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捉蟲完畢)
天大亮之後, 何啓弘、李惠美還有和尚分頭打聽。在這裏, 沒有直達向陽屯的汽車, 只有一輛算勉強路過那邊附近的中型巴士。
“車子明早走, 中午能到, ”何啓弘算了算時間, “然後再雇輛車去向陽屯的話, 晚上應該能趕上喝喜酒。”
“但是不管是坐車,還是雇車,”李惠美傷腦筋地說道, “都需要用錢。我們上哪裏弄這麽多錢啊?”
“剛才我經過一個地方,”和尚插嘴道,“看到很多人舉着牌子, 牌子上有日結的價錢, 好像都是打短工的。”
和尚說的地方,是縣城裏的一個招工點。在這裏找活做的人, 大多只做半天、一天或三兩天。何啓弘和李惠美跟着和尚去看了, 覺得剛好适合他們眼下的處境。
李惠美找了張紙殼子來, 學着其他人的樣子, 把價格标上去。寫到一半, 李惠美猶豫了。
“他們都寫瓦工,農活什麽的, ”李惠美問何啓弘跟和尚道,“我們寫什麽?”
“就寫, ”和尚回道, “看病吧!給人診脈、看病、開了藥後,我們就能拿到診金了。”
于是,混在一群泥瓦工中,三個和尚給自己打上了看病的标牌。他們等了整整一上午,邊上有不少人被領走了,可他們仍在原地。
他們三人,起初是信心滿滿的站着的。許久沒人來了後,他們餓了、累了,便改成了蹲在路邊。直到中午時候,幾乎空地上的人都被帶走了,就連個瘦弱無力的油漆工也找到了活。只有他們,是一直無人過問的。終于,他們仿佛自暴自棄了,把牌子随意地丢在一遍,并排盤坐在了地上。李惠美和何啓弘挨靠着,昏昏欲睡。而和尚則拿出了佛珠,閉目念起了經來。
空地的對面,有一個縣醫院。
過了正午,從縣醫院裏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他頭上包着毛巾,滿臉愁容,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頹靡之氣。他看來心事重重的,路走得很慢,幾乎是一步一挪。看到有三個和尚坐在路邊時,他突然停了下來。
“我家有人生了怪病,你們能幫着去看看不?只要能治,花多少錢都行。”
男人叫許二牛。見到和尚,他就像見到了救星般。一改之前的精神不振,他興奮地拉着和尚,當即就要往家裏去。
據許二牛所說,得病的是他兒子。
“他都有什麽病征?”在路上,和尚問起了病人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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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睡時醒。睡着的時候,像死人一樣。醒着的時候,淨說讓人聽不懂的胡話。”
孩子的病,讓許二牛愁壞了。本來三十歲的人,竟老得像四十幾歲。他的頭上有了白發,眼角額頭爬滿了細紋。
“那,醫院裏的大夫怎麽說。”何啓弘問許二牛道。
“查不出來,”許二牛連連搖頭,“縣裏、市裏的醫院都去了,什麽辦法都沒有。”
許二牛住的村,正挨着縣城。村裏的人家,大多富裕。個個蓋着紅磚青瓦的房子,糧食堆滿了倉庫,鹹魚臘肉挂滿了房檐。只許二牛一家,一貧如洗,家徒四壁。
進院門時,許二牛有些為家裏的破落而難為情。他邊将和尚一行人往屋裏領,邊對他們說道:“為了看病,家裏能賣的都賣了。”
孩子就躺在裏屋的床上,有許二牛的媳婦看在邊上。
和尚先給孩子把了脈。許二牛和媳婦都焦急地等在床邊,期望和尚能說些有希望的話來。
“這樣,”和尚又翻了下孩子的眼皮,“我開個藥方,你們去抓來,馬上煎服。然後,再看看效果。”
許二牛和媳婦接到藥方,急匆匆地跑出去找人抓藥。他們前腳才出門,何啓弘就問和尚道:“這孩子是什麽病?”
“他這是有邪氣入體。”和尚回答何啓弘的話時,還在思量着能給孩子治病的法子。
“那,有藥治嗎?”
和尚面露難色,搖了搖頭。
“什麽是邪氣入體?“李惠美聽不明白和尚的話。
“按中醫的說法,就是致病的各種因素;又或者,”何啓弘恍然大悟道,“難道是有不幹淨的東西,上身了?”
和尚肯定地點了下頭。
“只可惜,驅邪這種事,我不在行。”
“大師,我倒有個辦法。”何啓弘湊近和尚耳邊,嘀咕了兩句。
“這能行嗎?”和尚雖然不确定,但明顯已經被說動了。
“什麽辦法?”
看和尚跟何啓弘商量出辦法了,李惠美好奇心盛,急着讓何啓弘告訴自己。
和尚考慮再三,決定試一下何啓弘的辦法。兩人商量定了,他即刻就出門去找許二牛。
“你就等着看吧,”何啓弘趁和尚出去的功夫,對李惠美說道,“我們把昨晚唱過的那首歌,再唱一遍。”
李惠美明白了。何啓弘這是想用“窮要錢”那首歌,把男孩身體裏的東西,給趕出來。
“可是,有用嗎?”李惠美沒想到“窮要錢”竟然還有治病的作用。
“菩薩都受不了,”何啓弘信心滿滿地說道,“更何況是這種小鬼啊!”
