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在鎮上, 何啓弘打聽到了有輛車可以直達向陽屯。票錢異常得便宜。他用剩下的錢, 買了三張票。和打完電話的李惠美彙合後, 他們在車站前吃了些東西。

饅頭和素炒蘑菇。這是數天之後, 他們吃得最飽的、且熱乎乎的一頓飯了。

“我們把錢都吃完了, ”李惠美有些擔心地說道, “真的沒有關系嗎?”

何啓弘覺得肚子還有些餓, 又向老板再要了兩屜菜包子。

“放心吧,”何啓弘一面吃着包子,一面說道, “這輛車子直達向陽屯,等到了那兒,我們不就又有錢了?”

終于, 在上車之前, 何啓弘吃光了最後一分錢。

長途汽車準時到達站點。它載着李惠美、何啓弘跟和尚,以及一車的人往向陽屯開去。

司機是個話痨的男人。自車子開起來後, 他不斷地唠叨着收大家的車錢少了, 自己這工作不容易, 以及路途很遠, 開起來特辛苦。

一上車, 李惠美和何啓弘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和尚就如往常一般,休息的時候, 閉目養神。從表面上,也說不上來, 他是醒着還睡着。

車子颠簸地開了許久。按照原計劃, 它要開上兩天半。每天晚上,它都要停在個休息站來讓大家好好歇息一番。

暮色降臨,車子緩緩地駛入了休息站。司機打開了門,讓所有人先下車。

“不是還沒到嗎?”有人懶得動彈,不願下車。

“都下車,補了車票的人,才能再上來。”司機站在門口,嗑着瓜子說道。

車子開到這兒,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如果不補票,那意味着剩下的路得自己走。由此,大家雖然都厭惡司機的做法,但也不得不随了他的願,補錢給他。

李惠美和何啓弘一覺醒來,車子停了。他們看車窗外,和尚站在下面,正向他們揮手,讓兩人下來。

“沒錢補票的人,”和尚無奈地說道,“就不能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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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啓弘哪裏料到還會有這樣的事。原先,他還慶幸買到的票便宜呢!

長途車司機收過第二波錢後,丢下了三個和尚,揚長而去。他們是唯有的因為付不了錢而被趕下車的。

“我們可以,”何啓弘硬着頭皮,再出主意道,“先走到附近有人的地方。然後,總會有法子弄錢繼續上路的!”

何啓弘領着李惠美跟和尚往龍潭山的方向走。他極力做出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李惠美跟和尚看他沒半點擔心,便也對他深信不疑,只一心地跟着他走。但其實,何啓弘的心裏沒底極了。要不是他連問了幾個休息站的工作人員,他就連該往哪個方向走,都辨不清楚。

出休息站,是條又細又長的窄路。路的兩邊,是蒼翠挺拔的針葉松,直指參天。

由于是鄉下,路邊沒有燈。目光所及之處,皆黑魆魆的。

借着月亮投下來的微微白光,三人朝前行進了一會兒。突然,他們聽見身後有開拖拉機的聲音,正離他們越來越近。

“三位大師,天黑路不好走,”一個鄉下壯漢,将拖拉機停在和尚等三人身邊,“你們想去哪兒,我帶你們好了。”

何啓弘看鄉下壯漢是個熱心人,便把被長途車抛下的遭遇說給了他聽。

“太過分了!”鄉下壯漢一聽他們是被中途抛下來的,立時就為他們大抱不平。

接着,鄉下壯漢邀請何啓弘他們上車道:“我家地方大,有空房。要不,你們到我家住一宿,明早我再送你們去縣城的車站吧!”

何啓弘他們早就擔心晚上沒地睡,恐怕要露宿野外了。現在一聽有人願意留宿自己,三人立時高興地頻頻點頭,嘴裏對鄉下壯漢表示感謝的話,也是說個不停。

據鄉下壯漢說,他這回出來,是接人的。

“我小兒子滿月。本來請來了附近寺裏的主持,來給他祈福念經。可誰承想,今天去接了,主持竟臨時有急事,出門了。”

說到這兒,鄉下壯漢轉身問老和尚道:“大師啊,您看,能不能幫我小兒子念個祈福經。今天我家親朋好友可都來了,丢不起這人啊!”

