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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瓦房裏的種子, 不光遍布了紅旗生産大隊的房子內外, 還鋪滿了附近的田地。

按照星際移民公司的收貨标準, 收割的産品出土日期越靠前, 給的工資和獎金就越多。為了能拿到更多的薪酬, 李隊長片刻都不願耽擱。他立即帶領着全生産隊的人, 熱火朝天地對這些産品搶收了起來。

趁着每個人都只管自己手頭上的事, 顧不上別的。李惠美悄悄地溜進了田地後的小樹林。上次離開時，她特意在信箱附近留下了記號，好讓自己下次來能盡快找到它。

信箱被幾簇藤蔓掩隐着。李惠美只一天沒來, 上面就長滿了青苔。

李惠美敲了敲信箱門，給死海圖冊外面的何啓弘信號，讓他趕快來聽她說話。

何啓弘那頭, 經過這段日子的忙累, 不管是地窖裏的，抑或是家裏的活, 總算是全忙幹完了。家裏煥然一新, 整潔幹淨。李明、李招娣還有李國正都各自上班忙活去了。

何啓弘一人留在家裏。他無所事事, 只抱着死海圖冊, 等李惠美的消息。李惠美那邊剛一敲信箱的門, 何啓弘這邊就察覺到了。

何啓弘打開信箱門。原先空蕩蕩的信箱裏，現放着一張寫了字的紙條。在紙條上, 李惠美讓何啓弘把前一兩天死海圖冊的情況說與她聽。

李惠美這樣做，是為了向何啓弘确認自己這裏所發生的異常天象, 是不是和他那邊有關系。她始終覺得, 天上掉下來的那些大米和家裏的米一樣，帶黴漬、又有夾着醋酸的香油味，并不一定是巧合。

何啓弘很快就給了李惠美回信，向她詳述了死海圖冊曾經浸在水裏，又晾曬在陽臺，讓其被風吹過的事。

李惠美又問何啓弘，廚房的那袋米在哪裏。

何啓弘回想了一下。他在給李惠美的回信裏寫道：“由于廚房的下水道往上反水，表叔把米油之類的都挪放到外面的桌上了。米袋和死海圖冊被放在一張桌上。今天傍晚，我從外面回來時，米袋是倒着的，有不少米都漏了出來。”

“這就對了，”李惠美現在終于能确認了，原來那場像肥料一樣，讓地裏的方便面大漲特漲的暴雨，真的就是來自于家裏廚房竈下的那一袋黴米。

李惠美火速給何啓弘寫了最後一封信，在信裏，她讓何啓弘往照片的口子裏撒米。

“每隔幾分鐘就撒一小把，”李惠美對何啓弘叮囑道，“米的量可以不多，但千萬不要間斷。隔一段時間，你就往我這個世界看下，直到能見到一棵大樹升上來為止。”

交代過何啓弘後，李惠美又馬不停蹄地往回跑去。生産大隊的人，仍在搶收各家屋內外的食品。不管是房梁、屋頂，還是竈臺床底，都長滿了五顏六色的汽水瓶、泡泡糖還有動物餅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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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惠美找到了那棵長棒棒糖的樹。這是唯一的一棵樹。其他的零食，幾乎都長在土裏。

樹上的棒棒糖，全是粉白相間的條紋。它們形狀各異，有的是個大圓盤，有的是個小馬，還有的是個活靈活現的小金魚。她仔細地在這些糖裏翻找着，希望能找到個小房子抑或小船形狀的，能讓自己坐進去。

李惠美這邊正找着的時候，身邊忽然又傳來了騷動聲。許多人對着天指指點點的。讓她也好奇地跟着他們往天上看。

前天的那朵奇異的白色雲朵，又蕩悠悠地往紅旗生産大隊頭頂上飄過來了。

李惠美估摸着，這應該是何啓弘那邊在往照片裏撒米了。她不再與其他人一樣看熱鬧。大米像暴雨一樣傾盆而下。田裏、道路上、乃至于紅旗生産隊的房子上的一切食品，又像前天那樣猛地瘋長起來。

“惠美，快進屋躲躲吧！”

有不少人覺得這雨下得怪，紛紛躲進了屋。站在不遠處的樹果凍，讓李惠美趕緊跟着自己也進屋去躲躲。

棒棒糖樹，正以飛一般的速度朝天頂長去。李惠美好不容易在樹上找到了個小車樣的棒棒糖。棒棒糖樹越長越高，也越長越粗。樹頂離李惠美愈來愈遠，她眼看着自己就要夠不到樹上的車狀彩糖了。此時的車狀彩糖，也跟着樹一樣變大了，大到剛好能讓李惠美坐進去。

在最後關頭，李惠美跳進了車裏。

樹果凍爸爸沒想到李惠美竟會跳進車裏。眼見着女兒跟着不斷長高的棒棒糖樹一起往天上去了，他急忙從藏身的屋子裏跑出來，大聲地喊着李惠美的名字，讓她趕緊下來。

“我要回去了，”李惠美也沖着樹果凍爸爸大喊着。

樹果凍爸爸看李惠美去意已決。他知道李惠美是不願意下來了，只好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她離開。