過了好一會兒,和尚才從外面回來。他的手裏,多出來個湯碗。碗裏盛着熱乎乎的湯藥。
“已經和他們夫婦說好了,”和尚一進門就說道,“我說要給孩子針灸,讓他們等在外面。并且,最好離這裏遠一些得好。”
“他們答應了?”何啓弘擔心那對夫婦突然闖進來,攪亂了他的計劃。
和尚肯定地點了下頭,繼續說道:“本來,他們都快絕望了。現在好不容易又出現了希望,他們怎麽都不會放棄的。”
稍作準備之後,和尚又拿出了二胡,李惠美和何啓弘站在了孩子的床邊。
二胡拉的曲子凄凄慘慘地一響起來,李惠美和何啓弘就開始唱了。這一次,他們竭盡全力地唱得前所未有得難聽。李惠美超乎現實的尖銳嗓音,配着何啓弘随心所欲的節奏。何啓弘漫不經心、難以預測的調子,和着李惠美不時發出來的如聲波般擾人的顫音。
這一回,何啓弘和李惠美才唱了一遍,床上的男孩就有反應了。
一陣陣“嗚嗚”的泣訴聲從男孩的身體裏響起來。
和尚目不轉睛地看着孩子身上所起的變化。驀地,一個金黃色的、毛茸茸的身影從男孩的身體裏蹦出來。
“黃皮子!”何啓弘不禁在心裏驚嘆道。
李惠美第一次見到這種身體細長,眼睛賊遛遛的,精明而又狡黠的動物。她興奮地想去抓它。但無奈它靈活得很,出了男孩的身後,緊捂着耳朵,蹦蹦跳跳的,眨眼間就蹦出屋子了。
啪嗒嗒……
幾粒生了鏽的金豆子被黃皮子從屋外扔進來,似是在打發李惠美他們,讓他們別再唱了。
“爹,娘……”男孩睜開了眼睛。
和尚趕忙上前給孩子診脈。一切如常,從脈象上,和尚覺得這孩子除了身體虛弱些。其他的,已經都恢複正常了。
喂孩子喝下藥後,和尚讓何啓弘和李惠美趕緊去找許二牛夫婦。
許二牛夫婦回來,見孩子已經好了,立時對和尚充滿了感激。他們要給和尚跪下,和尚沒讓。
“我們只想要點錢,能搭車去向陽屯就行了,”說着,和尚掏出了黃皮子給的三粒金豆子,遞給許二牛夫婦,“這個你們留着吧,賣了,還能再把這個家撐起來。”
當晚,許二牛夫婦留和尚、何啓弘和李惠美吃飯。他們有說有笑地吃到半夜。
開往向陽屯的汽車,在清晨3點出發。因此,和尚、何啓弘和李惠美得過了12點就走,才不至于耽誤了上車。許二牛想送他們,但被他們拒絕了。
“孩子大病初愈,”和尚對許二牛夫婦說道,“我們自己走過去就好了,你們就留下在家裏照顧孩子吧。”
于是,一過12點,揣着許二牛夫婦給的錢,和尚一行三人上了路,朝小鎮走去。
要回小鎮,他們得走一段僻靜的小路。從這段僻靜的小路,再走進縣大路。沿着縣大路,一直走,就能回到縣城了。
小路上沒有人,也沒有車。一路上,只有和尚、李惠美跟何啓弘三人。
走着走着,李惠美忽的感到和尚的百納袋有些異樣。只見百納袋的邊緣,多了兩道污漬,就像是被什麽髒東西給碰過了一樣。
“大師,您的袋子剛才鼓鼓的,怎麽又癟了?”
“不好!”
剛才走路的時候,有那麽幾秒鐘,和尚就覺得有什麽在掏他百納袋裏的東西。他沒在意,以為是錯覺。現在經李惠美提醒,他才警惕起來,趕忙在袋子裏翻找起來。
“少了什麽沒有?”何啓弘用許二牛給的手電筒,幫和尚照着亮。
“不好,錢沒了!”和尚急壞了。他知道,要是不能準時上車,那麽就趕不上晚上的喜宴了。而要是錯過了喜宴,他可能就再也沒機會找到那三個小沙彌,把丢了的修廟錢給找回來。
“我們分頭找找吧,”何啓弘抱着最後的希望說道,“興許,是不當心丢在路上了。”
事到如今,也只好這樣了。
于是,和尚、何啓弘、李惠美,不得不走回頭路,分頭找起錢來。
路上怎麽都找不到,李惠美便往邊上的草叢裏去。找着找着,她離和尚、何啓弘越來越遠。
“你~在~找~什~麽~”
突然,李惠美身邊的草叢裏,響起了個又尖又蒼老的聲音。
“你是誰?”李惠美到處看,愣是看不到說話的人。
“嘻嘻嘻~~~”
又尖又蒼老的聲音笑了起來,漆黑的密林裏,乍得聽起來,毛骨悚然。
李惠美到地球之前,曾聽過一種叫小偷的生物。他們專喜歡把別人口袋裏的東西,塞到自己的口袋裏,把別人家裏的東西,搬到自己家裏。對于一直掙紮在貧困線上的李惠美來說,她對這種生物,簡直厭惡至極。
“是你偷了我們的錢?”