念經對于和尚來說,是再輕松平常不過的事了。他一聽鄉下壯漢想讓自己幫的是這個忙,馬上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等一下,”和尚悄悄對何啓弘和李惠美交代道,“你們兩個就在我後面,跟着敲木魚,裝裝樣子就行了。”

鄉下壯漢的拖拉機走了會兒主路後,從一個斜叉路竄進了小路。這條小路比之前的正路還要窄,還要黑。拖拉機幾乎是貼着路兩頭,勉強開過去的。

“那兒就是我家了!”快到家時,鄉下壯漢迫不及待地向何啓弘他們介紹道。

順着鄉下壯漢指的方向,三人全都引頸眺望。他們眼見那裏亮着光,并且,還有嬉鬧嘈雜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由此,三人同時想到,看來鄉下壯漢兒子的滿月酒,早已經開席了。

一進門,鄉下壯漢就讓媳婦抱兒子來給和尚看。

“大師,”鄉下壯漢指着主屋說道,“那間屋後面清淨,您可以到那裏給小兒念經。”

大師從百納袋裏拿了些念經用的器具,準備好後,又給了李惠美跟何啓弘兩個木魚。

鄉下壯漢把三人引進後堂。後堂裏,有佛龛。觀音菩薩像前,香煙缭繞。瓜果貢品在供桌上擺滿了。

剛滿月的嬰孩被裹在襁褓中。鄉下壯漢的媳婦将其放在個矮桌上。矮桌,正巧就挨着和尚念經的地方。

一切準備就緒後,和尚就開念經了。他念得一絲不茍,把祈福的經翻來覆去地認真念着。

鄉下壯漢和媳婦輕輕地退出了後堂,怕打擾到和尚。

“我去隔壁村把王大媽請來,”鄉下壯漢對媳婦交代道,“大師祈福完了後,得吃飯。這十裏八鄉的,就王大媽會做齋菜。”

就這樣,剛一到家的鄉下壯漢,又馬不停蹄地開着拖拉機出門了。

何啓弘和李惠美聽不懂和尚念的是什麽,但既然和尚讓他們敲木魚,他們便認認真真地跟着和尚念經的節奏敲着。

許是香燭裏的檀香味有寧神的作用,嬰孩不多會兒就睡熟了。他靜靜地躺在襁褓裏,打着鼾。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木魚敲着敲着,何啓弘和李惠美不約而同地覺得其有了節拍,像是音樂裏的拍子一樣。

咚咚咚咚……

再敲着敲着,何啓弘和李惠美都覺得木魚聲裏,不但有了拍子,還有了節奏。所有的連在一起,竟像極了一首歌。

情不自禁的,何啓弘和李惠美一起唱了出來。

“這是心的呼喚……”

剛一出口,何啓弘和李惠美立時就驚駭住了。何啓弘震驚怎麽自己明明沒要唱,那歌聲竟就自己從嘴裏直往外冒。李惠美捂住了嘴,驚訝“窮要錢”的藥效居然還沒完。

水白條曾讓李惠美小心,說“窮要錢”可能有副作用,。李惠美當時沒當回事,這下她相信了,原來水白條說的都是真的。

何啓弘和李惠美的歌聲也吓了和尚一跳。他停止了念經,轉身看向李惠美和何啓弘。

李惠美和何啓弘難聽的歌聲簡直要沖破屋頂了。

“你們……”和尚才想勸李惠美和何啓弘別唱了。驀地,仿佛是受到了兩人的感染一般,和尚看到自己的手,竟不自覺地從百納袋裏拿出了一把二胡,像那日在集市乞讨一樣,不能自已地給李惠美和何啓弘伴起奏來。

三人就那麽不由自主地把同一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

倏地,佛龛上憑空騰起一陣風。風直沖出屋外,将門撞得“啪啪”直響。三張帶着香油味的一塊錢從天而降,分別飄落在了和尚、李惠美和何啓弘的身前。

三人難聽異常的《愛的奉獻》終于停下來了。他們不約而同地往起風的地方看,驚駭地看到,佛龛上的像,竟然不翼而飛。

壯漢把燒齋菜的人帶回家時,正趕上媳婦抱着兒子從門裏出來。

“幾個大師已經祈福完了。他們都走了好一會兒了。”媳婦一見壯漢回來就對他說道。

“哎呀,”壯漢急地直跺腳,“你怎麽不留他們吃飯啊!”

說罷,壯漢開上拖拉機就往外追去。

他媳婦委屈壞了,連連說道:“我留了,說了好幾遍,但人家就是要走,我還能怎麽辦?”