“那你小心點，回去以後，好好孝順大媽和爺爺……”樹果凍爸爸再三地囑咐李惠美道。他不放心李惠美，非要站在樹下，看着李惠美平安無事地離開才罷休。

由于李惠美一早對何啓弘說過，讓他不要停止往照片裏撒那袋發了黴的米。因此這一次的米雨，不再像上次一樣，只下了一會兒就停。它越下越大，大暴雨一般。每有一粒米落進泥土裏，就有相應的一個1883年牌的食品多長出來。

李惠美從車窗探出頭來往下看。樹果凍、李隊長他們，漸漸地成了地上的一個模糊的小點。她再仰頭往天上看去，郁郁蔥蔥的樹蔭，眨眼間就要撞到天頂了。

“惠美，李惠美！”

李惠美驀地聽見頭頂上方有人喊她。此時的她，大半個身子全探出了車外。透過樹蔭，她看見天頂裂開了個口子。透過這個口子，她見到了一只人的眼睛。

“何啓弘，是你嗎？”李惠美沖着裂口另一邊的人喊道。

何啓弘盯着死海圖冊看了有好一陣子了。到了中午，李招娣和李明回家來吃飯，他們看何啓弘把眼睛貼着圖冊上看，都勸何啓弘換個看書的姿勢。

“你要是老這麽看書，”李明提醒何啓弘道，“不出半年，你就變成近視眼了！”

何啓弘顧不上向李明、李招娣解釋。他緊緊盯着裂口下的另一個世界，生怕一眼沒注意到，錯過了李惠美向他求助的信息。

在最開始，何啓弘只能看見一朵朵由米粒形成的雲彩。說來也怪，他每撒下去三四粒米，就會多生出數不盡的米粒來。

看了一會兒後，何啓弘依稀覺得雲散開了。一棵參天的巨樹穿過了雲層，沒多會兒的功夫，就升到了他的眼前。

在郁郁蔥蔥的樹蔭裏，何啓弘見到了一輛粉白相間的車狀棒棒糖。何啓弘特別注意到它，全因為他看到有個熟悉的身影探出了車窗。

“那不是惠美麽？”

何啓弘一眼就認出了李惠美。就在他大聲叫李惠美的功夫裏，樹讓在不斷地往上長着。

李惠美看天上的裂口就要合上了。她趕忙爬到了車頂上。

何啓弘也察覺到口子越來越小了。他将手伸進了照片裏。與此同時，李惠美站在車上，踮起了腳，伸手去夠何啓弘的手。

在天上的裂口完全合上的最後關頭，何啓弘終于抓住了李惠美的手。他用力一拉，李惠美被他順勢拽出了照片。

在被拽出照片的一瞬間，李惠美感到腳下的棒棒糖樹還在長。她感受得到腳下樹蔭在往上竄着。那種感覺，讓她有一種在被腳下世界追趕着的錯覺。

李惠美生怕被腳下的世界抓回去，在出照片的一刻，她不自覺地緊緊攥住了何啓弘。何啓弘也生怕李惠美好不容易回來了，又被拽下去。因此他比李惠美還要緊張。使力的時候，他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以至于讓剛剛出來的李惠美，徑直重重地摔在了他身上。

“何啓弘，你那邊什麽動靜啊？”

在客廳裏的李招娣，沖着裏屋的何啓弘問道。

李惠美撲在何啓弘的身上。她和何啓弘都覺得有些尴尬，兩人不禁皆羞紅了臉，趕忙分開。

李明來叫何啓弘吃中飯。李惠美意外地出現在屋子裏，讓他吓了一跳。

“什麽時候回來的？”

李明完全不記得回來時見過李惠美。他進門時，何啓弘所在的房間正對着他。他記得很清楚，那時的屋裏明明只有何啓弘一個人。

“她剛才在床上睡覺，其實早回來了。”

何啓弘知道李惠美的撒謊水平一向拙劣，于是，他搶在了李惠美回答前，先一步替她找了借口，回答李明道。

李惠美同意地點了下頭。李明覺得何啓弘說得有道理。人睡在床上，蒙着被子，是不容易被看見。于是，他也就不再追問李惠美下去了。

李招娣看李惠美回來了，便又多加了副碗筷給她。

在飯桌上，李招娣問李惠美道：“這些天，你都幹什麽去了？”

何啓弘與李惠美是挨着坐的。李惠美暗暗拉了下何啓弘的袖子，讓他給自己提示。何啓弘悄悄在李惠美的手心上寫了個“劉”字，李惠美立即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劉桂花請我到鄉下去玩了。”李惠美随口胡謅道。

“那好玩嗎？”

“還行吧，種了兩天地，挺有意思的。”

