼的。莫名其妙地給他找對象就算了，但也不該給他弄來個那樣奇葩的啊。

李國正和李招娣就等着李惠美回來呢。李明不願意理他們，現在就差李惠美去哄了。

李惠美下樓，她聽說李明正和老胡在涼亭裏下棋。

找到李明時，李惠美看到他剛好贏了老胡一局，趁着他心情好，趕忙甜甜地對他笑說道“大媽喊您回去吃飯呢！”

其實到這時，李明的氣已經消了大半。他知道李惠美一定是李國正叫來的，又想着兒媳婦、孫子也是為了他好。于是，就着李惠美來找他的這個臺階下去，和李惠美一起，回去吃飯了。

淩晨，李惠美又一次早早就到了店裏。她把買百味湯送的霓虹燈往招牌上挂，讓燈線纏繞招牌，且從窗戶兩邊垂落下來。插頭一插，漆黑的街面上，就包子鋪亮着五彩的亮光，暧昧又俗氣。

三點一到，李惠美把磁帶放進從家裏帶來的錄音機裏。有個女人在裏面聲音洪亮地唱道：“這是愛的奉獻，這是人間的春風……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将變成美好的人間……”

第一趟汽車開到了站牌前，和前天一樣，有一個又一個外星人勞工從上面笨拙地走下來。驀地，李惠美看見不光是車上的人，竟還又有幾個看來也同樣來自外星的人，從街盡頭走來。

“我終于要賺錢啦！”看着有人紛紛朝店前擁過來，李惠美內心有些按耐不住地激動起來。

“包子多少錢？”

“兩毛錢一個！”

“太貴了，我們買不起，便宜點行嗎？”

“那，”李惠美看到來買包子的人，衣着一個比一個寒酸，不像是故意跟她讨價還價，她有些心虛，不由得把價格降了下來，“1毛五？”

不光是外星人勞工，就連被歌聲引來的那些外星人，都不約而同地摸了下癟癟的褲兜。

“1毛？”外星人們的模樣，看得李惠美心裏酸酸的。不由得，她又降了價錢。

外星人們的眼睛裏都閃爍着饑餓的光芒，他們充滿渴望地看着李惠美身後的包子，不少人還強咽了幾下口水。

“6分，”李惠美咬了咬牙，她實在看不下去了，強硬着心腸說道，“不能再降了，再降我就賠錢了。”

啪嗒，啪嗒，一個五分和一個一分的硬幣落在臺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一只只枯瘦的手從窗外伸進來，紛紛扔下錢幣，再從李惠美手中接過包子。李惠美心痛不已地賣了許多。她現在終于明白，為什麽那個老板明明生意很好，卻不想做了。原來，以眼前這些外星人的經濟能力，根本就是連包子都吃不起。

“什麽引客的磁帶嘛，引來的都是窮鬼，”李惠美氣得關掉了音樂，她不住地抱怨道，“什麽愛的奉獻，明明是讓我奉獻。”

何啓弘又睡過頭了。他醒來時，見時針剛剛爬過了7點。看時間這麽晚了，他趕忙披了衣服奔出門。他急急忙忙的，連鞋子都忘了穿，只踩着拖鞋就下樓了。

下樓時，何啓弘又與上樓來的表姑打了個照面。

“早啊，李明在家吧？”表姑笑盈盈地跟何啓弘打招呼。

“在。”何啓弘回答道，倏地，他注意到表姑身後還跟了兩個人。确切的說，是一個壯漢背了一個氣若游絲的老太太。

何啓弘不禁停下了腳步。

壯漢背上的老太太頭發雪白，臉頰枯瘦無肉，顴骨高高聳起。她每呼吸口氣，都痛苦地好像是最後一口似的，伴随着劇烈的咳嗽，不住地扶着胸口往下順氣，仿佛生怕自己下一口氣再上不來了。

“這位是？”

“上次那個年齡和李明差得大了，也不大成熟，”表姑得意地對何啓弘說道：“這不，我就把上次那位的媽媽給帶來了。”

“這是她媽媽？”何啓弘不由得在心裏暗嘆道，“說是她祖宗，也不為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