和尚帶着李惠美和何啓弘連夜逃走。他們都怕壯漢要他們賠佛像,抑或問他們佛像的去處。他們怎麽說得清楚啊。總不能對壯漢說,菩薩嫌他們經念得難聽,就給氣走了?思來想去,他們還是覺得走為上策。

為了表示對壯漢的歉意,他們就連菩薩打賞的三塊錢都沒拿,給擱在了供桌上。

壯漢開着拖拉機出去。他沒追多遠,就見到了前方走着三個穿明黃衣服的和尚。

“大師,留步!” 壯漢趕忙沖着前面大喊道。

和尚一看壯漢追上來了,何啓弘和李惠美心裏也怕壯漢追責。三人心照不宣,拔腿就跑。

一看三個和尚跑起來了,壯漢急忙加速開着拖拉機在後面追。

跑步的終究沒有拖拉機開得快。

沒一會兒的功夫,和尚、李惠美和何啓弘就氣喘籲籲地被壯漢給追上了。

“大師,怎麽不留下吃個飯再走啊?”壯漢誠心地想把和尚他們請回去。

天色暗沉,使得壯漢看不清和尚、李惠美和何啓弘各自羞得通紅的臉。

“我們……”和尚不知該怎麽和壯漢說。本着出家人不打诳語的原則,和尚不得不對壯漢說了實話。他說道:“我們這回經沒念好,把菩薩給氣跑了。”

“您是說,”壯漢瞪大了雙眼,對和尚的話簡直不可置信,“佛龛上的菩薩像飛走了?”

不光是和尚,何啓弘和李惠美也承認地點了下頭。

“大師,您真是得道高僧啊!”

出乎所有人意料,壯漢竟沒有暴跳如雷。恰恰相反,他對和尚說話的語氣裏竟充滿了感激之情。

“我們家之前也請人來做過法事,”壯漢繼續說道,“您可是第一次念經念的菩薩顯靈的呢!”

和尚沒能找到話反駁壯漢。他想着,壯漢既然這樣想,也只好随他去了。

壯漢要給和尚一些錢和幹糧。和尚怎麽都不肯收,最後,實在推脫不下,便只留下了些幹糧。

打聽了往縣城走的方向後,和尚等人便和壯漢分了手。壯漢要把他們送到縣城,他們給拒絕了。和尚想着,這家人今天擺滿月酒,熱熱鬧鬧地請了那麽好些人。主人總不能因為他們,老不在場啊!

坐在路邊吃了些東西,填飽了肚子後,和尚、李惠美和何啓弘又動身往縣城走去了。他們連夜趕路。好不容易在天剛剛亮的時候,走到了縣城。

整個縣城,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此時,正是日夜交接之時。橘紅色的太陽,緩緩從雲端升起。

看着天邊的太陽,李惠美不禁想起了家人。她想着,大媽、哥哥、爺爺早該到達向陽屯了吧。

李國正和李惠美一樣,也在遙望初升的旭日。一夜沒睡的他,眼圈泛黑,直打不起精神來。李招娣和李明都跟他一樣,也是整晚被隔壁的吵鬧聲擾地沒睡好。

“要不,”李明建議李國正道,“我們找主人家,換個房間住吧!”

“是啊,”李招娣也連連叫苦道,“再說了,就那兩人的醜事,萬一被人知道了。他們以為是我們說出去的怎麽辦?”

李國正覺得李招娣說的有道理。

“那行,我找人去說換房的事。”

說罷,李國正起身去找管分配客房的人去了。

原來,就在前夜,他們隔壁的房間裏,老是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接着,有一男一女的說話聲傳來。農村的牆砌得薄,以至于兩人談的任何話,隔壁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死鬼,你還知道……”

李國正他們都震驚了。因為那說話的女人,很明顯就是新郎的表姐。接着,又有男人的聲音響起。這一次,他們聽得更是清楚。那男人一開口,他們馬上就辨認出,說話的人是新娘的表哥。再接着,這一男一女打情罵俏的話語聲不斷,不少內容,都聽得李招娣、李國正和李明三個外星人面紅耳赤的。甚至在他們折騰得厲害起來時,幾個人幹脆都跑到了門外坐着。

“反正今晚肯定不能再睡這裏了!”李國正下定決心道,無論如何,他也得給自己換個清靜的、能睡覺的地方。

吵鬧不停的那個房間,是整排房間最外面的第一間。而李國正他們住的,則是挨着它的第二間。因此,有關表哥和表姐的奇怪事情,除了李國正他們,來參加喜宴的人裏,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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