說罷，李惠美與何啓弘相視而笑。他們兩人的秘密，只有他們自己心裏明白。

李惠美回來後，與何啓弘又研究了幾次死海圖冊。說來也怪，死海圖冊裏的信箱再也打不開了。由此，李惠美和何啓弘也沒法再劃開圖冊裏的世界。

有一天，李惠美到外星人百貨公司買抗寒汽水。在促銷品區，她碰上了正倒賣小吃的土星人阿四。

自那次大包子神事件後，阿四竟成了李招娣最忠實的根本。但凡李招娣新研制出什麽新小吃來，阿四總能想辦法用高價賣給其他外星人。

“你見過這個嗎？”李惠美給阿四看一張畫着宇航員的标簽，這是她唯一從紅旗生産大隊帶出來的東西。

“你怎麽會有這個？”阿四看到标簽，感到吃驚極了。

“你知道這個？”李惠美起初只是抱着試試看的态度，她沒想到，阿四竟然真認識這标簽。

“這東西，要從銀河系西元歷1883年說起了，”阿四向李惠美緩緩敘述道，“那一年發生了一件震驚全宇宙的大事。一名叫卡夫卡的宇航員，成功從黑洞游歷回來，帶回了各種古怪的植物标本。星際貿易公司買下了這些标本，用1883年做牌子，生産出了第一批暢銷全宇宙的黑洞食品。”

“那标簽上的這個宇航員，就是卡夫卡？”李惠美根據阿四說的內容推測道，“那這個标簽，就是為了紀念這個卡夫卡？”

“算是吧，”阿四繼續說道，“後面發生的事，你一定想不到。那個卡夫卡從黑洞回來後，不過半年就失蹤了，再沒人能找到他。他的失蹤，導致黑洞食品生産線徹底癱瘓。據說，只有卡夫卡才真正地掌握了黑洞食品的技術。”

“但是這種産品，像1883年牌的汽水，還有奪面雙雄方便面，現在還都在賣啊？”

阿四搖了搖頭，笑道：“現在市面上所有的1883年牌的食品，全是劣質的仿造品，是星際貿易公司在卡夫卡失蹤後，不得不另外開發出來的假貨。”

“原來是這樣，”李惠美心裏還有許多疑問，尤其是關于樹果凍爸爸的，她又問阿四道，“那，你知道紅旗生産大隊嗎？”

“這個你也知道？”

阿四顯然沒料到李惠美會知道紅旗生産大隊。

“表面上，他們是給星際貿易公司生産假冒1883年牌食品的。”

“表面上，那實際上呢？”

阿四忽然露出了個狡黠的神情。他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對李惠美說道：“那些人是在那裏淘金的。”

“淘金？”李惠美驚地張大了嘴，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再送你個消息吧，”阿四繼續對李惠美說道，“過去的紅旗生産大隊，就在我們現在生活的這個城市裏。”

“那具體是在哪兒呢？”李惠美現在滿腦都是金子，什麽死海圖冊、卡夫卡全都沒興趣了。

“那就不知道了，”阿四說得很誠懇，不像有隐瞞，“不過我知道，現在很多人在找那塊地方呢！”

“你知道，紅旗生産大隊的人，後來都到哪兒去了嗎？”

李惠美心想，既然現在還有人在找那批金子，那就是說樹果凍爸爸他們當初沒能把金子挖走。

“他們很倒黴，”阿四最後對李惠美說道，“據說，因為一場天災，讓他們本來該五十年種出來的1883牌的産品，一天之內全産了出來。星際貿易公司，一下子就不需要他們在那兒幹活了，便把他們都轉移到了別的星球農場。”

說到這裏，阿四長嘆了口氣道：“也是因為這個，星際貿易公司最暢銷的1883年牌食品，一夜之間由于數量太多，當即就變成了滞銷品。你沒看到麽，現在，它們都還在各種促銷過期食品箱裏呆着呢！”

家裏的零碎活全結束了後，當年姍姍來遲的第一場雪，終于降臨了。

李惠美和何啓弘沒急着回去開包子鋪。他們等到連日的暴雪徹底停了，才回店裏。

淩晨3點，李惠美先到店裏把包子做了。她嫌等包子蒸出來的時間無聊，便帶了本書打發時間。

“你是李惠美？”

李惠美一到店裏，就被個氣勢洶洶的聲音叫住了。

“你是？”

一只黑不溜秋的生物站在店門口，叉着腰，沖着李惠美惡狠狠地大喊道。

李惠美好不容易才辨認出，站在她眼前的是只蜜獾。

這蜜獾實在是太難認了。據它所說，它已經蹲在店門口等她半個多月了。先是連日的暴雨把它渾身都淋透了。又是數日的狂風吹得它眼斜嘴歪，讓它幾乎中了風。接下來，再是多日的大雪，将它所有的毛發幾乎全結成了冰。

蜜獾眼尖。它第一眼就看見了李惠美胳膊裏夾着的8開頁厚書。它二話沒說，，上前就狠狠地給了李惠美一腳。趁着李惠美捂腳喊疼時，它搶了她的書，掉頭就跑。眨眼的功夫，李惠美連它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搶我的書幹什麽？”

李惠美搞不懂蜜獾的奇怪行為。她的那本書全無價值，只是李明從圖書館拿回來的黑皮面的《十萬個為什麽》罷了。