“你~難~道~不~怕~嗎?”
草叢裏的說話聲,更瘆人了。李惠美只讀過地球掃盲速成班。關于地球上的很東西,像鬼啊、妖怪啊之類的,她全沒學過。因此,她也不知道害怕。現在,她只單純地以為,草叢裏說話的,就是個拿了他們錢的小偷。
“嘻嘻嘻嘻嘻~~~~~”
又一陣長長的、鬼裏鬼氣的笑聲響起來了。這一次,它笑得比前面還要瘆人,簡直駭得人魂飛魄散。
如果是常人,恐怕早就被吓得落荒而逃了。
只可惜,它這回碰上的,是李惠美這個不知妖鬼為何物的外星人。
李惠美從聲音傳來的方向,辨出了它大概的位置。趁着它得意洋洋地笑着的時候,她悄悄地朝着聲音的來源處行進。
忽然,借着天上直射下來的白月光,她看到草叢裏有一個高高撅起的毛茸茸的屁/股。這毛茸茸的屁/股,是金紅色的。只見它正随着笑聲,得意地一扭一扭的。還有條大長毛的尾巴,從上面伸出來,也一同跟着扭動的節奏,左搖右擺。
“抓到你了!”
李惠美照着那東西的尾巴,上手就是一抓。一只狡猾多變的黃皮子,就生生地被她拎了起來。
“小偷,還錢!”
黃皮子死命掙紮着,不時的,它還龇牙威脅李惠美。
李惠美才不怕它呢!沖着黃皮子,她上手就是一頓胖揍。邊揍,她邊沖黃皮子惡狠狠地說道:“快把錢交出來,錢呢!錢呢!錢呢!”
黃皮子疼地受不了,不得不氣急敗壞地把偷了和尚的錢,狠狠地丢出來。
“給你,給你!”
李惠美一看到錢,立時把黃皮子扔到一遍,專心致志地數起落在草叢裏的錢來。她怕錢數少了,特意數了好幾遍。
“1塊、2 塊、3塊……”
黃皮子見李惠美只顧數錢,看不都不看自己一眼。它覺得受了欺負,忍不住委屈,扭頭大哭着逃走了。
确認了錢沒少後,李惠美趕忙跑回主路,把錢交還給了和尚。何啓弘問她錢是從哪裏找來的。
“一個黃毛的小偷,”李惠美一臉得意地說道,“我已經把它打跑了。”
“不好,快天亮了,”和尚提醒李惠美和何啓弘道,“我們得趕緊上路了。”
于是,和尚跑在最前面,何啓弘和李惠美跟在後面,三人半跑半走,緊趕慢趕的,終于在發車之前,到達了汽車車站。
買票上車之後,李惠美終于松了口氣。
“這下,總算能到達向陽屯了吧!”
車子開起來了。不多一會兒,挨在一起的李惠美和何啓弘,獨自坐着的和尚,全睡着了。他們鼾聲如雷,累地連夢都沒有。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
李國正找了一整天,也沒找到那個幫他們安排住處的人。沒法子,他和李招娣、李明三人,又睡了一夜。這一夜,隔壁折騰得比前夜還激烈。
“不行,”頂着更重的黑眼圈,李國正下定決心道,“今天怎麽都不能再睡這裏了!”
一大早,李國正又去找周田了。
周田是新郎那邊的親戚,也是這次負責迎賓工作的人。
“一定要換?”對于李國正的要求,周田有些為難,“不能再克服一晚上麽?”
李國正無奈地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湊到周田耳邊,悄聲對他說道:“我隔壁有對男女,每晚都鬧騰一夜,吵死了。已經害得我兩天沒睡了!”
“男女?”周田一聽李國正的話,覺得這裏有戲,便問他道:“是誰?”
李國正覺得,不說實話,看來是換不了房間。他看周田是個老實人,不像那種嚼舌根的。于是,他便把新郎表姐怎麽和新娘表哥勾搭在一起的事,簡略地對周田說了遍。
李國正陳述事實的時候,只顧着留意自己話裏的內容有沒有誇張的成分,他不想添油加醋,只想誠實地還原事情始末。他沒有注意到,周田越是聽下去,臉色就越黑。直到最後,周田聽不下去了,打斷了李國正的話道:“你知道那女的是誰嗎?”
李國正沒料到周田會是這個反應,正在他詫異之時,周田又繼續說道:“她是我媳婦!”
說罷,周田起身就走,李國正追在他後面。
當李國正追回親屬住的那個大院時,周田已經沖進自己的房裏了。
頃刻間,伴随着鍋碗瓢盆被打在地上的聲音,房裏響起了歇斯底裏的叫罵聲。
有人走來問站在外面愣神的李國正。
“出什麽事了?”
“呃,”李國正尴尬地随口回道,“我也是剛過來,不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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